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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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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净昀在车上放崔健的歌,叫《花房姑娘》,问我好不好听,我说不好听,像我爸那个年代的人听的,他说:“你爸比你有品位。”他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想到我的瓦匠老爸,瞬间没有表达欲了。
他点了根烟,在密闭的车里就开始抽。
我提醒他说:“欸,有没有素质。”
他吊儿郎当问我:“素质是什么?”
我被噎得没话说。
严净昀淡淡一笑,不再戏弄我。把车窗降下散一散烟雾,问我:“老王不抽烟?”
我说:“接吻之前不会抽。”
他往窗户外面掸烟灰,想了想说:“行,那今天不吻你。”
光线低抑的车厢里,他的声音淡定沉着,我心跳快了几分,脸色大概是被人擒住般软弱。
很快我得知,严净昀跟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他是为了送我才这么说。因为我下车后,他调了车头就原路返回。他一个人在车上的时候,把车子开得飞快。嗖一下就窜没影了。
那天晚上下了场雨,第二天很闷热。我没想太多关于严净昀的事,后来小几个月也没再见到他,为他我听上了崔健和郑钧的歌,因为他那句“你爸比你有品位”让我挺不服气的。没多久王绪亭知道了,笑我说你品味怎么跟严净昀似的。
我在他车上愣了好半天:“严净昀?”
王绪亭说:“忘了?那天他不是送你回去?说你挺有趣的。”
我说:“你说这个干嘛。”
王绪亭说:“没干嘛。就是想起来这茬。”
我干脆把那破歌给关了,不知道在为什么怄气。
王绪亭有的时候来我租的房子找我,还能帮我修修水电,我跟他真的挺像男女朋友。我们就这么混迹到了08年年末,这一年后半年,他给我找了个工作叫我去试一试。说是心疼我踩着高跟鞋在那站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被他介绍着签约了一家模特公司,正如王绪亭说的,模特的钱要来得容易许多。
模特公司的老板对我很好。客气的那种好,给王绪亭面子的那种好。
我慢慢开始接触相机,摄影机。接受自己的美貌被曝光。因为美貌和王绪亭提供的捷径,我开始走上摆脱底层生活的道路。可唯有我自己明白,我有多么不光鲜。
在国贸桥上走过,我看那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不再会觉得压抑,因为那繁忙的压抑已不会再成为我的威胁。然而这偌大城市里,我做着瑰丽的装扮,学着北京人的口音讲话,仍旧找不到容身之所。精致的妆容装点不了我孤零零的灵魂。
大多数人在这里,都是做着蝼蚁。蝼蚁这个词不好,后来严净昀给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北京杂种》,“杂种”很适合形容我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杂种。
我可能是赚的太多,太闲了。总是这样乱想。
其实王绪亭已经对我够好了。试想交一位普普通通的男友,我不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而贫穷的男人会比王绪亭更温和吗?不见得。
扯掉丝袜,我精疲力尽地躺在家里床上,打开电视,看到我拍的食品广告。
地方台,爸妈应该看不到吧。
泡在浴缸里,起皱的墙皮入眼。我在想,要不要换个房子住?算了。一切止于心头一句以后再说。但我不明白我为何执着于不忘却艰辛。
手机在放《花房姑娘》。
妈妈打来电话,她问我:“小涵,最近在北京怎么样?姨娘给你介绍了一个男的,过年回来看看。”
我问她:“什么男的?”
妈妈声线压低,掩饰不住小窃喜:“是隔壁村的,一个农场主的儿子。有钱的很,就是——”
见她欲言又止,我问她:“就是什么?”
“就是瞎了一只眼。但是家里条件挺不错。”
我说:“我暂时不会回江阴。”
挂掉妈妈的电话,我出去走走。很少有这样空闲的时间在北京溜达。在什刹海划船结束后,我碰到一个算命的,他拉着我就说我正被佛光普照。我觉得离谱,我说:“你骗人呢,我小的时候也有人给我算命,说我的命很苦。”
他说那个不准,我是从普陀山来的。我看到你的脑门,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我说你是不是有病?走开。
快要傍晚,我回到小区门口,没想到这一天王绪亭竟然坐在楼下台阶等我。我诧异看着他这番颓唐样子。旁边有人上楼,他也不让,人家就用眼神恶狠狠瞪过去一眼,王绪亭置若罔闻,对方只好从墙角挤上去。
我走过去问王绪亭:“稀了奇了,王总今天不上班?”
王绪亭瞥我一眼,站起来抓我胳膊,不让我往楼上去。我头一次见他冲我这么严肃的样子,他说:“我遇到个难事儿,你得帮我。”
我自然纳闷:“你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他说:“还记不记得严净昀?”
又提他。
我问:“怎么了?你说清楚。”
“他喜欢你,你去找他。”
我很震惊。震惊于“他喜欢你”,也震惊于“你去找他”。我问王绪亭:“你已经困难到这个份上了吗?”
王绪亭不置可否,他叹了声气:“有些事儿我跟你说不清楚,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他过来,搂我的肩,“小涵……”
我挣开他的紧握。我说:“王绪亭,你真脏。”我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好笑,是有点当了婊子还立牌坊那个意思了。
他皱着眉,又过来搂我。身上一股烟味,他问我:“我对你哪儿不好?”
我没说话。
他说:“就这一次。相信我,他人还不错。”
王绪亭对我没有不好。他能心平气和和我说这些,已经尽最大的可能为我保全自尊。他并不是一个会站在女人的立场想结果的人。但我当时听着这刺耳的话,还是遭不住耻辱情绪的来袭,我猛力推开他,大声地吼他:“王绪亭!!你他妈的把我当什么!”
我的反抗当然是为了尊严,也为我们两个之间相处至今产生的那一点微妙的情谊。我对王绪亭的感情很复杂,我痛恨他,假意臣服,越是温顺,内心那一把烧灼自己的火就越是旺盛。我们潦草的开始注定我无法屈服、无法对我们的关系产生认同。但我不得不承认,相处久了,总有情谊。
可惜眼下,它被王绪亭亲手打碎。他抬了下手,甩我一巴掌,说:“别犟。”
他面色如常,平静的羞辱,是他对我自然而然的凌驾。
我们不是情侣。我不能忘记,我在仰他的鼻息。王绪亭永远胜我一筹。
我说我不答应,他又给了我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说真的,那一刻我都有点不想活了。
王绪亭没再管我,转身给人打电话。很快我被他塞进一辆出租车。
没再哭了,我坐在车上看外面,惨淡的霓虹,逐渐变成灰色。
王绪亭发来短信给我赔罪,他在短信中说道:“小涵,原谅我。难事解决不了,出此下策,我需要钱。你也不想看我倾家荡产吧?”
我差点没有忍住冲手机说句呸。
目的地是一家律所,不知严净昀有没有和王绪亭通过气、提起过我。总之,我去时他还在处理事情,看起来公务繁忙。这是我第二回见到严净昀,氛围比上一次低沉压抑少许。
有人领我进去,他们在里面的宴客厅,里面有两个人在交谈,是他的客户、或者是朋友。对方是一个女人,二人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讲话,听起来像是德语或是法语,略微饶舌。
又一次是率先听见他的声音。他讲外语的嗓音比唱《灰姑娘》时要低沉粗噶一些,很性感。
我站在狭窄的走廊,终于看见了墙边沙发坐着的严净昀。
白炽灯的光线很暗,他穿了一件正经的黑色衬衫,西裤与皮鞋。腿这样弯折着都看得出很长。双手交握于膝头,他微微躬身,倾听对方说话。
不用担心机密被窃取,我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便毫无规矩可言,就这么在门口站着。我不是针对他们,是对自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悲观心态。
是他对面的女人先发现我,她撩一下发,露出长了几条皱纹的脸。口中的话止住,诧异看一看严净昀,给他用眼神示意:这女人是谁?
他这才偏头看向门口。
严净昀也是惊讶的,但他把情绪藏得好,几秒后便抬手,掸一掸手指,是让我走,别杵在这的意思。
我去外面等他。
坐在硬邦邦的沙发上,我揉一揉肿痛的颊,前台给我倒来水,我连谢谢都没心情说,接过后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咬着一次性纸杯的杯沿,水喝得意犹未尽,失焦的眼看着杯底的漾着的水纹,忽而听见有人浅浅笑一声:“又是你,小孩。”
严净昀过来了。他应该已经将客人送走,此刻闲适许多,姿态懒散不拘,在沙发的扶手上浅靠着坐下。这样,我只能抬头看他。
他手中握着一瓶农夫山泉,一端递给我,问我:“还喝吗?”
我接过水,但没拧开。
他说:“什么表情?委屈什么?”
严净昀俯下身,凑得很近看我。近到他的鼻尖都快擦到我脸上,好像在恶作剧一样故意戏弄人。搞得我吓一跳,往旁边挪。他看我这么紧张,就笑了。怎么说呢?像小时候班上会逗你的那种男同学,但没有恶意。
我表现得比上一次的邂逅拘谨很多,是因为满脸写着来卖身求饶的卑劣,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这件事,想了很久的开场白,艰难地挤出五个字:“王哥出事了。”我希望他能就这样听懂我的意图,不要让我直白地说出难堪字眼。
严净昀看了我一会儿,又举起左手看了眼时间,说道:“饿不饿?我请你吃个饭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