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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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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回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向境,梦见质馆,梦见自己抱着他,梦见封越来抢他。自己不肯,让焚风带他逃,自己留下应付君王盛怒。
可向境还是被抓去了。
他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那样看着自己,说不上是伤心还是什么,只是那样看着自己。
场景不动了,向境还在看着他。□□一点点腐化消弭,露出森森白骨,可段回峰知道,他能感觉到,向境在看着他,以悲怆不舍的目光看着他。
向境没有走,也没有留下,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守望他。
醒来后,段回峰盯着床幔上的纹样,久久未能回神。
“向境呢?”
不待葫芦回话,他又道:“让他走,孤不想见到他。”
“让他离开太子府。”
葫芦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还不舍,今日一醒却要赶人。
但向境不准他们告诉段回峰昨晚的事,他只能装聋作哑:“可是殿下,二公子是皇上派过来的,贸然遣回,会不会……”
“那就让他过了上元再来,能晚则晚。”
“是。”
葫芦去找向境时,只说殿□□谅向府事多,让他先回去,待得空再来。向境应下,面上并无不妥。
然而他并不知道,向境怕段回峰宿醉难受,一早就备好解酒汤等在外面,将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尽数听去。
朔风骤起,空气干冷,然而临到年节,城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烟火气甚盛。
“敢问车里的人可是二公子?”
“荣安,是谁?”
车帘挑开,一人朝他恭谨一礼:“在下李文檀,御史之子。今日遇见,不知是否有幸邀二公子一聚?”
御史不来,让他来请……是想找个年龄相仿的以作拉拢?
向境倒不怕,不过他才从太子府出来,身边仅有送他回府的荣安,便让他去向府找齐泉过来接人,自己则跟着李文檀上了三楼雅间。
“景舟?”
李文檀却好似早已知道,只亲自让了向境坐在上首,殷勤的端茶倒水。
“在下并非有意瞒上,我也不知景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在阿垣的份上,还望二公子恕罪。”
向境冷眼一瞧,连李文檀身边都没有侍从,若是出了意外,他与李文檀都跑不了,颜景舟这是想把自己摘干净。
“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不过许久未见,想同二公子您说说话罢了。听闻前不久御史弹劾了京兆尹收受贿赂,为官不仁,换了他人任职。”
向境挑眉不语。
“御史之责,下纠百官,上察君王,就算弹劾了太子,也是他份内之事。”
“只是二公子已是万人之上,若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小石子碍事,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我等只能多多仰仗您了。”
看他说话颠三倒四,向境实在听不下去:“原先的京兆尹是出自向家,但他已是许久之前的旁支了。就算是我兄长,本公子亦不曾偏私,御史若因向家揭过此事,御史也该下来了。颜景舟,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冷笑:“你想借此事诬陷我。”
颜景舟装的滴水不漏,可向境还是看出他的勉强:有人在胁迫他。
从他一进来,隔间后的恶意也太明显了,就算有意压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那是谁?
“颜景舟,不论你是因何想陷害我,你要想清楚,就算我看在殿下的份上放过你,将来他人知晓,这就是把柄。颜老先生才升太师,因你的功劳,你的兄长也略有升迁,多少人盯着呢。你不想你们颜家的恩宠就这么走到尽头吧?”
真的要赔上整个太师府来成全那人吗?甚至不惜拉上李文檀和御史。
除了段回峰,究竟还有谁能让颜景舟冒这么大的风险陷害他?还是说他当初没有发落颜景舟谩骂他的大不敬罪责,颜景舟以为他很好欺负?
“至于你,李公子身为御史之子,若是此事成了,你打算怎么办?”
“……”
正僵持着,外头响起叩门声:“二哥哥,你在不在呀?”
颜景舟和李文檀明显慌了,显然是没想到向垣会跟着过来,而这件事肯定是不能继续了,颜景舟本就不愿意,此时见向垣来也松了口气。
向垣极其自然地坐到向境身边:“二哥哥不是要回家吗?要不是荣安,我都不知去哪找你。”
“碰上景舟,才想起许久不见他,一时多留了会儿。”
“不过是想与二公子说两句,叙个旧,阿垣就这样紧赶慢赶的赶过来,还怕我不还你哥哥吗?”
向境不主动提,不管是为了什么,颜景舟都愿意顺着揭过去,匆匆说了几句就送二人离开。
向垣带着向境回来时,林可仪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玩。
向长义朝向垣挥舞胳膊,明显是要抱:“二!二!”
向垣一脸嫌弃的抱过来:“傻小子,跟你哥哥一样,连人都认不清。”
林可仪笑笑:“三弟弟跟二弟弟久了,眉眼处倒真有几分相像,待三弟弟长大了,许会更像呢。”
“我已经长大啦,我和二哥哥就差一岁。嫂嫂你看,我是不是已经很高了?”
“这么大了还长高?”向城狠狠叹气,“眉眼像有什么用,你倒是多同二弟学点东西,还指望他护你一辈子吗?”
向垣撇嘴:“大哥哥只会说我,我学多少,在你眼里都是不如二哥哥的。”
相安无事过了几日,除夕将近,向府也愈发忙碌。
好容易这一日没人拜会,向境有了空闲可以歇歇。
“垣儿呢?”
“三公子出门玩去了,将军忙着会客,公子难得得空,可有哪里想去?”
“嗯……去库房,待会儿去太子府看看。”
挑些难得的珍品送过去,借着年节庆贺的由头,段回峰总不会不见他。
“公子在府里走走吧,或者去看看两位小公子?万一有人来拜会,岂不是不好?”
向境摇摇头:“该拜会的都来过了,剩下那些人不见也罢,左右有大哥在。”
再说,来了人就说他去太子府了,来得不巧不会下次再来?凭他的身家地位,除了皇上和太子,谁能让他等着?
齐泉珏月对视一眼,向境也看出问题:“有话直说,躲躲闪闪像什么样子。”
珏月轻声道:“三公子同颜仲公子一起去太子府了。”
“……啊。”垂下眼眸,遮掩情绪,“那,就在府里歇着吧,免得有人来见。”
见他兴致骤然低沉,齐泉对向垣的厌更多了几分。
炭火烧的烈,屋子里虽暖,却闷得慌。
向境坐在檐下,看着后院的翠竹出神。
“齐泉,去找管箫来,再有,拿本曲谱。”
他记得,向垣很会吹箫,清远悠长,如风过水面,点点涟漪。这样的风雅之事,他多会一些,是不是段回峰也愿意找他?
前些日子,他偶然看见向垣同段回峰琴箫合奏,那种默契,当真是只有他们才能有,旁人怎么争怎么抢都夺不来。
“二哥?”向垣一进来就听见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箫声,略有些不堪入耳,一听便知是初学乍练,“二哥哥怎么有兴趣学吹箫了呀?我教你。”
“不用。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拿着玩玩而已。齐泉,收回去吧。”
向垣呵着手,先一步跑到炭盆边上,翻腾上来的热气扑过来,暖洋洋的:“外头可冻坏人了,二哥哥这里暖和,我晚上不走了好不好?”
“好,都好,你高兴,怎么都好。”
向境握握他的手,果然冷冰冰的,顺手拢在自己手里搓着暖着。
“说来,二哥哥后院何时多了这么多翠竹?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到了哪处竹园。”
“啊……”
其实不光后院翠竹,院子前头还移了两棵银杏——和质馆里一样。
他曾无数次和段回峰一起坐在竹林里推心置腹,畅所欲言;也无数次看见段回峰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小伞携着微风,那人回过头来冲自己一笑,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他怎么看都看不腻的景。
“一时心血来潮,长久不住,总觉得院子荒些。”
“尽是竹子也没趣儿啊,明日再挪几株梅树来,下雪时候,定然好看。”
“想看梅花雪景,我去找你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两人一面围在炭笼边煮茶一面闲话,不知怎么扯到颜景舟身上。
“说起他,今日景岸景舟兄弟二人设宴,哥哥说怪不怪,他们做东,宴却设在太子府,表哥都被蒙在鼓里,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小心看看向境,“二哥哥,我……”
向境却并没有不高兴,好像早就知道他去了太子府:“我在府上不得空,就算要我同去也是去不了的,无妨。”
向垣低下头,推说要早早歇息,心里则骂自己没分寸,一不留神说了实话。
其实他当真不知是去太子府,他人都出去了才知道,又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只盼向境真的没有多想才好。
这边向垣满怀心事不敢看他,向境却是已经睡着了。
向垣娇生惯养,每每同睡,向境总要让人多铺好几层软绒,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陷进去,睡意来的快,转眼就睡着了。
向垣睡不着,辗转反侧,想想向境,想想段回峰,再想想自己。
近来心疾愈发频繁了,忍到现在,轻微的痛都是寻常,今日宴上发作两回,倒无人看出来,闻生亦未发觉。
他有意想让自己好受些,可怎么都不得其法,还总是做错事,说错话……也不知段回峰何时能不再生气,他不生气了,他们兄弟二人才都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