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风鉴

14、回家

　　回家
　　陆励闻要出院回家的消息，对陆家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而对路杰来说却是一个噩耗。
　　原本医生建议陆励行让路杰留院观察，直到生产为止。但陆励行嫌弃医院的环境不好，其实更担心医院的安保系统会让路杰找到空子再度溜出去。因此等到路杰的情况基本稳定时，陆励行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接回家去。
　　路杰在怀孕六个多月时逃出陆家，现在回来他的肚子已经长到了八个月。可陆家的仆人们一见到路杰的模样，就纷纷议论他在外面究竟吃了多少苦，别说人了，连肚子都变得瘦瘦小小的，一点也看不出怀孕八个月的模样。
　　仆人们不敢议论得大声，只把一盅一盅的补品送上楼，又把一盅盅凉了的补药端下楼来。
　　路杰并不是不吃，只是上回被红毛伤到后，他稍微进食，剧烈的反胃感就会冲上他的脑子。腰伤更让他动弹不得，因此大多数时候路杰都处于昏睡的状态。自从回到陆家，他也常常处于睡梦中。晚上陆励行回来看望他，路杰也闭着眼睛，但大多时候是装睡。
　　如果是方管家来看他，路杰还会想要搭理两句，但自从路杰回家后，方管家再没出现过。路杰不用猜也知道陆励行对他做了什么。
　　他无声地拒绝着陆励行的交流。陆励行还让医生来看过，想弄清路杰整日昏睡的原因。
　　医生说除了营养不良外，应该就是心理因素。
　　他不想看到陆励行，更不想听到陆励行的声音，连脚步声都让他厌恶。
　　而陆励行心想路杰这样躺着也好，起码对胎儿不会有什么损伤。医生对他说胎儿过于瘦小，原本打算用剖腹产取出，但考虑到路杰是个男人，不能预测这个做法是否会对胎儿的发育生长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因此还是采取保守治疗，尽量还是保到足月生产。但看路杰和胎儿的状况，都极有可能早产，目前只能让路杰加强营养，能多保一天就是一天。
　　这让陆励行对路杰的恨更深了一层。路杰刚刚逃走的时候，那孩子的胎动还十分有力，各项指标也十分正常，如果保持下来，一定是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而现在，他却被告知胎儿可能会因为先天不足而出现不可预测的发育缺陷，就连路杰自己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不是那个诊所的大夫求助了他的同事，而他的同事恰好是陆励行的一个私人医生，可能到路杰早产的那天，陆励行都不知道他躲在了Y城，每天过着只吃一顿饭的日子，更也许会生下一个没有呼吸的孩子……
　　陆励行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恨意，轻轻把手搭上路杰的肩膀。路杰背对着他，手上挂着营养液，但陆励行知道他醒着。
　　但两人都不会开口说话。
　　陆励行恨着路杰，而路杰知道陆励行恨他。陆励行的恨可能在孩子出生以后就会停止，而路杰对陆励行的爱早就在几个月前化为尘埃。
　　路杰已经不会恨他，他对陆励行更像面对一个债主。只要路杰把孩子生下来，他和陆励行之间就已两清。
　　至于陆励行的想法，路杰不会在乎。
　　陆励行只是给他拉了拉被角，又悄声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仆人送来早饭，路杰还是吃了几口粥，又倒回了床上。热心的阿嬷念叨着“吃这么少，小少爷会长不大的”，路杰也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听着阿嬷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收走，路杰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自从上回受伤之后，胎动的确减弱了很多。
　　又是一个无缘的孩子吧，能相处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给自己最大的仁慈了……
　　路杰闭上眼睛，不肯去想那些尘封的往事。他抬头看向窗外，今天是一个难得的阴天，外头看着也不是那么燥热。经过几天的输液，路杰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腰上也不是疼得那么厉害。
　　他慢慢撑起身体，已经能自主坐起身来，可光是起身就费了大量力气。路杰喘着气，扶着腰慢慢地坐起来，把双腿挪到了地上。
　　双脚都浮肿得厉害，踩在地面上好像棉花一般蓬松。路杰一手撑着腰，一手托着腹底，缓缓地朝着门口走去，除了体力消退了过多之外，还好，还能继续走路。
　　他来到门口，轻轻地转动了门把手。
　　打不开。
　　路杰又尝试了一次，门果然从外面上锁了。
　　难怪陆励行不顾孩子的安危，执意要把自己带回家，就是担心自己再度逃跑。
　　果然比起孩子，陆励行更担心的是陆励闻。
　　路杰的眼中毫无光亮，他扶着墙托着肚子慢慢走了回去。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又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不管是为什么而准备。
　　有了一些体力活动，路杰的胃口也稍微好了一些，午饭的时候多吃了两口蛋羹。
　　这个喜讯立刻被通知到陆励行那边。
　　夜里陆励行回来，路杰照样装睡不理他。而陆励行也不说话，只是把手心贴在他的肚子上感受了一下胎动，又在路杰身边坐了会儿，之后又离去了。
　　第二天，路杰继续在房间里悄悄进行恢复活动，他仍去试了试门把手，门依旧锁着。在路杰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他骨头可真硬！”
　　“是啊，都被打断了，还能每天吵个没完。”
　　“你知道他胳膊咋断的不？”
　　路杰不由把耳朵紧贴在了门上。
　　“咋回事？”
　　“我听说，他是励闻少爷的情人。两人被抓着的时候，那家伙不肯松手，被刘大队长活生生打断了手！”
　　路杰沉重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是阿城，是阿城！
　　原来阿城也在这里，被一起带回来了！
　　到了医生规定的饭点，王妈已经准时出现在路杰房门口。
　　守在门外的保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的一条缝隙，确保路杰没有冲出来后，才让王妈的小餐车推进屋子。
　　王妈迈着灵活的步子走到路杰床前，正想叫醒路杰，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掀开被子一看，拉开窗帘一瞧，除了一扇窗户大开着，到处都没有陆励闻的身影。
　　王妈焦急的女高音如一壶烧开了水，响亮鸣叫起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励闻少爷！励闻少爷！！我的老天爷，快来人啊！励闻少爷不见了！快来人帮我找找啊————！”
　　两名保安闻声立刻冲了进来，看到大开的窗户，一人立刻跳上了飘窗。
　　王妈立刻叫道：“励闻少爷不会跳下去吧！”说着她跟着跑上来，四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窗外。
　　这时门边的一处衣柜门悄悄打开，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路杰慢慢从衣柜挤出来，试图不发出声响。
　　可是他的肚子太大了，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路杰只能又挤开了一点，不料衣柜的门锁立刻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
　　听到声音的四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正从衣柜里出来的路杰。
　　陆励行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并未放在心上。可来电还在持续，坚持不懈地给陆励行传来讯号。
　　陆励行皱着眉拿起手机，离开了会议室。他接起电话，对着手机有些不耐烦地说：“王妈，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十一点半前给我电话。我十一点半下班，不是十一点！”
　　电话里的人焦急地说了几句，接着陆励行就听到了路杰的哭叫声。
　　“王妈，你别打电话给他……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陆励行的心都被路杰的哭声攥紧了。
　　那头王妈又也哭着说：“励闻少爷，是我老妈子求求你了！你这一天天的，还要从窗户上跳下去，老妈子的命都给吓没了！”她又对陆励行哭诉着，“励行少爷，你快回来吧，老妈子受不了这活了……”
　　没有方管家在的又一天，陆励行的脑子又被家里的各位祖宗搅成了一锅粥。
　　陆励行仍是晚上才回来的。
　　和他一起回来的是一个包装高级的纸盒。
　　王妈哭了一下午，吵着闹着说自己不干了。陆励行从玄关里进来只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王妈一眼，王妈用纸巾边擦着眼泪边说：“快把饭给少爷端上来，先把汤上了，再上菜。定好闹钟，饭后半小时让少爷服药。”
　　年轻的佣人领命下去。
　　陆励行这才走到王妈身边，给她递上一整盒纸巾。
　　王妈又扑在陆励行肩头痛哭起来。
　　陆励行默默忍受着，直到五分钟后，他才说了声：“王妈我头疼，你快点说。”
　　王妈擤了鼻涕，朝陆励行嘟嘟囔囔了半晌。佣人端上汤来，她边哭诉边把汤递给陆励行，还抽空说了声“小心烫”。
　　陆励行闭上眼睛，把汤推开，径直上了楼，走到了路杰的房门口。陆励行眼神示意，保镖将门锁打开，缓缓推开了房门。
　　陆励行惊了惊，顿时犯起了咳嗽。保镖往里头一望，就见路杰瘫坐在门口，满脸都是泪痕。
　　陆励行勉强止了咳嗽，走进屋来，而路杰看到房门打开，也立刻挣扎地爬起身来。他被陆励行拦住了去路。
　　“你要去哪儿？”
　　路杰只是低声说着“我要出去”，又试图往外走去。陆励行从前面抱住他，推着路杰的肩膀让他往后退去。
　　路杰依旧挣扎着往门外伸出手去，大叫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陆励行按住他的肩膀，死死盯住路杰失控的眼神，又一次问道：“你要去哪里！”
　　路杰望着他，眼中的泪不受控地流下，他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励行一脚把门带上，房门撞出了嘭的一声巨响。他捧着路杰满是泪水汗水的脸颊，用力吻了上去。路杰一瞬间懵了，可他立刻挣扎起来，抬手去推陆励行的脸。
　　陆励行抓住了他的双手，按在胸前，也松开了路杰的嘴。他瞪着路杰，那双眸子快要燃烧了一般。
　　他又问他：“你要去哪里？你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哪里！你还嫌你丢的脸不够大吗？”
　　路杰浑身发颤，倒吸了几口冷气才哀求着说：“陆先生，放我走吧……我不想再当陆励闻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陆励行攥着他的手，将路杰紧紧拖到自己身前贴紧，无比坚定地说：“你就是陆励闻。你这辈子都是陆励闻。”
　　路杰只是摇头，不住地摇头。
　　陆励行发现他的反应奇怪，于是缓和了口气，变了一种方式问道：“怎么了励闻？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路杰深深地哽咽了一口，摇着头低声说：“别再骗我了……”
　　陆励行握紧了他的手腕，低沉的嗓音步步逼近路杰的防线。
　　“你说什么？”
　　“我说，”路杰抬起头来，声音不大，“别再骗我了……”
　　陆励行眼神一震，面上透出一阵心虚，可他很快恢复过来，温声说着：“我不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路杰苦笑了一声，无力地摇着头，连最后一滴泪都流干了。
　　“你不信？励闻，我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骗过陆励闻。”
　　路杰满脸嘲讽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地说：“你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发誓。你敢吗？”
　　陆励行的谎言，立刻被拆穿了。他盯着路杰，声音恢复了冷静低沉。
　　“你想要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杰弯了弯嘴角，苦笑着说：“我根本不是陆励闻。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骗我。我根本不是陆家的少爷，我只是个没人要的东西！是吗？”
　　陆励行摇了摇头，却说：“你就是陆励闻。”
　　“谁可以证明！只有你在自导自演……”
　　陆励行却猛然抱紧了他，疯狂地吻着他的脖子，不停地说着：“你就是励闻，你一定是励闻。你和他长得那么像，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路杰用力试图推开他的怀抱，却被陆励行紧紧锁在怀里。
　　“是谁？他是谁！”
　　陆励行不理会路杰的质问，仍然疯狂地亲吻着他。路杰强烈地挣扎着。
　　“告诉我！告诉我他是谁！”
　　陆励行一把抱起他，把路杰压到了床上，又恨恨亲了他几口。接着他扯开了自己的领口，扯出了胸口的项链，打了开来。
　　“我的二叔，也就是你的父亲。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路杰看着相框里的黑白面容，那轮廓和眉眼，都是那么地熟悉。唯一不同的是，这人的眼里是自信和开朗，可路杰眼里只有淡漠和警惕。
　　路杰渐渐从震惊化作了惊讶，直到沉默。
　　陆励行见他安静下来，舔了舔路杰脸上的泪痕，在他耳边低语着：“励闻，我的好励闻。我没有骗过你，别再离开我了。”
　　路杰却面如死灰地望着屋顶，眼中淌下热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励闻这三个字对路杰来说并不重要，可路杰知道这对陆励行来说极其重要。他宁愿自己从来不是陆励闻，自然也不会再做陆励闻，他宁愿这梦从没有开始，也就不会再惧怕醒来。
　　“只是、相似而已。世上相貌相似的人也很多……”
　　陆励行听了这话，竟沉默了。
　　路杰慢慢把目光扫向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苦笑着说：“瞧，你也没有证据。你也有疑虑，你也在担心……”
　　我不是他……
　　后半句话，被陆励行用蛮横的吻封了在路杰嘴里。可他吻得越是用力，路杰越是平静，越是心如死灰，而他的思路也越发清晰。
　　只要是陆励闻就可以，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就是因为长相相似，容易蒙混过关吗？
　　那这样也足够实现他的目的了。
　　可路杰不明白的是，在陆励行告诉自己是陆励闻时，也就是他带自己回家的第一夜，陆励行带着满身的醉意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他就与陆励闻，变成了他与路杰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关系。
　　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尽管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陆励闻到底是陆励行名义上的弟弟。
　　如果与路杰的第一次是不知情的意外，那与陆励闻的第一次又是什么？还有接连的第二次、第三次。
　　路杰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在哪一次里怀上的。
　　它到底是陆励行与路杰的孩子，还是陆励行与陆励闻的孩子？
　　剥离了陆励闻这个身份后，当陆励行获得他想要的一切后，他对陆励行而言又是什么？
　　又会再回到街头吗？继续去那黑暗的巷道里穿梭潜伏着，继续去过不见光的生活？
　　也许他就属于那里，他属于黑暗属于黑夜，却唯独不属于这里。
　　路杰又一次避开了陆励行的亲吻，这次他却语气平静地说：“等把孩子生下来，就放我走吧。放我回街上去。”
　　陆励行定定地盯着他。听着路杰的口气，不是恳求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不容修改不容拒绝。
　　“回街上去？”陆励行品味着这四个字。
　　路杰转过了眼睛，一脸淡漠地无声回答着陆励行，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回街上去？和阿城在一起？你宁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和阿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