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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川十月，夜里灯火通明，这会儿将近十二点，夜市仍然客流量很大。
夜市边有不少ktv和小酒馆，一道隔音良好的门，将门内门外的声音都剥离开来。
小酒馆的卡座区，一群人推杯换盏，笑闹声传过来，有个年轻男人笑着说话，每个字都带明显的酒气：“咱们这一毕业啊，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聚……”
“我的电话大家都知道，有事儿就打电话，能帮的兄弟一定帮！”
“嗝！”透明玻璃杯里的酒液晃荡，说话的人打了个醉醺醺的酒嗝。这人看上去岁数并不大，但穿着一身西装，头上又顶了个凌乱的黄毛，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在座的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大家同班这么几年，对彼此的家庭条件都有了解，而说话的这人家里有些资本，虽然平常不着调，是出了名的爱玩，但架不住人家有个有钱的爹。
管他说这话是不是炫耀呢？有机会就得死死抓住。
有人举杯站起来，在这嘈杂的环境中，稍稍放大了音量：“前两天我刚收到了盛世的offer，下个星期就得去盛世实习……”
盛世是锦川乃至全国都著名的企业，算得上国内前十，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盛世，一听这话，不少人都表示祝贺。
“可以啊冯跃，你这一声不响搞了个大的是吧？”
大家嚷嚷着让冯跃喝酒，冯跃笑着喝了好几杯，最后告饶才让大家放过他。
盛世的名头有多大，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他眉眼中也带着几分得意，最后视线落在卡座角落的一个人影身上，最后话锋一转——
“我之前好像听说，咱们的谢大校草早就跟盛世签约了，那到时候大家还是同事哈哈哈。”
角落很昏暗，光线落的少，只依稀能看到个长发年轻人抱着果盘，慢吞吞地塞，因为低着头的缘故，额前有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些五官，让人看不清长相。
他坐的位置很偏，好像跟所有人都不熟，但在场却没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字——谢离。
这消息也不止冯跃一个人听说了，其他人也很好奇，西装小黄毛斜着眼睛看向角落的谢离，笑着问：“哦？盛世是我舅舅的产业，我怎么没听说谢离会去……”
冯跃像是很惊讶，转头道：“江哥不知道吗……那这是怎么回事？”
姓江的黄毛喝完杯子里的酒，什么也没多说，转头就拨出去一个电话，接通后点开免提，所有人听他开口：“舅舅在忙？”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和缓：“在加班，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要找舅舅帮忙？”
“没有，我就是想找舅舅打听个事……”
江阳刚才说了，盛世是他舅舅的企业，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连盛世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跟别说跟盛世的负责人对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在这嘈杂的环境中，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江阳侧目看向谢离，语气中带着些恶意，几乎一字一顿地问：“我有个朋友叫谢离，是锦大高材生，听说他签了盛世？”
“谢离？”电话对面的负责人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次，然后才想起来：“你说他啊……原本这位同学确实是要来盛世实习，但后来我们综合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一个叫冯跃的学生……”
“盛世不适合他。”
等电话挂断，大家当面吃了个瓜，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个别平常就不太喜欢谢离的人，这会儿再看过去时，眼神就有些幸灾乐祸。
玩了这么一出，大家再看不出来江阳是故意针对谢离的话，那就是傻子了。
现场的氛围很僵，四周是其他客人杂乱的笑闹声，酒气熏天，这边卡座也各怀鬼胎，反而是谢离这个当事人，被人故意下面子，看上去却半分尴尬都没有。
青年是锦大出了名的好样貌，即使是在这样昏暗死亡的打光下，隐隐约约露出的轮廓也十分俊秀。
等谢离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抬头，那张脸才完完整整地映照在大家的瞳孔中。
黑发黑瞳，窄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谢离穿着白T长裤，不知道是不是那头长发的缘故，他看上去生了一张很古典的脸。
青年落尾的眉形颜色很淡，再加上线条流畅的脸，远看就像是一幅静谧的竹石水墨画，那双剔透桃花眼，就是竹石上莫名生长出来的一点红。
——但这幅画偏偏长了嘴。
大家的注视和质疑声倒是让谢离有些莞尔，他这样一张无害的脸一旦笑起来，没有谁能再忍心去苛责，可谢离开口却道：“作为今天这一顿的谢礼，不如我给江大少爷算上一卦？”
算……算卦？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表情都有些古怪。
谢离的身世在学校里也不算秘密，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也没人领养，除此之外，大家还听说他有个神神叨叨的干爹，只不过那人是个搞封建迷信的骗子，一年也没出现过两次，几乎没人见过。
平心而论，如果其他人换做是谢离，有这么一个骗子干爹，怕是早就无地自容了，那儿还能像他这么坦坦荡荡地提起？
江阳笑了几声，用看怪胎一样的眼神看向谢离，语气居高临下：“哦？当然可以，如果你这卦算准了，别说是一顿饭，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
这摆明了就是要看好戏。
气氛越来越僵硬，其他人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但谢离像是没听出江阳的反话，漆黑的瞳孔注视过去，四目相对之下，江阳原本还带着得意的表情，渐渐僵在了脸上。
谢离的肤色本来就白得不正常，这会儿忽然脸上不带笑了，看上去就平白多了三分诡异。再被他这么注视一遭，让人仿佛从灵魂深处被审视了一遍，心中无端发寒。
青年揉了揉手腕，抬手像是要摘下眼镜，但莫名迟疑了半秒，最后只是做了个扶镜的动作，将头一歪。
江阳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刚刚有些怵谢离，随后心中大为恼怒，忍不住开口斥他：“看了这么久，你到底会不会？别跟你那个骗子干爹一样……”
“江大少爷，”余下的话被谢离打断，青年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他的恼怒，但却又没有提到一个字，而是就那么带着三分笑意地看着江阳。
那眼神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又带着压力逼视过来……
江阳脸色有点黑，谢离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只是个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穷鬼，却处处都压他一头，得了便宜却又做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实在是——太讨厌了！
没等他再开口说话，谢离的声音先一步响起：“让我看看，江大少爷这面相……有些不妙啊。”
青年仍旧坐在角落里，这会儿灯光恰巧偏移，落在他身上后，半张脸就暴露在灯光下，配合着他拉长的语调，竟然显得有几分诡异。
江阳炸了毛，死盯着谢离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不闪不避，视线落在江阳的脸上，随后定格：“鼻主财禄，江少爷鼻头圆润，两边兰台丰满，倒是原本就生了一副富贵相。”
他说的这些其他人都听不懂，但最后的半句却能明白，江阳有些诧异谢离居然开始说好话来讨好他了，正觉得十分受用，于是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
不等他多得意半秒，谢离却突然话锋一转：“但你这右侧兰台有痣，生出破耗，眉色重而形状杂乱，眉尾疏散，是守财能力缺乏的面相。”
“如此，即使开局家财万贯，最终也不过是富贵散尽的结局。”
这一句两句，大家听在耳朵里犹如惊雷，完全没想到谢离居然会这么大胆，直接贴脸开大嘲讽江阳，甚至还诅咒他倾家荡产！
“谢离！”江阳怒上心头，忍不住站了起来，手中盛满的酒杯直接朝谢离泼去，他怒视：“你好大的胆子！”
而谢离轻飘飘站起来，躲开朝他泼来的酒后，随意低头掸了掸衣摆，慢条斯理地抬头：“怒坏财，怒坏财……江大少爷听我一句劝，要想顺利继承家业，抛开别的不谈，平常还是少生气为妙。”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一句试试！”不知道谢离哪句话戳中了江阳的痛处，他眼睛里的愤怒几乎都要喷出来了，豁然站起身后，捏紧了拳头就要揍上去！
旁边的人连忙拥过去制止，这好歹是在公共场所，酒吧里人很多，刚刚他们争执的时候就引得不少人侧目，江阳家里背景特殊，要是出现打人的负面舆论，肯定就不好收场了。
到时候江阳身为太子爷，家里自然不会朝他撒气，但其他不作为的同学们，再想进入盛世几乎就不可能了。
江阳被拦住后也暂时冷静了下来，但他仍然怒视谢离，反手指着酒吧大门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桌上的酒谢离是一滴没碰，但小吃果盘倒是被他洗劫一空，这会儿吃饱了，他也就无所谓走还是留，于是大大方方挥手两下，头也不回：“多谢江大少爷款待，代我向您父母问好。”
走了两步后，谢离又停了停，整个人藏在灯光之外的阴影中，转头缓缓开口：“……哦对了，也向您的弟弟问好。”
“弟弟，什么弟弟？”有人转头悄悄问同伴：“我记得江阳是独生子啊？”
这话说完，边上的人明显知道一点内情，他看了一眼瞬间脸色漆黑的江阳，用手肘推了朋友一把，提醒对方注意说话，最后微不可察地小声道：“听说是最近刚认回来的……约莫有十七岁了。”
这消息在锦川富二代圈子早就传遍了，但在其他地方还没有传开，所以在场的人大都还不知道，只有一两个家里背景还行的听说了一些。
不过，看江阳现在那难看脸色，这消息的可信度不小。
当了这么多年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个快成年的弟弟……江阳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时间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江阳死死盯着谢离的背影，见青年缓缓消失在人群之外。
“烤生蚝烤鱿鱼烤苕皮，狼牙土豆小龙虾噢！”
“铁板炒饭！”
……
四周小吃和饭香混杂在一起，跟着人流走街串巷，相比于刚才空气中都弥漫着酒气的大厅，谢离还是觉得外边的夜市要更自在点。
“蹭完了这一顿，下一顿可有的愁咯……”谢离站在街沿上，随后伸了个懒腰，看上去悠闲惬意，丝毫不像是能说出这样窘迫话语的样子。
他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这会儿夜里的风稍稍吹过来，撩起碎发后，露出了右边耳垂上的耳洞，无意间因为这张脸，引起了不少年轻女孩儿的注意。
谢离无意识揉了揉右耳，随后感受到手机在震动，他在兜里划拉了两下，提溜出一个老破小手机，是早该被市场淘汰的机型。
一看是条未读消息，微信上发来消息的人，正是白天跟谢离交涉租房的中介，对方将事先交付的定金给退了回来。
中介小王：【不好意思谢先生，房东那边临时改变计划，决定不出租房子了，这是退您的定金，明天咱们签合同的计划就取消吧。】
谢离稍稍扬眉，他从小到大都倒霉透顶，这会儿竟然觉得在意料之中。
他动动手指收下退回的定金，靠在路边的灯柱上，揉揉眉心，眼睛里神色放空。
“露宿街头，还是……？”谢离自言自语着，最后打了个电话出去：“你好我是谢离，上星期四咱们看的春临街的那间房子，现在应该还没有租出去吧？”
“没有没有！房子还在，谢先生这是改变主意，决定要租下来了？”
对面的中介都要笑出声了，原以为春临街那边的房子得砸手里，没想到这会儿峰回路转，他嘴里跟连珠炮似的：“春临街那边在三环，近地铁，周围也有商圈和医院，地段特别好！”
“您上次去也看过了，那房子是个大套二，采光和装修这些也没话说，价格甚至比三环外一些套一的小房子还便宜，租下来特别划算……”
不等中介再仔细吹嘘一番，谢离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打断道：“就租这个。”
对面的中介差点喜极而泣，像是生怕谢离反悔一样，连忙把电子租房合同发来，两分钟不到，谢离今晚就有了落脚点。
看着对方火速收下租金后，在微信里发来的智能锁密码，谢离：“……这么急？”
随后又自问自答：“也罢。”
将手机揣回兜里，估算了一下那房子的距离，谢离伸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边哼着不成调的不知名小曲，朝夜市外走去。
房子谢离上次看过，除了死过几个人也没什么缺点。
他开门后随意改了个密码，关门进去一看，整个房子空空如也，好在现在的天气并不冷，他在沙发上照样能睡。
“便宜也有便宜的好处。”谢离伸手扶了扶眼镜。
房子的水电没断，谢离把电闸打开，房间里就亮了起来，卫生间的水龙头开了一会儿，浑浊的污水排净后，他就着清水简单洗漱了一下。
眼镜取下搁在洗手池上边，谢离闭眼擦了擦水渍，夜深窗外还吹着风，白色的纱帘微微晃动着。
“滴答、滴答……”水滴在洗手池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谢离的面前是一面微微落灰的镜子，人影在里边若隐若现，身形清晰，但是面容看不真切。
他闭眼摸了摸水池上的眼镜，睫毛因为沾了水而显得湿漉漉的，窗外的风吹过来有些发冷。
手上几次落空，没碰到放好的眼镜，谢离伸出的手顿了顿，睫毛微动，随后掀开露出了其中漆黑的瞳孔。
“呼——”一阵忽然变大的风，将谢离的头发和衣摆尽数吹乱，他下意识侧目闭了闭眼，视线晃动间，镜中像是有白影一晃而过。
“呼——！”
谢离的头发太长，碎发被风吹着遮住眼睛，颈侧因此裸了出来，凉风一过，就像是有人贴近吹了吹，半截皮肤因此无端发寒，耳边杂乱的声音也变大了。
他一抬手，指尖碰到了熟悉的眼镜，于是拿起来重新架在鼻梁上，眼睛也得以睁开。
这一瞬间，四下万籁俱寂，风声和水声尽数消失，而刚刚那所谓的镜中白影——不过是窗边晃动的白纱帘。
时间有些晚了，谢离照旧开始犯困，他点亮手机屏幕，上边的时间恰巧在此时变动——00:00！
时间跳转到十二点整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子久不住人，卫生间的灯骤然熄灭，在这漆黑一片中，谢离眨了眨眼睛，随后他手机忽然响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他特意设置的铃声，在这一秒，给出了百分百的安全感。
“你好。”谢离接通电话。
那边的电流声响了半秒，随后传来一阵杂音，此刻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谢先生你好，这里是山海律师事务所，我姓毕，你可以叫我毕律师。”
对方介绍完自己，就直接开门见山：“您有一间来自于辰先生的店铺等待继承，地址在京南街88号，请问谢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事务所将与您联系进行资产过户。”
说完后，久久没有得到谢离的回应，对方还想继续开口，但这次却只听到了一阵忙音——
谢离挂断电话后，将手机随意扔进兜里，拍拍脸走出卫生间，将客厅的窗户关好，直接在沙发上躺下。
“嗤，”谢离双手枕在脑后假寐，“十二点打电话，这年头连骗子也要加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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