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暖》清塘虾

26、又见丁宪

　　今年的“海星杯”在全国许多大型城市都设有分考场，大概因为去年没举办，所以今年报名的人数格外多。越是大型城市，钢琴这种价格昂贵的大型乐器学习的人就越多。梁墨去报名的时候就听说，本市就设置了三个报名点，东北、西北、正南方向各一个。
　　许多考生在报名时用尽了心思，有人专门大老远跑到南城的报名点。东北和西北的两个报名点距离艺术大学和中音都很近，考点跟报名点关联，在哪报的就在哪考，所以很多人觉得有必要避开这两个高手扎堆的地方，南城的报名点倒变成了最火爆的地方。
　　其实赛事主办方还是充分考虑这一点的，每个城市考点都酌情给了一些富裕名额，且决赛名单也要在一周后公布，就是要留出足够时间给评委们，因为他们还要大致观摩一下其他考点的综合水平。
　　梁墨上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7位选手表演过了，梁墨仔细观看了每位选手，心里还是慢慢平静下来。他自认为这几位的水平还是比自己差一点的，首先还是紧张，有的人看得出熟练度很高，但弹起来格外快，就像赵老师说过的，像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赶；有的人灵动性不够，脚踩在踏板上不肯松，弄得曲子糊成一片；有的人又过于放飞自我，对曲子的处理快慢不相宜。
　　说到底，还是这么大型的比赛压力不是一般大。
　　梁墨上台时身着普通的黑色西装，没有领带，他款款走向台边，向评委与观众席鞠躬。对一个经常参加表演和比赛的人来说，越是在台上，越是黑压压的人群，他越是容易沉浸在自我的环境里。
　　起身时，梁墨意外的看到了丁宪的脸。
　　他安静站立了两秒，再次把自己的情绪拉回来，转身坐到琴边，慢慢抬手放上键盘，吸了口气，他开始演奏。
　　练习曲。
　　740的整本谱子他练得很熟，这次也是专门挑了首难度高一点的，对梁墨来说，这是热手，他要为后面难度大的曲子准备。
　　奏鸣曲。
　　这曲子欢快跳脱，技巧性虽强，曲目却悦耳，仿佛在夏日午后的花园里，一群年青的绅士淑女们三五成堆，轻松的聊天，快乐的欢笑，梁墨就是其中一位彬彬有礼的青年绅士，坐在钢琴边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兴。
　　中国作品。
　　梁墨选择的是《绣金匾》。赵老师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临时练首新曲子不现实，难度过低的得不到分，难度过高又会占用大量时间精力，压缩了其他曲目的练习，所以不如选首梁墨弹奏过的好好细化更为稳妥。
　　梁墨采用了赵老师的办法，在自己弹奏过的曲目里挑出这首曲子，曲子虽老，也是70年代改编出来的。曲调变化丰富，欢悦着跳脱转悠扬的回甘。
　　这首曲子的中间部分与梁墨准备的最后一首《钟》颇有点小巫与大巫的意思，虽然难度低了很多，但高音部分反复的重叠与跳音也非常要求技巧。
　　《钟》
　　这是首名曲，最初其实是小提琴曲，创作者本人听过后非要改成钢琴曲，却没想到钢琴模仿起钟声比起小提琴，效果要好得多。于是这首曲子也非常成功的变成了荼毒每位练习后人的试金石。
　　按键的跨越极长，是这曲子的最大难度，也是最大看点。弹奏的好，听着叮咚作响，嗯！不错不错像钟声；弹奏的不好，嗯？您是用屁股坐在键盘上了吗？
　　梁墨在这首曲子上花费了大量心思和时间。原本他的手就比别人开得宽，一般人够十度，他能够到十一度。（在钢琴上大姆指和小姆指同时按下相隔最远的两个白色键。）可这首变态的曲子跳跃度是4个8度，就是32个白色键，再大的手碰到这首曲子也要靠狠狠练习。
　　梁墨身型放松，姿势灵动，跳音、和弦、切分音、踏板，默契配合，连他的神态也异常轻巧，仿佛他本人在操控着一口大钟，高低、节奏、声响、音色…… 他想要它快，它就快，想要它温柔，它就温柔，想要它跳脱，它就跳脱…… 他像个主宰，操控一切；又像个精灵，游戏在其间。
　　最后一个和弦结束，梁墨慢慢放下手站起身。他鞠躬后，转身而去。这时，台下响起了暴雷般的掌声。
　　梁墨回头看，一个评委甚至站起身大力鼓掌。他走到幕布边，又向台下鞠躬，掌声经久。
　　冷静的走到台下，他已经非常肯定自己的表现能进决赛，从观众席传来的掌声，从评委们激动的神态，以及，丁宪阴鸷黑沉的脸色上。
　　他走到台下，安静的站立在观众席边的通道上，未比赛的选手和已经比完下来的人都堆在这里。
　　他刚站定，旁边一个人盯着他，过了一会问，“你是中音的学生吗？”
　　梁墨转头看对方，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才回答，“不是的，我是学外语的。”
　　旁边数人都张着嘴“噢噢”的点头。
　　最初发问的人向他举起姆指说，“弹得真棒！”
　　梁墨笑着摇了摇头。
　　丁宪已经离开了比赛场馆。他的报道场所就是南城。去之前，他信心满满，南城那个偏僻又闭塞的破地方，谁能比得过他一个中音的优秀钢琴家？他的比赛是周三结束的，显然，并不是只有他怀着这个想法。南城的竞争也非常激烈，甚至有周边城市来报道的人。丁宪的自选曲目是《命运》，他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曲目了。
　　是的，就是命运，在此向他招手，要把他推上更高的台阶，更辉煌的未来。
　　然而，今天看了梁墨的《钟》，他有种混身抖了抖的感觉。
　　难道这口《钟》就是为了敲打他，他的《命运》永远无法顺遂，永远会笼罩在《钟》的阴影下吗？
　　丁宪向路边唾了口唾沫。

　　梁墨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6点了，大家都在513等他。
　　平时只有两人的宿舍，这会却被挤进了6个大男生。进门的时候梁墨被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来都是熟人。
　　“怎么样了？”程皓急着问。
　　任寰宇怕梁墨受干扰，早上出门前干脆拿走了他的手机。
　　梁墨一边接过手机，一边看着众人说，“复赛不是问题，以今天的表现我觉得我能进决赛！”
　　“噗！” “卧草！” “哎呀我的天！” “祖宗啊！”
　　看着大家的表情，梁墨心里一阵暖，似乎今天的比赛关乎在场这几人的前途未来，他们比自己还紧张还牵挂。
　　任寰宇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紧紧盯着梁墨。
　　梁墨也回望他，给以微笑。
　　“哎哎能吃饭去了！” “啊对！可以放心吃了！” “咱们先去订位吧！” “对对，上菜也要时间的！” “走走走！”
　　一阵乱响，众人推拉搂着出了门。
　　随着关门声响起，梁墨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任寰宇紧紧抱住他。
　　梁墨也伸手，把他拥紧。
　　513只留下拥抱的两人。
　　“我好想你啊！”任寰宇低声说。
　　一阵低笑自梁墨胸腔响起。
　　“你今天好吗？”任寰宇咬起他的耳朵。
　　“嗯，好得不得了！”梁墨笑，“我今天真得很棒！”梁墨躲开他的唇舌说。
　　“是吗？给我讲讲。”任寰宇看着他发亮的眼说。
　　“我弹完的时候，掌声最响！”梁墨想着当时的场景说。
　　“嗯！”
　　“我回头看了一眼，有一个评委站起来向我鼓掌！”梁墨继续想着道。
　　“嗯！”
　　“后面的人都没我弹得好！”梁墨很快接了一句。
　　“嗯！”
　　“你知道吗？最后一个上场的，大概压力太大了，弹错了好几处。”
　　“嗯！”
　　“最后一个上场，确实压力大，幸好我不是啊！”
　　“嗯！”
　　“喂！你除了‘嗯’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我好想你！”任寰宇终于抬起头看梁墨。
　　“过年的时候比现在长多了啊，嗯，别，我，嗯，没说……”
　　可怜的梁墨，被任寰宇压在寝室门上，亲了个迷迷糊糊。
　　一吻毕，任寰宇搂着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格外想你。”
　　梁墨缓着自己的那口气，一边拍摸他的背。
　　“我今天上课，都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幸好你回来了！”任寰宇继续说。
　　梁墨转头亲他的耳朵，继续拍他的背。
　　“我好想你啊！”任寰宇紧紧搂着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说过的话。
　　梁墨缩回手撑起任寰宇的肩膀说，“我在啊！你看！”
　　任寰宇仔细看看他，又搂进自己怀里，嘀嘀咕咕道，“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梁墨虽不知他过了怎样煎熬的一天，但看他现在的情状，也明白他为自己操了多少心。想了想，梁墨低声说，“亲爱的，你知道吗？”
　　“嗯？”
　　“我想变得优秀，想变得坚强，想变得卓尔不群！”
　　“嗯！”
　　“所以你要帮我！”梁墨侧过脸去吻任寰宇。
　　“我当然会的啊！”任寰宇也抬头看他。
　　“所以，你要让我去优秀坚强，你也要让我卓尔不群，钢筋铁骨，你懂吗？”梁墨轻轻问。
　　任寰宇抬起头仔细看他，半晌他点了点头对梁墨说，“嗯，我明白！”

　　半晌后，一阵手机响打断了耳鬓厮磨的两人。
　　“寰宇，我们已经点好菜了，你们差不多也过来吧！”万锋的声音响起。
　　“嗯，来了。”任寰宇答完挂断电话。
　　进了包厢的门，在坐的人却多了几个。程皓身边坐着个女生，简单扎着马尾，面容清秀，她旁边坐着周音和尹晓声。尹晓声旁边连续空了两个座位，显然，这是大家留给梁墨和任寰宇的。
　　梁墨冲女生笑笑，对程皓说，“程皓，介绍一下吧！”
　　“这是张荟。”
　　大家都冲着女生点头笑，女生也向各位点头，自己补充道，“我跟他一个学院。”
　　“程皓，你还没人家女孩子坦荡呢，仔细介绍一下啊！”梁墨冲他挤眼睛，举起旁边尹晓声的杯子去接任寰宇倒上的茶水。
　　“嗨！”程皓笑嘻嘻的抓耳挠腮，扭头看看张荟，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姑娘倒是神色自如的开口了，“你们别笑他，之前是我要他别太特意的，不过这里都是你的好朋友，谈恋爱又不是丢人的事，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再跟大家认识一下，我叫张荟，荟萃的荟，是程皓的女朋友！”
　　“棒！”万锋第一个鼓掌！大家也纷纷鼓起掌来。
　　梁墨站起身，冲张荟伸出手说，“我是梁墨，程皓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好兄弟。”
　　张荟握住梁墨的手说，“嗯，我知道！他平时经常提到你，我也知道你钢琴弹得特别棒！”
　　万锋也冲张荟摇手，“我叫万锋，是梁哥的…… 啊是任寰宇的舍友！”他指任寰宇。他本想说梁哥男朋友的同学，临到嘴边改了口，因为猛得想起梁墨和任寰宇从没在其他人面前承认过这件事，更何况，今天在座的人里霍茂、周音和尹晓声都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彭昱勇和张怀语也介绍自己是任寰宇的舍友，大家关系很好。
　　霍茂指着梁墨说，“我们俩同寝室，我叫霍茂。皓哥在宿舍里打得两架，都是为了救我！”
　　张荟一手按嘴笑着说，“我听说了！其实刚开始有传言说他有男朋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
　　“哈哈哈哈……”大伙一阵笑，连周音都笑得倒在了尹晓声身上。
　　梁墨笑着顺了顺气说，“哎哟，这要怪我，名声太差，连累了朋友们。”
　　任寰宇侧头看他。程皓也指他。
　　周音向张荟道，“学姐，我叫周音，她是尹晓声，我们都是任寰宇的同学。”
　　张荟看着她们俩惊奇的说，“尹晓声，周音，哎你们俩的名字，‘声音，声音’好配啊！”
　　“是啊是啊！”周音答到。
　　尹晓声也在旁边接道，“我们第一次碰到的时候就觉得我们的名字简直是天生一对了！”
　　三个女生笑成一团。
　　万锋、彭昱勇、张怀语却跟任寰宇偷偷递着眼神，“配”？“天生一对”？看来之前他们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梁墨在一边看着他们互递眼神，不由得好笑低头。
　　张荟这时却看着任寰宇问，“你就是任寰宇对吧！大名鼎鼎！”伸手跟他相握还向梁墨递个微笑会意的眼神。
　　“学姐好！”任寰宇规规矩矩伸手。
　　梁墨突然起身对张荟说，“我郑重介绍一下吧！”他伸手揽住任寰宇的腰对张荟道，“你说得对，谈恋爱不该偷偷摸摸的，尤其在我的好朋友们面前。”他端起杯向众人伸了伸手，“这是我男朋友，任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