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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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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赤峰的那一段日子是我们度过的最纯净的时光,快乐、潇洒、幸福美满都不算什么了。纯净这个词才是对爱情最好的形容——我们这样的爱情。
严净昀的姥姥请我们吃了几次饭,我们白天出去玩,晚上回酒店休息。他带我放风筝,骑马。我不太会,我站在马后面,他扑过来把我抱走,然后惊魂未定地告诉我那儿不能站,马脚踹上来是会死人的。他搂着我,神情里带着无尽的后怕。我看着他的眼神,我从未被人这样视若珍宝地抱着。
一切的一切,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危险。
他得回去工作了。我们躺在酒店的床上,严净昀握着我的手,亲我的手背。
“以后还来?”
白天走太多路,我有点累了,我没精打采地说:“可以啊,我要跟你一起。”
“不跟我一起,你还想跟谁一起?”
他把窗帘拉开,最后一次,我们一起看着银河。
“净昀。”我没这么喊过他,有种为人长辈的亲昵,挺没大没小的。我抱着他,说,“我真喜欢这儿。”
他揉着我柔软蓬松的长发,问我,“舍不得?”
我说:“嗯。”
他说:“我也舍不得。”
我想起什么,和他说:“我不想拍戏了,行吗?”
严净昀不为难我,纵容我的任性:“不拍就不拍,想干什么你只管说。”
他撩开我金灿灿的发梢,亲我的嘴唇。严净昀的唇薄薄的,带一点凉意。我睁眼看他,他长得真的很帅,字面意义上的帅、英俊。我初恋,初中谈着玩的那个男生,是我们中学的校草,但他跟严净昀没有丝毫可比性。我看着他吻我,接吻的时候我偷偷看到他的深爱。
回北京之后,我拍完最后一部电影就退圈了。退圈这个说法挺奇怪的,我压根没进过圈,总之我决定我不再拍戏了。
我存了一笔钱,那年年末出了一档子事,我的奶奶生病了。我奶奶和我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好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不可能看着大家忙着给长辈焦急筹钱见死不救,我把存的那点钱贡献了出来。我以前还觉得钱够用就行,我不贪心,要成百上千万,乃至一个生意做几亿元,给我那么多钱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花,直到我见到病床上的奶奶,我此刻才知道我对钱的轻视是多么的狭隘短视。钱能换命,它太重要了。
我把全部的钱给了奶奶,意外领会到了小狮的话,在我拿出那么多的钱后,我父母对我果然改观许多。
我妈妈率先来和我亲近,她想套我话问我是不是交到了优秀的男友,但我如今提不起劲去经营这已然腐烂的亲情,我什么都没有和她说。
回到北京,我继续做模特,拍广告。回归我的老本行。小狮带我去他们乐队走穴的小酒吧。很封闭的环境,就像一个笼子。
我被困在笼子里,被浓厚的烟尘气味呛住,混合着渗水墙角的腥臭,以及存留在这个城市的边角挥之不去的、人世的浊。
人群聚集收紧,有人往前欢呼,有人后仰着大喊,我感受到真正的人浪,因为瘦弱而被挤在中间,我不可选择地随着他们往前往后。小狮的乐队在台上唱着《北京,北京》,有人在底下挥舞着旗帜、举起酒杯。他们喊着:敬苦难。
我和小狮走在胡同深处,找了一家苍蝇馆子。他给我倒酒,我说我不喝,他还给我倒。小狮喝得醉醺醺,他说:“小涵姐,我真羡慕你。”
他不是第一个说羡慕我的人,我问:“羡慕我什么?”
他苦笑着说:“谁不想发达?”
我大概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谁不想傍上个大款呢?
小狮说:“我很多时候觉得,我只是一副骨架,没有肉身和灵魂。但我猜你应该是一个很灿烂的人。”
究竟是搞创作的人,他讲话也很有艺术气息。我很喜欢“灿烂”这个词,可惜它注定与我无关。我曾经也很乐观很爱笑,但不知几时起,我的意志早已被摧残,变成灰烬。一干二净。如果小狮这样的人是一具枯骨,那我只能算得上是孤魂野鬼。
我不会和他说这些,我只告诉他:“有志者,事竟成。”
他问我“成”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成,什么叫败?
他问住了我,继而令这个问题困扰住我。
小狮喝多了,我扶着他跌跌撞撞走在路上。我打电话给他朋友把他接走。然后我自己步行回家,一路上我路过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我在钻研这个问题的答案,什么叫成,什么叫败?北漂这二字会有答案吗?成功的北漂,抑或是失败的北漂?严净昀究竟还是比我年长通透了很多,他告诉过我生命的真相。
想到他,我就不再执着了。
那段时间,我在给一个杂志拍广告,我在摄影棚里。严净昀来看过我一次,他穿了身西装,跟个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那看我。我余光看到了他,憋不住想笑,结束后我扑到他怀里,他抱住我,明知故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拽拽他的领带,称赞他,“你今天有点姿色。”
他低头,亲到我的鼻梁。问我:“有点?”
我说:“帅死啦!”
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下榻,我让他给我念几首英文诗。因为听不懂所以会觉得厉害。他的英文发音很好听,没有中国本土的口音。他给我念诗的时候,我就躺在他身上刷着微博。看到一句话,叫做“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挺悲伤的。
我和严净昀说,他声音淡淡地劝我:“别想太多。”听起来敷衍,但除了这话他似乎也说不了别的。
我们躺在一起听音乐,耳机缠在赤.裸的臂上。严净昀突然问我:“要不要给你弄套房子?”
我不敢置信看着他。
他又问一遍,“要吗?在北京。”
“你要送一套房子给我?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省得你成天风餐露宿。”
我就知道他瞧不起我那小破出租屋,我说:“我们那儿结婚才买房。”
严净昀笑了笑,“房子是你的,你拿的住。婚姻和老公可不一定。”
“是哦,男人都不可信。”
他说:“一切感情都不可信。虚无缥缈,说没就没了。”这话挺哲学的。他总这样,对人性与情感有那么多消极负面的揣测。
各自沉默一会儿,我又问:“你说实话,干嘛好好的要给我买房。”
沉吟少顷,他说:“就是想帮你做一些打点。”
“打点什么?”我觉得这话很不对劲,“怎么好像打发小狗的语气?”
“还不是怕你吃亏,怕你在北京受欺负受委屈?”他瞧我一眼,看小孩的眼神,“钱,房子,你的资产,这些东西是你的底气。有了底气人就硬气。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真想说句有你在我就硬气了,我要这些干嘛?我说:“我不要,你千万别给我买,我住那挺好的。”
说完,我翻一个身,亲他的脸,“严净昀。”
“嗯?”
“我能跟你一块儿住吗?”
“为什么?”
我笑起来说:“因为我每天都想跟你上床。”
他也笑起来:“想我就打电话,随叫随到。随时来上你。”
气死了。我用力地咬他的肩膀。
严净昀带我回过几次他常住的地方,但他也不常回家,居无定所,觉得我搬来搬去挺没必要。他有一回在家里给我看过他家里人的照片,他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他并不忌讳告诉我他爸爸的工作,还说他爸早年因为得罪过一些人,他哥被绑架过,让人打瘸了一条腿。
他将这些家事说得轻描淡写,但我从只言片语中领会到他身不由己的危机感。他说:“除非我爸得意一辈子。”
想一想,又说:“但他注定不是安稳的人。”
人在身不由己时,都是命运的棋子。他还说:“很多时候我也挺害怕的。”
我问他:“害怕落魄吗?”
他说:“不止于此。”
2012年冬天,严净昀的工作没那么忙。他经常来找我,我们不穿衣服窝在被子里,他举着手机给我放电影。我知道严净昀看不上我喜欢看的那些搞笑电影,但我对着恶俗的段子哈哈大笑的时候,他本清高凉薄的性子,也会为我折一折。
他也在笑,但他是看着我笑。忍不住问我:“有那么好笑吗?”
他不会做饭我也不会,我们一般出去吃,有一回他买了点菜回来,想一块儿研究一下,结果土豆让我炒成泥巴似的,丑陋地粘在锅上。他还是吃了,我看着他食难下咽的表情说:“难吃就算咯。”
他说:“图个体验。”
传闻中世界末日那天他也跟我待在一起。我没什么头绪地问:“世界末日怎么过?”严净昀捏着我下巴说:“接吻吧。”于是我们在那个深夜临危不乱地深吻着,渡着难熬的冬天。
我也是那阵子发现身体的一点小毛病,我胸部长了肿块,去医院检查医生叫我开刀,我没上过手术台,严净昀跟我说这是小事,手术挺成熟,叫我别怕。
我做完手术在医院恢复那两天他来陪我。我们一起等到窗外枯萎的绿意又复苏。
生病挺难受的,我更粘人了。我跟他说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我感觉我是想到哪说到哪,挺没意思的,但他听得很起劲。我说我最开始的工作是洗头小妹,后来去了电子厂,我不想把自己描述得太惨,我和他说了我考试在全市排前二十的事,他听了以后替我惋惜:“应该继续上学的。”
我说:“我也觉得很可惜,十六岁的时候能去上班能去赚钱,就是拿捏不了自己的命。”
严净昀听了问我:“还想回学校吗?”
我说:“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然后他抱着我,一整夜。我睡得很好。有时我会梦到我们的以后,但我从不和严净昀说。他一定也梦到过我,因为我听见他在梦里喊我的名字。他喊着我的名字然后惊醒,接着抓住我的手,面露虚惊一场的神色。
2013年过年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那是我此生度过最愉快的一个春节。只是我的小出租屋实在硬件设施太差,体验不佳。看春晚时电视糊了,他拍拍电视机的屁股,总算把画面拍出来了,但是没了颜色。
严净昀应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我感觉他都要发火了,打电话要找人来修。大过年的谁来给他修电视啊?
我赶紧劝住他,“就这样吧,我很喜欢看黑白的。跟看鬼片似的。我就喜欢看鬼片。”
他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听了我的话。
我在严净昀的怀里听他跟我说“新年快乐”,心满意足。那是我此生度过最愉快的一个春节。那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也是最后一次。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恶劣的事。我去一个大学生剧组给人当群演,那天严净昀正好空闲来接我回程。他有些疲倦所以没有开车。
我们乘坐出租回家,那时是夜里,到了我的住处,我刚下车就被一个男人蛮力拖住,我的高跟鞋还没脱,眼见男人要把我扯走的样子,我惊慌地喊住严净昀:“救命啊!救命!严净昀!”
严净昀付完钱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走到我跟前,伸手就要揍这个看起来欲行不轨的男人,而他拳头还没有落下,男人忽的掏出一把匕首。
看见那刺眼的刀具,严净昀发觉到不对劲,我也失控地喊了一声:“小心!他有刀!”
严净昀下意识就背过身迅速抱我在怀里,将我护住。
于是我亲眼看着那个凑过来的男人往他的腰部捅了三下,速度太快,发生在十秒钟之内,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已然行凶结束,把刀子揣在兜里转身逃走了。
严净昀扶着我的肩,他的气息变得厚重,问我:“受伤了吗?”
我飞快地摇着头,将手探进他的外套里侧,隔着毛衣摸到滚烫的热液,我顿时泣不成声:“净昀,好多血……”
他把我搂在怀里,脚步有些不稳,但他还是尽力用臂紧紧拥住我,“别怕。没事的。”
我颤抖着拿着手机打了120,救护车很快赶到,严净昀躺在支架上,我后怕地抓着他的手在哭,他没过多久变得有些意识模糊,但他始终握着我的手,他想抱我,我凑过去。
严净昀用一只手臂揽着我的肩,他虚弱地开口说:“别哭,小涵。我在呢……不要害怕。”他重复着这些话,像在梦呓。
我的眼泪从鼻尖滚落,沾湿了他的脸,我扣着他的指说:“我不怕,你也别怕。”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天际,外面的夜空是滚滚的浓黑,像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