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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

  •   知道段回峰不愿见他,向境自那日便躲在房里,借口伤势未愈,不宜侍奉在前。后来出门,也只在外院活动,做些粗重活计。
      然而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想不见是不可能的。段回峰便经常让他做些费时费力的事,跑腿送信,或是闷在厨房,烟熏火燎一整天,甚至故意弄脏了衣物,向境就要在后院洗很久。
      起初不觉,后来人们多少看出来,段回峰在疏远向境。
      风言风语便转了向。
      有的说他身上留了疤,失了段回峰的宠爱,有的说他居功自傲,惹恼了段回峰。只是这回,没有段回峰替他出头,他也做不到当作耳旁风,听过便忘。
      段回峰碎了只茶碗,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换一只就是了。偏他不肯,让荣安把碎片拿给向境,要寻一只一模一样的才肯罢休。
      荣安担忧道:“向境,你去求求殿下,别让他生气了。”
      向境浅笑:“拿来罢,我明日就去找。殿下近来如何?”
      荣安瞪他一眼,无奈叹道:“殿下很好,我是担心你不好。外头那几个惯会见风使舵,墙头草一般,你不喜争执,也不能平白受欺负啊。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吧?”
      “连殿下都要隐忍,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荣安看他云淡风轻的,认真检查茶碗碎片,没有丝毫不耐,颇有些怒其不争。说什么他都听,任何吩咐都应,逆来顺受,没有一句怨言。
      “常安走了,你又不在,能陪殿下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我跟葫芦笨嘴拙舌,不如你会哄人,殿下心里总不安乐。”
      “殿下不愿见我,我能怎么办?”
      向境终于有些难过,眼神黯淡下来。他不是不想见段回峰,而是不敢。段回峰心情不佳,每每有他在旁,更是不顺,动辄发脾气,他还不知分寸地往上凑,不是有意让他不痛快?
      尤其是那天晚上……
      荣安也不知他们置什么气,只提醒道:“你还是想个办法,好好和殿下说说,他不是无情之人。至于这茶碗,你就别想了。这是先前三公子送来的,三公子挑得很,你找遍渃水也找不出第二只来。”
      荣安只顾劝他,没注意话中矛盾。段回峰不是无情之人,却又故意为难向境,不正是因为对他有气?
      段回峰身边要用人,荣安不能久待,说两句便走了。向境坐在桌前,小心拼凑碎片,琢磨着去哪里能弄只一样的来。既然茶碗难得,他若能找到,是否能稍稍缓解二人关系?
      多日未见,他着实记挂段回峰。
      向境在外院侍候,不敢靠近内院一步,有时见段回峰进出,能躲就躲开,躲不开就隔着老远,匆匆一礼,又匆匆退下,生怕段回峰看见他心烦。
      可越是避而不见,向境心里就越想着他,想他今日练字如何,读书如何,对弈如何,习武如何,膳食是否可口,夜里能否安睡。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他慢慢认识到,白衣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就是喜欢段回峰。
      没人教过向境什么是喜欢,从小到大,就没人喜欢过他。
      回向府之前的日子他不愿提,那总像一场梦,过去觉得暗无天日,看不见尽头,现在回头再看,好像也就那样,再苦再难都已经过来了,提不提无所谓。
      回府那天,向垣第一次犯了心疾,捂着心口疼得要哭,向城当即抱他去医治,满心满眼只有向垣一个人。
      他看看离去的两人,又看看身前的向天漠,忽然觉得从前的日子也很好,至少他清楚他的位置,这种看似被需要实际可有可无的感觉比真的不被需要更折磨人。
      对他而言,向府只是向府,不是归属。
      因为没人喜欢他,没人爱他。
      可是在这里,段回峰说,他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他人也不可被他人代替的,他只是向境,仅此而已。
      段回峰不一样。他会紧张他,担心他,会亲自给他包扎伤处哪怕只是一处小小划伤,会把他的话听进心里,会告诉他,要为自己争一争。
      平时不觉得,只默默记下段回峰的好,现在一个人了,过去的那些好也不好了,时时刻刻磨着他的心。偶尔他也会难过:要是段回峰和别人一样,只拿他当作一件器物,就好了。他就不会失了心,丢了魂。
      明明是段回峰把他从满地泥泞中捡起来,又是段回峰亲自丢弃了他。
      他这样挂念段回峰,日不能安,夜不成寐,大约也算得上喜欢?
      可喜欢是要门当户对的,他这样的人,能喜欢段回峰吗?
      次日,向境揣着那些碎片,到街上找茶楼茶坊,挨个去问。只是如荣安所说,连个相似的都没有,跑了很多地方,都只是白费力气罢了。看来,想做好这份差事,还是得想些别的法子。
      “荣安。”向境叫住他,“我买了些殿下爱吃的糕点,放在厨房了,你记得送过去,放久了要坏了味道的。我看厨房送回来的膳食剩了那么多,他这几日胃口不大好,想是天渐渐热起来,不爱吃东西。”
      “你既担心,何不自己送去?也好教殿下消消气。”
      向境摇摇头,推脱道:“我有事在身,还是你去罢。只说是葫芦捎回来的,啊。”
      “都和你说了,找不到的,你怎么……唉,我算看错你了,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儿?前头就是南墙,你撞去罢,我不管你了。”
      向境笑着去拦他,荣安气呼呼地推开他走了,留他一个站在檐下,无奈地笑,笑容藏着多少苦涩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风轻云淡。
      他想见段回峰,非常想,所以,他必得做好他交待的事,名正言顺地见他,既不惹他心烦,又能了自己心愿。
      檐外艳阳正好,不时飘过大朵云彩,向境站在檐下阴影处,四方的院子,天都小了许多,只有一口方井大小,有了那朵云彩,再盛不下更多。
      荣安不提,段回峰多少也能猜到,拈了一块点心若有所思。
      “向境近来如何?”
      “属下正要说呢。”荣安终于找到机会,接过段回峰的话茬,“殿下恕罪,葫芦不慎染了风寒,不能近前服侍,属下一个人,连轴转了两天,实在有些转不动了,殿下,您可怜可怜我罢。”
      段回峰沉默片刻:“好。”
      荣安见状,欢喜捧过那盘点心,道:“多谢殿□□恤。午膳您用的不多,怕是待会儿要饿的,不如再多用些?”
      既然要问近况,何不亲自问?
      荣安自小跟着段回峰,对段回峰的忠心不比别人少,明知他有心事,自己却只能干着急,才想方设法,盼着他俩把话说开,解了心结。
      月上梢头,虫鸣阵阵,向境仍旧一无所获,只得先行回质馆,却意外得知,段回峰身边缺少人手,让他去顶替一晚。
      他进去时,段回峰正坐在小几旁,借着烛光看书,听见荣安禀报,头也不抬,只让荣安先下去休息。
      “属下向境拜见殿下,殿下万安。”
      书页翻过一页,烛火跃动,段回峰没理会,向境也没起身,远远的跪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瓷器碰撞木桌,一声轻响。向境心领神会,起身上前,重新换了盏茶,做完立刻退开,站得远些,静静立在一侧,怕惹他不悦,向境一直低眉敛目,不敢有丝毫逾越。
      段回峰心里发堵。看见向境的时候心里发堵,看不见却又会去想,想他近来如何。可见了他,他心里发堵,什么都问不出。
      上次的伤如何了?是否还会疼?是否落了疤?
      他又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跪,安安静静像个人偶,段回峰捏着书页一角,心思已完全不在书上。
      所以他想喝茶了,不为别的,只是有些口渴。
      段回峰打了个呵欠,书卷随手扔在案上,看似有些疲累。
      向境小心问道:“殿下现在可要更衣睡下?”
      “……嗯。”
      向境本分得很,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段回峰想挑错也挑不出什么。居高临下,向境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向境。十几日不见,向境清瘦不少,神色也规矩许多,可以说是胆怯,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不像之前,在他面前有说有笑,神采飞扬。
      倒像是被平白冤枉了似的。
      刚刚冒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心疼很快就被盖过去了:冤枉他什么?那天晚上是他自己心虚,要是向境心里没有别的想法,怎会脱口而出那种话?现在装的无辜,之前就不该有歪心思。
      正巧衣裳换到最后,只剩一层里衣,段回峰看着那双手,忽然推开他:“够了。”
      “寝衣放在这里,出去守夜。”
      向境不敢看他,低着头退下:“是。”
      刚退了两步,又小心问道:“殿下,可要属下来熄两盏灯?”
      “不必。”
      “……是。”
      向境守在门口,眼看着室内暗下来,只留下两处微弱的光。
      夜太黑了,那点子光亮根本不够。
      一向熄了灯才能安寝的段回峰辗转反侧,太黑了,没由来的,他心里更堵,他起身,又躺了回去。
      这么晚了,还是不要让他来点灯了罢。
      若非出了这事,段回峰原想一直留他在身边,只可惜他动错念头,不肯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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