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殊未明

16、第 16 章

　　那只是一起普通的民事纠纷，按理来说去一两个警察调解处理就够了，但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便叫上了他们异灵局的人，楚宁没有别的工作安排，自然是由他前往。

　　地点是距离他们局三个路口的一所私立高中，是本校的学生和校外的混混发生的冲突，混混跑进了学校里骚扰女学生，女学生还受了伤，现在就在医务室，女生家里人现在已经到学校了，如果孩子没什么事，就打算接孩子回家。

　　这件事其实应该很好处理，把混混带到所里教育或者关他个几天，也没办法做更多的了，但问题是，现在那个偷跑进来的混混找不到了，查了监控，发现小混混跑了男厕所，男厕所就那么点大，却怎么也找不到，又看了别的监控，并没有看到混混离开，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楚宁觉得就因为这个怀疑这里有问题，然后叫他们来调查有点太随意了，其中应该有什么东西被隐瞒了下来。

　　不过今日确实比较空闲，他想着自己反正也占了一个辅警的位置，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案件，帮他们抓一个小混混也不算什么事。

　　他先是进了厕所看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人，厕所的窗户很高，就算是楚宁自己，正常想要翻出去，也是要踩一脚接力的，但这里的墙壁是粉刷墙，如果踩了一脚一定会留下印子，即使在干净的鞋底也不可能避免得了这里略有些潮湿的地板。

　　这里没有人离开的痕迹，但厕所也确实没有任何人，他走了出去，看到给他介绍情况的老师有些拮据地站在门口等他，他问道：“确定是进了厕所？会不会是监控错位？”

　　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涉世不深的样子，又加上很多普通人面对特殊职业都会有不自觉地紧张，所以她说话便有些激动结巴：“不会的，就算是没进来，就算，就算走到别的地方去，也是可以在别的监控看到的，他肯定，一定是进了厕所，里面真的没有吗？”

　　楚宁摇了摇头，问道：“那个被骚扰的女同学还在医务室吗？”

　　女老师连忙点头，她说道：“应该在吧，我不确定，没说走了，她爸妈说要看到混混进局子才行，应该还在吧，要过去看看吗？”

　　楚宁想了想，他对女老师点头笑了一下，道：“劳烦带路了。”

　　女老师脸微红，胡乱地点头，然后快速地走到楚宁的前面，说道：“跟我来吧。”

　　楚宁跟在女老师后面，顺便看看这学校的风景，私立学校的学费很高，生活费食宿费都是额外算钱，这里还是市中心的私立学校，更是一般人都上不起，按理来说，这样的学校对于治安管理应该更完善才对，怎么会被校外的混混偷跑进来呢？而且这里离警察局也不远，现在的小混混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不过，楚宁对私立学校的所有了解都来自电视剧，也许这里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他看过了途径的景色，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再将视线放在了前面带路的女老师，发现老师紧张得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走得越来越快，都快跑起来了，楚宁哭笑不得，他出声道：“老师，我不急的，你不用走那么快。”

　　“啊？啊！”老师回头看了他一眼，脸红到了脖子，尴尬得直宁自己的手肉：“不，不好意思……”

　　“没事，老师不用紧张，这件事和老师又没关系，保持平常心。”楚宁走到了她身旁，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没有人在她背后看着，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女老师偷偷看了楚宁一眼，楚宁的面相是那种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没有攻击性的，任谁看他都不会把他往坏了想，再加上他现在的职业滤镜，又总是面带微笑，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心动。

　　女老师绞尽脑汁地想到了话题：“那个，警察叔……呃，同志，你看起来很年轻啊。”

　　楚宁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想找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于是他便也顺着说道：“叫我楚宁就好，老师也很年轻，刚毕业吗？是教什么课的呢？”

　　“没有，已经工作两年了，是美术老师。”女老师低着头，一副羞涩的样子。

　　很多文学作品里，几乎没有几乎接触的一对男女总会因为一次简单的自我介绍结下不解之缘，眼下他们距离那种缘分只差一个主动。

　　楚宁沉吟了一声，道：“美术啊，那你画人应该画得很逼真吧？”

　　女老师有些惊讶，一般人听到美术老师，第一印象应该是艺术家这一类很有格调的身份，从来没有人会说画的，而且还是问这种听着很低智的问题，美术老师当然画人会逼真，若是人都不会画，怎么能在高中任职老师呢？

　　但女老师还是说道：“画人是美术老师的基本技能呢，不过美术有很多方向，不是只有画人这一项。”

　　“哦。”楚宁似笑非笑，他说：“老师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告诉了老师我的姓名，礼尚往来，老师也应该自我介绍一番吧？”

　　女老师一惊，脚步顿住了。

　　楚宁好似没有察觉老师的落后，径直向前走着，经过一个花坛，他看到了一个人工湖，楚宁在湖边停下，四处张望了片刻，此时是上课的时间，几乎没有同学来这里，这里也远离教学楼，他转身倚靠在了护栏上，看向了女老师，笑道：“老师，我来学校之前，看过学校的地图哦，这学校也不大，看一眼就能清楚知道每一座楼的用处，食堂，宿舍，教学楼，办公室，包括医务室的位置。”

　　“……”女老师没有再靠近一步，阴恻恻地盯着他，似乎在思索着楚宁的身份。

　　楚宁耐心地等待着，他扭头看向湖面，发现对面湖居然有三只大鹅在三角梅树下面乘凉，觉得有些趣味，想来应该是校长养在学校的，这让他想起来自己在上清山养的一只流浪猫，定时定点地找他要吃的，却从来不让他摸。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是修士？”女老师最后也没有想到楚宁到底是谁，不得不问道。

　　“你问我是谁？”楚宁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的身份在天宁市的灵异圈子里应该已经人人皆知了，他甚至怕对方不知道自己长相，还自报了姓名，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没有认出自己，看来他有些高估自己的名气了。

　　“我以为你们应该清楚异灵局的存在，有一句话不是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吗？你在这里作乱，要面临什么都不知道吗？至于我怎么看出来的，嗯……”楚宁有些苦恼地思考了一会，说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就像你要我回答1+1为什么等于2一样，既复杂又简单。”

　　女老师退了一步，有了逃跑的意图：“我没有作乱！我是个老师！”

　　“你觉得我会信吗？”楚宁冷漠地看着他，他的周身灵力带动了风，风中夹杂着湖边的水汽，化作了一柄柄无色的利刃，他点了点身边最近的一柄利刃，利刃发出阵阵低吟，他面上又浮现了那温和的笑容，他说：“这所学校所在地是个妙处，东南断气，西北又是聚灵之地，生气只进不出，校内的秽气与灵气相撞，却相安无事，都说孩子们的阳气能镇邪压祟，但我可不觉得那些可有可无的阳气能压住你们，这里应该不只有你一只祟，老师可否为我答疑解惑？我说不定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在这学校建立之初就在了，但我什么都不清楚！”女老师看了一眼楚宁周身的剑气，背脊发寒，若她有肉身，怕是腿早就软了，楚宁聚出了数十把剑气，但她可以肯定，只一剑，自己就能魂飞魄散，她怕得牙齿打战，心底哭嚎不已。

　　正如楚宁所说，这里的风水特殊，秽气不显，她的身份久久未曾暴露，意识也在几十年的沉淀下趋于稳定，任谁看她都像一个正常的活人，她在学校数十载，见过修士无数，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楚宁这么让她恐惧过。

　　楚宁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还真的没有说谎，意外至极：“这学校怎么说也有五十年历史了吧？你居然那么老了，异灵局没有发现过你？”

　　女老师小声地说道：“说一个女孩子老真的很过分，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而且我没有作乱……这里邪祟何其之多，他们当年和那帮人战斗的时候我们都有耳闻，我们只要不做坏事，他们基本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这是天宁市异灵局的作风吗？”楚宁有些难以理解，但他还是散了那些剑气，既然异灵局不插手这件事那他也没有必要自作主张了，这个邪祟虽然拥有自己的意识，但她确实是非常的弱小。

　　“不过，我还不能放了你，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相关异常，万一那个异常就是你呢？”楚宁打了一个响指，湖中掠起一缕水，随着女老师的惊呼声，她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挂到了天上，楚宁围着湖走了起来，女老师像被放风筝一样跟着楚宁，他看着人工湖沉思了许久，这里的秽气应该是沉到了地下，然后汇聚到了湖中，所以他才察觉不到，但是靠近了湖，天然对水的敏感，他还是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秽气，但这一点点秽气让他无法做出任何有用的判断。

　　“那个混混，如果是普通人，按照老师的本事，应该能很轻松地抓到吧？他还活着吗？”

　　女老师说：“我不知道，我没有亲眼见到混混本人，我只是一个老师……”

　　“你不用一直和我重复这个。”楚宁面无表情，他翻过护栏，来到水边，掬起了一捧水，感知了一会，喃喃道：“如果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哎！那里危险，不准下去的，快上来！”恰在这时，楚宁听到了呼喊声，带着警告和焦急，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医生穿着的女人在向这边跑来。

　　楚宁看了一眼女老师，女老师紧张地脸色发白，异灵局虽然每一个市都有，但到底是隐在暗处的，如果让一个普通人看到一个人凭空悬浮着，是非常冲击世界观的事，还容易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她怕楚宁把人灭口了，这楚宁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了。

　　楚宁看了看周围，发现除了自己和女老师，便没有别人了，想来这个人是冲着自己喊的，他没说什么，两三步便爬上了岸边，然后看着靠近的女医生，他注意到女医生的视线向女老师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便扮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楚宁挑眉，他可以隐蔽了普通人对祟的视线，却还是被她一眼看破，这所学校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女医生对楚宁一阵呵斥：“你是什么人？不知道下水危险吗？那里的警告牌看不到吗？”

　　“看到了。”楚宁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手，他问：“医生，那个被混混骚扰的女学生怎么样了？”

　　“你……”女医生没想到楚宁竟然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上来就问她话，她的火气一下续不上力了。

　　“怎么？很严重吗？是擦伤还是惊厥？”楚宁将纸巾揉成一团，看了看四周，附近没有垃圾桶，于是他将脏纸巾塞回了口袋，笑道：“不需要送去医院吗？为什么非要等混混被抓到才肯将孩子接回去？他们知道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见一见她父母呢？”

　　“呃……她……她没什么事，抓到混混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而已，怕学校息事宁人，毕竟再跑进来一个混混对学校而言有点不光彩。”女医生有些心虚，她视线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女老师，神色有一些复杂。

　　“真奇怪啊，觉得有异常叫我们来的是你们，事事隐瞒不报的也是你们。”楚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女医生也绑了起来。

　　“啊啊啊？等等，你干什么！”女医生惊恐万分：“你不是警察吗？怎么随便抓人？”

　　女老师看了震惊道：“她不是祟啊！”

　　“我当然知道，谁叫你们太可疑呢？你们要是不服，到时候可以去投诉我的。”楚宁继续顺着湖水走，他问：“这个湖死过多少人呢？”

　　女老师沉默了很久，她看了看女医生，叹了一口气，道：“百八十个吧。”

　　女医生难受地蠕动了一下，她是活人，被这么吊着，是真的难受，她哭丧着脸，问女老师：“桃姐，这家伙是谁啊？”

　　“是你们报警请来的警察。”

　　“……”

　　女医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发现你的啊，以前都没有的啊。”

　　楚宁听着她们的对话，有些无语，他看了一眼医生胸前的铭牌，有些惊讶：“段琴？”

　　段琴眉头一皱：“干什么？”

　　楚宁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竟然有几分眼熟，他愣了一下，道：“你长得好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段琴眉头一拧，她指了指腰间的水绳，道：“大叔，你对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现在用这一招泡妹可一点用都没有！”

　　楚宁白了她一眼，把她放了下来，问道：“你有没有一个哥哥或者堂兄表哥？”

　　“把她也放下来我就回答你。”段琴指了指女老师。

　　“你还谈上条件了。”楚宁并没有照做，他又问：“你出现在这里，是找她的吧。”

　　段琴没有回答，楚宁又说：“你们报警找来异灵局，至少说明出现了超出你们意料的异样，但你们很自信她不会被我们当作异样处理掉。”

　　楚宁抱臂看着她们，道：“老实交代你们知道的吧，不然我真的会把你们一并处理掉的，毕竟那个混混还在学校，比起慢慢找他，超度整个学校的祟对我而言更轻松一些。”

　　“你这个家伙！”段琴气得牙痒痒，她指着楚宁手直抖，瞪了楚宁好半天，最后还是泄了气，她说：“那个混混确实是一个祟，不过他有点奇怪，真的很像一个普通人，之前学校也进过这种祟，我们没有找到痕迹，而且它们后来也离开了，学校本身就有很多祟嘛，所以我们就没太在意，直到今天这个祟伤了学生，我们才不得已找你们的。”

　　“还有呢？”楚宁神色淡淡，不置评论。

　　段琴眉头一横，道：“还有什么？没有了，我们对他们不了解！不然找你们干吗？”

　　“你们学校那么多祟，就没有一只看到它们进学校是干吗的嘛？”

　　“倒是有……”老师这会开口了，她指向人工湖，道：“他们扔了很多东西到湖里，就是一些很普通的垃圾。”

　　楚宁顺着看过去，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一跃而起，跳到了湖里，但他没有落进水里，而是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站在了水面上。

　　“我靠，好帅！”段琴看着这蜻蜓点水一般的能耐，眼底闪烁着羡慕的光，她也想学！

　　湖面起了雾，楚宁走到了湖中心，他的视线不受丝毫阻碍地看到了湖底，这是学校的人工湖，按理来说，下面不应该有除了石头和淤泥外的任何东西，这里连鱼都没有，但现在，半陷在淤泥之下的，有着各式各样的瓷器，沉木和掺杂着少量玉石的矿石。

　　而且那些东西也并不是随意投掷，细看能看出一些图形来，他辨认了许久，确认了这可能是某种灵阵。

　　矿石是金，沉木属木，瓷器为土，五行缺二，但水是最不缺的，还差一个火……

　　他回头看去，发现段琴竟然在尝试着在水上行走，而她的身体被一股红色的灵力包裹着，楚宁远远地便察觉到了火的气息。

　　太巧了……楚宁眉头紧蹙，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阴谋，但他没有呵斥段琴，任她慢慢走了过来，就在她即将抵达湖中心的时候，她身体周围的灵力一瞬间失控，所有的灵力似乎从她的身边被抽走，楚宁手疾眼快一把捞起了她，好险没让人整个掉下去。

　　“我去！发生了什么？”段琴惊魂未定，她还没弄明白始末便看到眼前的雾扭曲了起来，严格来说，是空间扭曲了起来。

　　“这是什么？”

　　楚宁将段琴托了起来，放在了水面上，他沉默地看着这个扭曲的空间，一道裂隙打开了，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