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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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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如今四海初平,皇权不稳,属下身上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我发誓,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去给他们偿命的。”
向境不敢再拖,将全部真相合盘托出。
段回峰神色一僵:“所以……真的是你们。”
当日颜景舟劝谏他舍弃身为侍从的向境,不是没有猜疑向家。
“殿下这样担心那个侍从的命,是忘了小王爷是怎么死的了吗?父债子偿,就算让他去偿命有何不可?”
“少湘的事孤没有忘,但城兄他们都不知情,未必就是向家所为。”
那时段回峰理所当然地认为向家无辜,他们已经是万人之上了,何必费心对付一个不成气候的董少湘?
太可笑了。
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却独独瞒着他。
“你走吧。”
“殿下?”
发展出乎向境意料,他已经做好了被段回峰拿来撒气发泄的准备,段回峰却让他走?
“殿下,我真的,真的会尽可能弥补,我愿意去偿命,您折磨我也好,惩罚我也好,我绝无怨言,所以……”
所以不要丢开我,哪怕是给他们偿命也好,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身边。
他轻笑出声,蕴藏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向境,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事后补偿就可以被原谅?你是不是以为所有过错都可以弥补?你死了,他们也回不来,赔上多少,他们都回不来了。
“这不是孤想要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他给不了苏孟公道,也无法偏私向境。
向境按住段回峰的手:“这就是真相!”
他的力气一般人都比不过,段回峰恰好就是一般人。
目光相接,残忍吐出字句:“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真相,这就是您要的答案!我们的确有错,若是从向家拿人拿钱,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董少湘不会死,越侯府也不会被查抄。
“可是殿下,向家不可以,因为向家要留着兵力迎击封越大军压境!当初一役,根本没有羲国军队,全部都是向家军,死伤惨重,几乎没人活下来。
“皇上早就知道,父亲一定会死。他是皇上的弃子,为了引出我的弃子!
“皇上之所以为皇上,是他有以天下为棋盘的魄力,为达目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即便日后翻案重查,罪名也只会落在向家头上,说我们冷眼旁观,草菅人命,贪求富贵不作为!而父亲和二叔叔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罪责推到他们身上,皇上仍然干干净净。我们永远是替罪羊,永远为段氏挡刀,哪怕只是流言蜚语。
“您厌恶我,只是厌恶我的欺瞒,没有以实情相告。可殿下心里最清楚,我的忠心没有掺半点私情。
“殿下,您的手不必染血,您想要做什么,只需要告诉我,刀山火海我都会带着您想要的结果回来。殿下,我会是您的刀,您的剑,为您荡平一切,您不要再执着这些所谓真相的脏东西了。”
……
所谓真相。
连向境都不清楚这后面还有没有更多阴谋。
段回峰失力跌坐,望着地上的向境,缓慢接收向境带来的信息,那些他曾想过却不敢深想的真相。
“殿下,苏公子来了。”
段回峰原想同他说,苏孟生的好看,翩翩君子,知礼守节,又同向垣一般性子,他们两个一定能和睦相处。可如今……
“让他明日再来。”
段回峰与向境躲在里间,听荣安歉意地说太子政务缠身不得空,请他明日再过府。
“不得空?太子不会是不想还我公道了吧?”
“怎么会呢?太子他……苏公子?”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打断了荣安的话,说话哽咽闷塞,段回峰虽看不见他的样子,却也能从声音辨别出他心情难过:“怎么不会?我是个多余的人,原该死在乱葬岗,哪里能让太子再为我劳心动力?我不过是想为我越侯府讨个公道,他不给,直说便是,何必敷衍。”
“阿孟!”
段回峰冲出去拦着他:“孤一定会还你公道!只是,只是……只是查案的人,办事不力,现在还没有回来,所以……”
苏孟眨眨眼睛,又留下两行情泪:“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孤一定还你公道,为越侯府平反。”
“殿下从不骗人,那,我就再等等。”
在段回峰冲出去时,向境就想伸手去拉他,可到底来不及,他甚至没有碰到那片衣袖,默默收手,指甲嵌进手心。
他被段回峰抛弃了。
室内寂静一片,向境低眉垂首,段回峰静静看着他。
“向境,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他苦笑:为何会是你们?
夹在苏孟与向境之间,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向境的难处:如果是向境,他会怎么选?
“属下听殿下的。”
“你很早就查到了。”
“是。”向境咬咬下唇,“属下愧对殿下信任。”
他害怕,怕说出来段回峰就再也不会理他,他是人,所以也会自私,自私得想多些美好回忆。
没有阴谋,没有暗害,没有敌国,只有他与段回峰。
“苏公子对殿下很重要吧?”
失而复得是莫大的惊喜,他想,段回峰已经做出选择了
——不然也不会抛下他冲出去。
向境一向浅眠,耳力又强,早已听见段回峰进入地牢时的窸窣衣料和脚步声。
“殿下,您怎么来了?”
地牢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腥臭恶心,段回峰看着再一次被锁在墙壁上的向境,烛火摇曳,光影交错,向境四肢被铐,无法再有其他动作。
段回峰忍不住摸摸他的脸。
“孤心悦你,从来没有变过。可是,可是为何你总是……”
总是和我不喜欢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地牢陷入良久沉默。
“殿下,境儿想问您一句,您昨日为何要骗苏公子?”
“……孤想袒护你。”
下意识的袒护,所以他说谎了。
“有殿下这句话,我此生无憾。”向境低头,靠在他的肩上,交颈缠绵,“我愿意,愿意永困地牢,为父亲的过错赎罪。”
“……”
“父债子偿,父亲的过,由我来还,越侯府无辜受屈,就要殿下来弥补了。”
“……”
“境儿只有一愿,待殿下登基之日,将我移交诏狱,殿下,我想离您近一点。”
“……”
向境抬首,弯弯眉眼:“殿下,您答应我呀。”
“就不能……”
他没能说完,可向境能懂。
“他不会愿意的,与其让您两难,我宁可把您推给他。”
他不会让他为难。
也不该让他为难。
“是父皇的错。”
“不,皇上不会错,殿下,这就是向家存在的意义。”
身居其位,必承其重。
“牢狱阴冷,殿下以后莫要再来了。”向境往后倚靠在墙上,身虽冷,心却暖,像装了个小太阳,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坦安乐,不像在地牢,像在阳光下,“夜半子时,君子勿劳,殿下是君子,更不该出行。”
他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鼻尖嗅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不是来掌刑的?这个感觉也不是段回峰。
鞭柄挑起他的下颌。
“久仰大名,二公子。”
“苏孟。”
苏孟惊讶:“你认识我?”
“猜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来这里看他落魄模样?
他处心积虑,也不过是为了给越侯府复仇。
“除了我,也没几个知道你在这里了。”
向境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更强烈的恶意:“那□□颜景舟构陷我的人是你。”
“是又怎么样?不妨告诉你,欢情酒也是我,若非如此,我又怎知你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物件儿?”
“殿下不是那种人,不会以人取乐。”
他挑起一抹笑,恶意几乎溢出来:“不会?你以为他舍不得打死你吗?他就是要留你一口气,把你关在这里,慢慢给少湘赔罪。将来他登基,向家就会和越侯府一样下场。
“死是解脱,我当然不会要你死。可是这样,还不够。
“诸葛起死了,太子用不到你了,你说我是先挑了你的手筋呢,还是脚筋?
“啊,二公子大概是不屑于和逆贼一样下场吧?那就先挑手筋好了。”
向境看着贴近手腕的刀尖,没有分毫惧意。
“你当殿下不会知道吗?”
“知道又怎样,你以为你们两个还回的去?”他嗤笑道,“你已是残花败柳,又满口谎言,他怎么肯要一个身心都背叛了自己的人?”
“他的确不会在意我,可他在意你。如果他知道你是故意的,旧情又能剩几分?”
苏孟歪头,似在考虑他的话是否有用,刀尖却已经慢慢离开。
“大哥派人找过你,他无力阻止,所以想保护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他以为你已经……”
“向城?哼。”苏孟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是不输向垣的明艳张扬,“他但凡说一句,我父母族人都不会死。事发后想起要保护我了?他是怕夜里睡不着,给自己开脱呢吧。”
“大哥没有。”
向境看着他,周身戾气散开,若是其他人,必定心生惧意,可他面前站的是苏孟。
“要是别人,一定怕你。可是向境,我也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这条命不是向城给的,我骂他是他活该,你在这里不见天日,也是活该。你们都活该。”
苏孟退了两步,一鞭子抽过去,向境身上便显出一条血痕,衣衫残破,隐隐透出胸口未祛除的疤。
“啊,这是太子赏给你的吧?你也真是命大,这样都活过来了。”
细长的指甲抠进疤里,生生把那道伤撕裂,苏孟满手都是血,可笑容依旧明艳。
“向天鸿一定想不到,他的孽,会由你来担。二公子,你疼不疼?”你猜那时候,我们疼不疼?
他嘴上问着,手上力道愈发大。
“你明知那是皇上的旨意。”
“我怨的,是你们助纣为虐。”苏孟重新后退,凌厉的鞭子破空而来,带着他的怨气,“我与向城多年兄弟,我那样敬他爱他,他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他哪怕透露一星半点我都不会家破人亡!他比皇上更让人寒心!他们的孽,都要由你来偿!”
掌刑不过是例行公事,苏孟不一样,他是真的恨极了向境,恨极了向家,每一下都恨不得抽死他。
“不过你说得对,我实在没必要在这个关口因为你失了太子的心,这种刑罚也着实太轻,还是让太子亲自罚你比较好。”
苏孟灿烂一笑:“二公子,太子现在很讨厌你,我想办法让他来看看你,你高不高兴?”
“殿下没有讨厌我。”
“哈哈哈哈……原以为向垣最蠢笨,你却更高一筹,讨厌不讨厌,岂是你说了算?”他走上前,嫌恶地抖抖衣衫,似是嫌弃刑架上的污秽,又似是嫌弃向境,脸上笑容愈发得意灿烂,“他对我有愧,现在,最听我的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