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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蝉鸣空桑林,月明满辰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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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向境贴身照顾,向城仍怕他住不习惯,尤其朝峰院地势高,也不知是否会有不适,一大早带着向垣过来给他请安请脉。
六年来,向境日日担心,怕自己见不到段回峰,昨夜睡得格外安心,段回峰不忍吵他,独自出去同向城说话。
却说向境身边少了一人,凭生一丝凉意,朦胧中,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登时坐起来,慌忙去找,慌乱中跌下床,一声闷响引得三人俱是一惊。
“境儿!”
段回峰转头冲过去。
“殿下!”
向境一头撞进来,竟也撞得他一个踉跄。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了?您起了也不叫我,我还以为……”
“以为孤没有回来?”他伸手在他小巧的鼻尖处轻轻一刮,一抄腿弯抱起,“这样就跑出来了,成心让孤担心。”
向城与向垣极有自知之明地没跟进来,搁外头听了两句,知道向境没事也就放心了,悄悄离开。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齐泉告罪进来:“殿下,境公子,宜然小姐来了。”
向境敛了神色:“她来做什么?”
“说是大夫人让她来谢谢殿下这些年的照顾,顺便送些东西。”
“知道了,东西放下,让她回去吧。”
段回峰忍不住开口:“来都来了,你何不让她进来?昨日席间,孤也没有好好看过她。”
他知道向境已经把她记在向城名下,可到底也是向境的孩子,他怎可能真的割舍?
宜然长高不少,乖乖巧巧,眼神灵动,像林间小鹿,自然率真,惹人喜欢。
“宜然见过殿下,殿下安。殿下使人送过好多东西给宜然,谢谢殿下。”
“真乖,过来。”
注意到宜然怯怯的看着自己的目光,不敢上前,向境无奈道:“殿下让你过去就过去。”
向境没办法。
自她被接去褚云院,向境强忍一年多不见她,自己一个人在朝峰院数日子过,比从前更难熬,足有四百三十六天。到了第四百三十七天,他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她,觉着宜然应该已经习惯,也该忘了他了。
他没让人通传,悄悄躲在门外,看向长义推她坐秋千,欢声笑语,兄妹相处极好。
哪知宜然竟发现了他,立刻从尚在半空的秋千上跳下来,摔趴在地上,向长义赶紧去扶,宜然早已站起,朝门口跑过来。
“义父!”
向境迅速躲开,宜然站在门口张望却不见人:“义父,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无人回应。
向长义紧跟上来:“你哪里来的义父?又说胡话了。快让我看看摔着哪儿没有。”
“我有!我义父在朝峰院,他就是故意躲我!”
说罢就闹着要去找向境,向长义知道他们的打算,自然不肯放人。直到向境看他们回去才回到自己院子。
他是真的没想到宜然能记他这么久。
当初他去旸国,向长仁就忘了他来着,宜然怎么还记得呢?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同向城商量过,若是过了六岁还记得他,就只能给宜然喂药了。
“既是你的孩子,孤也想沾个光。来。”段回峰把宜然抱到膝头,“宜然,叫父王。”
向境:???!
他出神片刻,也没仔细听段回峰和她说话,怎么就说到这儿了?
“殿下!”
“你闭嘴。来,宜然,叫声父王好不好?”
宜然脆生生地喊:“父王!”
“诶!哈哈哈哈,境儿,这孩子真是机灵,她肯定看出来你不敢跟孤对着干了。再叫。”
“父王!”
“殿下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她只是……”
“她是你的孩子,那就是孤的孩子,将来,封你做公主,接进宫里,还和你义父住在一起,好不好?”
宜然搂住段回峰的脖子,满心欢喜亲他一下。
“谢父王!宜然最喜欢义父啦,永远都不要和义父分开!”她歪着头,笑嘻嘻看着段回峰,“不过宜然知道,父王也最喜欢义父,所以义父和父王也永远不要分开!”
“你不想要个母亲吗?”
宜然摇头:“义父待我已经很好啦,现在又有了父王,宜然不贪心。”
段回峰长舒一口气:“不贪心就好,你不贪心,父王就放心了。”
“殿下放心什么?”
“你这么疼她,万一哪日她闹着要母亲,孤可怎么办呢?真好,真好,这孩子真好。孤不在的日子,多亏有她陪你。喜欢吃什么?午膳在这里和父王一起用好不好?”
“殿下,她是大哥的孩子,不回去,大哥和嫂嫂要担心的。”
好不容易能和向境多待一会儿,宜然哪会轻易走了?即便知道也许向境会生气,她还是想试一试。
“褚云院的饭很好吃的,父王要不要去尝尝?”
“好呀,你父亲早时还来说过呢,让他们去说一声,一会儿孤送你回去。”
向境皱眉:“殿下,您别太娇惯她了。宜然太沉,放她下来吧。”
“她这么点,能有多沉?抱一会儿怎么了?”
段回峰不满:向境这么大了还喜欢被他抱呢,宜然才六岁,干什么这么严?
宜然看着段回峰。
“义父为何怕你?”
“他不是怕孤,他是……总之,他不怕,孤也不想他怕。”
“像大伯父怕伯母吗?”
“对,就是这样。”
“宜然知道,因为喜欢,喜欢才会怕。我每次来,都可怕惹义父不高兴啦。父王和义父也是这样对不对?”
“对,对,宜然真聪明。”
段回峰抱着她不撒手,觉得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可惜不姓段,不然就能直接抱回去交差了!
用过膳,向城起身叫过宜然。
“珏月她们做了两身衣裳,我先带宜然回去试试,殿下与大哥说话吧。”
向境一路牵着她的手,从高高的长阶走回朝峰院,一进院门,宜然就不肯再往里走,小手背在身后抓着门框,心虚又难过。
向境只是淡淡回头瞟一眼:“过来。”
她没有动。
“还要我请你吗?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宜然慢慢跟着他蹭进内室,又见齐泉珏月都掩了房门守在外头,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跪下。”
“宜然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称太子父王。”
“还有呢?”
“没有了。”
“伸手。”
向境随手抄起剑鞘,在摊开的小手上点了点:“还有。”
“没有了……啊!”
“还有!”
“没有,没、啊!没有没有没有!宜然没错!”
“这才多久,你又忘了。齐泉,把青娘带进来。”
去年,为着宜然不肯改口叫他叔叔,向境动气,命人生生打死了她身边侍女元娘,自那之后,宜然再没有称他义父。
只是她虽待在褚云院里,却从不把自己当向城的女儿,今日仗着有不知情的段回峰在,恨不能一口气叫出两年的份。
好在有向垣,向垣听说了今日宜然叫义父的事,心道不妙,又听说向境把人领回了朝峰院,急匆匆赶去。
向垣几步上前挤到宜然身边,低声在她耳边呵斥提醒:“我平日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
嘱咐……
宜然愣了一下,恍惚想起:向境在喝药,他喝的药不能动气!
她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扑过去抱着抵在地上的剑鞘:“二叔叔!二叔叔我错了,宜然知道错了,二叔叔别生气了……二叔叔……”
“……”向境一扔剑鞘,呛啷几声闷响,“回你自己家去。”
“那,宜然走了,二叔叔不要生气了。”
“二哥哥,快缓缓,你不能动气。”
向境扭头坐在榻上,又起身过来找他,来来回回走了半天:“你去送两盒药膏,我方才肯定打重了,你快去。”
他从来没跟宜然动过手,她一向身子弱,方才哭得那么凶,叫得那么惨,肯定是打坏了……
“你,你打她哪儿了?”
“手心,我拿那个剑鞘打她手心来着。”
“行,我知道了,回头我给她送去,你先平复一下,别生气了,待会儿表哥要回来了。”
山间暑意不显,晚间尤为凉爽宜人,沙沙竹叶,簌簌银杏,一轮圆月挂在夜空。蝉鸣空桑林,月明满辰山。
二人坐在窗边对弈,一时只有棋子落定声,偶尔想起来什么就说两句,不说也不显得突兀,怡然自得,岁月静好。
行川推门而入,恭敬一礼。
“二公子,将军有请。”
向境捻着指尖一粒白子,目光落在纵横棋盘。
“何事?”
“暗卫营的考核,将军想让仲公子与您同去,请您过去商议。”
向境看看段回峰,垂眸道:“殿下,我很快回来。”
“去罢。”
刚走了两步,向境忽然回头,发现齐泉跟在身后,面色不愉:“你跟来做什么?”
齐泉不解:“属下自然是要时刻跟着公子……”
向境道:“不懂事!殿下在这里,自然要事事以殿下为先。有珏月跟着,还不回去。”
“是。”
向境没回来,段回峰就一面看书一面等他。
忽然齐泉遣退其他人,来给他添茶,借着靠近小声说道:“殿下可要去接境公子?”
段回峰抬眼,有些疑惑:向城和向境谈事,他与向境再如何,段氏和向家再如何,立场也是不同,不方便。
齐泉看出他的意思,压低声音,垂眸遮掩,轻声解释:“将军的院子外有一座凉亭,是境公子必经之路……境公子小时候,怕黑。”
段回峰想笑,心里却泛起苦涩:他认识的向境已是什么都不怕。
他起身拍拍齐泉:“给孤拿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