《大道如青天》应水一

16、归长林

　　林续放开手:“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了引雪门?”
　　顾已:“我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林续:“我能有什么事。”
　　林续下了床，又打算往外走，顾已也站起来跟上。
　　林续:“你打住，我不走，只是打算去洗个澡。”
　　顾已这才站住了脚步。
　　林续尽量磨蹭着，等他终于从浴房出来走进房里，顾已还端端正正坐在桌边，顾已抬眼看他:“我们把那魔蛟买下来吧。”
　　林续终于稍稍回神了些:“你方才去找引雪门主是因为这事吧，他怎么说？”
　　顾已点点头:“是，但那门主会算计得很，一点也不肯松口，推辞着拍售会他无法掌控，只有价高者得，但八成是已经有人提前定下了。”
　　林续的状态很不对，不知又失神在想什么，随口“嗯”了一声。
　　“归长林。”
　　林续恍然从走神中惊醒，他抬眼看着顾已。
　　“长林哥哥。”
　　林续盯着地上的月影有些无奈地笑着:“我竟然以为自己瞒得过你的，你早就知道了吧。”
　　忽然被人拥入怀中，那个人紧紧地抱着他，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归长林、长林哥哥……”
　　归长林轻声道:“我在。”
　　这一声整整迟来了百年，顾已在黑暗中度过了百年，他一次又一次喊着这个名字，声音在回荡，却从未有过回应，痛苦和仇恨吞噬着他，直到后来，他连发出声音都再也不敢。
　　他不甘心，发了疯地尝试着所有的方法，他呼唤的人从这世间消散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只能孤零零地活。
　　“小已……”归长林认认真真看着眼前的人，他像从前那样捧起顾已的脸，泪水从这张脸上划过，染湿了归长林的指间，他哭了。
　　归长林勉强扯了个笑容:“我的小已怎么哭了？”
　　他轻轻擦干了顾已的泪水，小已不会哭的。
　　顾已问他:“你为什么连到了最后还是要丢下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着?我不愿意……”
　　归长林收回手，轻声道:“可是我不舍得让你死，你是属于人间的，你不该同我这样的人死在坠青城里，你还有你的路要走。”
　　“归长林，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归长林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

　　“归长林。”不知过了多久，顾已喊着他的名字。
　　“小已，我在的。”
　　顾已握着归长林的手腕，腕间的吟风铃在顾已的拂动下叮铃细响。
　　顾已:“你还会走吗？”
　　“我要走的。”
　　我们的家已经没了，坠青城的少君已经死了，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算什么。
　　“好。”顾已道。
　　顾已推门出去，他以为只要自己叫出那个名字，归长林还会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以为只要自己叫出那个名字，归长林就舍不得走了，他以为，归长林会为了他留下来。

　　屋子里顾已留下的寒冰渐渐化去，寒气一丝丝飘散，归长林在屋中独坐，他的头好疼，他丝丝倒抽着气，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坚决果断地离开小已，他还是狠不下心来。
　　屋中忽然阴冷下来，寒冰也停止了融化，寒气也聚集起来，归长林觉察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屋里那个未被月光照亮的角落。
　　黑气聚拢起了人影，一张妖艳的脸在黑雾里显现出来，归长林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那黑雾里的人笑得妖异，向归长林伸出手来:“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回去吗？”
　　归长林咬牙止住了这具身体的恐惧，别过了脸:“滚。”
　　望影想向归长林走过来，却仿佛被月光灼伤了，月光燎伤了他的手，手背留下一片泛着黑雾的腐烂的伤，他又退回角落里，道:“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你不是已经见到他了吗？也是时候该乖乖回来了，我还在等你啊。”
　　归长林忽然低头笑了起来，这个角度望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那笑声让他很不舒服，背心一凉，他不喜欢这个笑声。
　　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上归长林的四肢，骤然把他拽向了月光无法照射的黑暗里，他被迫背靠着望影，那些黑雾让他无法动弹，挣扎不得。
　　望影的手自后向前扣住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自下而上缓缓顺着脊柱滑过，归长林只觉得一阵猛烈的刺痛，仿佛有人拿着重锤一下一下敲碎他的脊髓，让他痛不欲生，他咬着牙，声音颤抖着:“放开我！”
　　望影的手滑过他的脖颈，滑上他的脸，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摩挲着那细滑苍白的脸，声音带着笑意，透着丝丝的魅惑:“还是会疼吧，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很想你。琰儿，我很想你。”
　　那些刺痛减弱了，黑雾也松开了他，归长林一根根掰开了望影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望影，他难受得有些喘息，看着这张精致妖艳的脸。
　　人间总说着那些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他们总用玉骨冰肌、朱颜玉润来形容那些妙人，也曾有人说他清绝艳绝、美如冠玉，但若和眼前这张脸比起来都要逊色三分，仿佛是真正的天赐之容。
　　归长林觉得讽刺，他恨眼前的人。
　　望影看不透归长林在想什么，开口道:“在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又可悲。”归长林移开了目光，心里竟真的平生了几分同情，这样的人，偏偏成了人人厌恶的魔尊，成了众神忌惮的罪恶。
　　望影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望影依旧耐着性子同他好好说话:“你觉得凭你和那个凡人就真的能阻止我吗？”
　　归长林不想和他装模作样，语气里满是厌恶: “我让你滚。”
　　归长林突然抽身离开了角落，他站在月光下，冷冷地看着望影，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感情，只有望影无比熟悉的恨意，他曾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样的色彩，可今天他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情绪加注于他的身上。
　　他沉声着:“我见过万世的恶咒，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些黑雾消失了，角落里什么也没了，归长林颓然依靠在桌边，背脊的刺痛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神经，无可奈何的疲倦感漫卷笼罩他，几乎要将他溺死过去。
　　憎恶、愤恨、畏惧、无力，归长林看着窗外的月，沉默着，再没了方才的悲愤。
　　果然还是魔尊，这屋里魔气浓重得化不开，何城中仙门齐聚，修为高深的仙者不在少数，却无一人觉察，即使只是魔尊的一道分影也能来去无阻，设下的结界也无人看透。
　　天似乎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是时候该亮了，终于有人来敲门，门外弟子道:“林公子，你醒了吗？”
　　归长林疲惫极了，还是应道:“嗯。”
　　门外人道:“片羽之展今日卖品很多，开市得早，宗主交代说让弟子问问你想不想逛逛，若是没什么心思可以在这里歇着，让你不用担心别的。”
　　归长林看了看黑暗的角落，不由得一阵难受，说:“好，我换身衣服就来。”
　　“那我在院门口等林公子!”弟子语调轻快。
　　归长林还没走到门口，那小弟子就已欢快地蹦跶过来，从怀里掏出两封请帖:“林公子林公子，宗主和其他弟子昨儿半夜就上引雪门去了，现在只剩我俩了，我们去赶个早市吧，东室专卖些仙草灵丹，晚了就没了。”
　　“好。”归长林没什么目的，就想到处逛逛。
　　他们住的庭院就在引雪门下，一路上赶早市的人还是很多，前面旧归山的小弟子一路欢快兴奋，大抵是归长林现在看起来和他年纪相差不大，他和归长林相处得随和，带得归长林的心绪也稍稍缓和了些。
　　白石笑意盈盈:“林兄，宗主说今天我们在片羽之展上看上的东西都可以买！他给我们付钱！我真的好开心！”
　　“片羽之展上的可都是珍品，价值不菲，若是我俩看上了什么稀世玩意，他还能倾家荡产买下来不成?”归长林默默感叹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白石心很大:“万一呢！”
　　“走走走，那边那边，那里人好多，一定有什么好东西。”
　　还不等归长林反应过来，被白石拽着跑得飞起，归长林觉得自己的魂刚刚回神不久，这会又要飘了。
　　“各位各位，今年东室是哪个仙门在拍卖仙草啊？”白石乐呵呵打听着。
　　“喏，里面那恢弘大气的气势，不是冥殊宫又能是那家？”
　　“果然大气。”白石带着归长林剥开人群进去。
　　门两边的弟子检查了请帖，把他俩放进去了，一迈入这地方，归长林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豪气。
　　这让百年来一直过得艰苦的归长林有些震撼，金碧辉煌，亮堂得有些过分，他们好有钱。
　　倒不是艳羡，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只是这人世间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感到惊奇，感到兴奋，这是他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