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去》沐川清酒

150、怎敌他、晚来风急？

　　羲国皇宫里，段业正苦口婆心劝导刚刚拒绝了下面进贡的几名女子的段回峰。
　　“辰山那边，也送了人来，朕已经遣人送到你府上。你先看看，感情可以慢慢养，行不行？”
　　段回峰敷衍道：“是，儿臣谢父皇关心。”
　　辰山送来的……难保不是为向境开脱，想着别让段业疑心他们罢。那又如何？就算是向境亲自挑的，他也没心情多看一眼，只当闲人养在府上就是。
　　向境本以为自己是来为段回峰置办殿选和大婚礼，却不想陪他参加不少宴席，段回峰到现在一个中意的人都没有。没有办法，向境只能亲自上，命人将女子的画像搜罗来。
　　“殿下，您看，这些是目前朝中亲贵之女，为平衡世族，您暂且先选两个。
　　“这里是朝臣及商户之女，您先挑几个您看得上的，再有中意的，日后慢慢挑。
　　“太子妃的人选臣不敢妄定，还是看殿下您的意思。”
　　向境招手，行川抱上来一堆用蓝色丝带系着的卷轴，一个个打开，展现在段回峰眼前。
　　“为安抚渃水旧族，这些女子之中，您务必要选一个，且将来位分不能低。”
　　段回峰皱着眉，他没想到向境能弄出这么多来：他一个太子，要这么多莺莺燕燕干什么？
　　然而向境总有理由：“虽然殿下这些年做得不错，可两国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难保有心怀旧国之士不服，欲起兵造反。您尤其需要稳住这些有权势户邑的旧族，联姻是极简便快捷的办法。”
　　当然，联姻只是第一步，之后诸多事宜，皆需徐徐图之。
　　“一定要选？”
　　“哦，殿下若没有看得上的，这边还有。”说着，向境扒开上面的部分，露出下面未拆的卷轴，“您若实在选不出，臣只得僭越，选出部分尚可的，再由您殿选。”
　　“……你倒很上心。”
　　他低声冷笑，向境却实在没能听清，努力辨别也弄不清他是何态度：“殿下，您说什么？”
　　“按你说的办吧，孤先回去了。”
　　“殿下留步！”向境急急挡到他身前，指着旁边桌上那一堆未拆封的卷轴，“有一部分您尚未过目……”
　　段回峰气急，随手抄起一卷摔在他脚下：“什么都要孤亲自过目，孤要你回来做甚？”
　　“是，恭送殿下。”
　　待段回峰走后，向境俯身拾起那卷画像，手一抖，画卷展开，宜喜宜嗔的女子模样在纸上显现，向境端详许久，摇摇头，随手抛开。
　　“撤了。”
　　经过向境反反复复考察核对，精挑细选，终于到了殿选，段回峰在上首，向境在其身边落座，兢兢业业履行他二公子的职责。
　　过了一拨又一拨，段回峰始终神色淡淡，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
　　向境实在忍不住，凑近他耳语：“殿下，您若实在没有中意人选，好歹也先选两个侧妃。”
　　“孤自己的事，二公子管的可真宽。”
　　“臣失言，殿下终身大事，关乎羲国，殿下也要为皇嗣考虑。”
　　段回峰瞥他一眼，微叹，又很快收回目光。
　　皇嗣，皇嗣。
　　要不是向境不能生育，他何须为皇嗣烦恼？
　　其实他去辰山之前，就已经想好如何处理无嗣，可惜……
　　段回峰摇摇头，狠狠闭眼，甩开这些再怎么想也没必要的思绪，向境以为他还是不满意，示意换下一批，恰好段回峰一抬眸，一抹耀眼夺目的红色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指：“那个。”
　　礼官赶紧报上女子姓名出身，又引她到殿前阶下，方便二人对话。
　　女子袅袅婷婷走上前，红衣如火，身段纤弱，对着段回峰与向境盈盈一拜。
　　“学过舞吗？”
　　“回殿下话，臣女师承文娘子，略通一二。”
　　“丹青呢？”
　　“臣女愚钝，不比殿下丹青妙笔，殿下恕罪。”
　　“可曾读过书？”
　　“臣女偏爱文史，略读过一些。”
　　段回峰点点头：“留下吧。”
　　女子不胜欢欣，礼数却也周到，没有失态，引得段回峰更加满意，脸上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向境松了口气，掩饰心中酸楚，继续操持着殿选。
　　在向境的强制要求甚至不惜搬出段业跟他对呛下，段回峰总算选出四五个“中意”的女子，虽未定位分，可到底有了进展。
　　了了一桩心事，段业龙颜大悦，大肆嘉奖向境，甚至特意让段回峰在太子府设宴。
　　“为答谢二公子这些时日的操劳，孤特意让人准备了消遣节目，不知二公子可喜欢。”
　　这时候，戏文结尾落幕，上来几个打扮不同的人，带着许多道具。
　　向境眸光一凝，脸色不太好了：傀儡戏。
　　段回峰一直注意着他，
　　他忽然倾身，靠近向境，周身萦绕的酒气让向境有些头晕，偏他盯着向境的眼睛，似笑非笑：“二公子觉得，如何？”
　　他迅速抬眼，又飞快转向台上，说着那些模式化的词句：“殿下恩泽，臣不胜荣幸。能入殿下的眼，必是好的。”
　　傀儡戏演过一段。
　　“……孤觉得不好。”
　　段回峰的脸上仍挂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冷冰冰注视着台上战战兢兢的伶人。
　　“殿下饶命！”
　　“拉下去……”
　　“殿下！”
　　向境一撩衣摆跪到他跟前：“殿下如此，不过是对臣有气，臣就在这里，您何必迁怒旁人？”
　　这二人有矛盾，还有谁敢留下？不过须臾便四散离开，转眼只剩他们二人，一玄一靛，一坐一跪。
　　段回峰不说话，向境也不说话，一时之间，只有夜风徐来，落叶簌簌，清云蔽月，星入烟尘。
　　段回峰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回事，猛灌了一壶酒，平复半晌，想去扶他的手紧紧攥着掌心衣缎，想斥责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选妃成亲就像个笑话，一场闹剧，为了哄得段业等人高兴而演出的一场傀儡戏。
　　可向境又何尝不是任人摆弄的傀儡？
　　末了，他又灌了一壶酒，酒壶重重一放，却也只是在提醒他：酒空了。
　　他低头，向境亦低着头，段回峰一时恍惚：向境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低着头，弓着背，低眉垂眼，逆来顺受，不论他在人前如何张扬矜傲。
　　向境的缄默，击碎了段回峰所有的控诉。
　　“若是孤将你我心思公之于众……”
　　“殿下，那会引得平城流言四起，对您无益。”
　　“你怕流言？”
　　向境眼神一瞬躲闪，又很快恢复如常：“臣是懦夫，自然是怕的。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唯有太子不惧流言。”
　　段回峰沉默良久，久到向境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孤并非，有意难为你，孤……你早些回去吧。”
　　他揉揉头，踉跄着起身，拂去向境想扶他的手，摇摇晃晃离开了。
　　向境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珏月来扶，他才缓缓起身，离开太子府。
　　宫里有宵禁，此时回向府也是不方便，向境不愿多生事端，遂寻了一处客栈，岂料才歇下，外面就下起了雨。
　　秋雨绵绵，凄神寒骨。
　　没有炭盆暖炉，向境只多裹了几层被，仍挡不住丝丝缕缕钻入骨缝的寒意。从骨缝里透出来的寒冷让人无法忽视，向境浑身难受，辗转反侧，冷汗频出，长眉皱在一处久久未能舒展。
　　“公子，属下……”
　　“下去。”
　　撩开帷帐的手僵在半空：“公子？”
　　“下去！”
　　“是，属下告退。”
　　珏月黯然退下，挂念着向境的旧疾，忧心忡忡。然而向境不肯让人看见他如此弱势的一面，不肯让任何人留下。
　　要是段回峰在就好了，段回峰总有办法让他不那么难受。
　　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人同样未曾入眠。
　　他坐在床榻边，随意找理由把葫芦支走，轻喝一声：“来人。”
　　黑暗中迅速出现一人影跪在他身前：“主子。”
　　“查的如何？”
　　“二公子人虽在皇宫，可与大将军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向府把守森严，为怕打草惊蛇，属下没有再进一步。”
　　段回峰沉吟片刻：“向垣如何？”
　　“三公子时常去宫里，二人谈话言语无异，私下是否有书信，属下不得而知。”
　　“他近日可有哪里不适吗？”
　　影卫一怔，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向境近况，思索一番，斟酌再三：“属下看不出二公子哪里不适，三公子日日去给他诊脉，并无异样，想必无碍。”
　　段回峰才松了口气，影卫又紧跟着提出一点。
　　“只是三公子不许他人给二公子请脉，若见了太医就要发脾气。”
　　那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皇上那边有什么异样吗？”
　　“属下无能，皇上身边同样有向家影卫，属下不敢妄动。”
　　他眯起眼睛，凝眸不语。
　　看来想知道所有，还是得登基。
　　“继续盯着，一个不能放松。”
　　过了气头，段回峰也终于明白。
　　他相信向境爱他，向境对他的感情是他自己都自叹不如的，若非迫不得已，向境怎么会愿意与他分开？
　　只是再明白也不能释怀：他明明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陪向境面对，连欺骗他都已经原谅，又有什么不能原谅，以至于向境一个字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