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杀》断玉削锋

1、（一）

　　胡佛大楼，地处华盛顿最为繁华的宾夕法尼亚大街，渐趋陈旧的外观并没有妨碍联邦调查局权力的日益膨胀。探测器伸张到每一个角落，见证着掌控者希望被见证的一切。阴谋被粉碎的同时，阴谋也被缔造；国家安全得以保障的同时，新的隐患正慢慢滋生……撒加每月都要进出胡佛大楼几次，他的工作通常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上午十点，助理局长办公室。史昂交给他一叠厚厚的文件，关于一个卧底特工的过去和现状。
　　“这孩子……”史昂一直试图做些无济于事的解释，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愤怒在撒加的眉宇间一点点积攒，最终交由手臂发泄出来——文件伴着不合身份的咆哮被狠狠摔回史昂桌上：“如果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已经可以下一万次地狱了！这就是FBI的工作效率？37天？”

　　“你不该冲着我，撒加。”史昂无奈地摊手：“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会知道有些事，我有心无力。作为上级，在不了解敌人底细的情况下，我不可能为了营救一个下属而令十几二十个下属去冒全军覆没的危险。米罗是我带进FBI的，他弄成这样，不会有人比我更痛心！但我痛心却无能为力，因为这个世界不是梦工厂造出的童话世界，任何人都没办法仅凭着正义感做事，就像你在法庭上对受害人做出的攻击，你敢说那是正直的？”

　　“你在转移话题，助理局长阁下！”撒加重新拿起文件，手指忍不住在少年英气勃勃的脸上抚过，“你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解释你作为FBI副局长的无何奈何吧。”

　　史昂白他一眼，索性开诚布公：“我请你来，是希望你帮助这个孩子走出困境！”

　　“哈！”撒加干笑，“这孩子现在需要的是心理医生和与他的牺牲相匹配的补偿，我不是检控官，同情心泛滥对我而言绝对不是好事，如果你们起诉的索罗集团有哪个重要成员需要请律师，麻烦你把我的电话给他。”

　　“撒加！”史昂倾一倾身，手指按落在少年的照片上，“他今年22岁，比加隆当年还小4岁，他也没加隆命好，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他从Quantico毕业时，成绩是最好的一个，前途无可限量，但现在……”

　　“问题是你为什么认为我能解救他？”撒加无奈地摊手，“我的确修过心理学，但FBI应该请的起最好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帮不了他，撒加！”史昂靠回椅背，“他们只会把他绑起来，然后按着他们制定的冗长的治疗计划‘修复’他，他们从来都不缺乏病人，也不会在乎用多长时间治好一个病人。可米罗耗不起，他的确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但还没有彻底疯掉。他现在徘徊在疯狂的边缘，向前一步这个人就毁了，向后一步这个人就活了，所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把他当作工作的心理医生，他需要的是一个关心他的人，一个能理解他遭遇，帮助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撒加，不是只有心理医生才能拯救一个人的心灵，苏兰特就不是心理医生！”

　　“你不去竞选总统……真是浪费了！”撒加一页一页翻着米罗的资料，缴械投降，“他现在在哪里？”

　　“问讯室！”
　　“问讯室？怎么会……”
　　“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问讯室对他和看护他的人都是最安全的，我说了，如果把他交给心理医生，他们只会绑着他，而捆绑只会将他推向毁灭！”

　　“带我去！”撒加站起身来，“这是我第二次，为政府枉顾卧底性命的行为埋单。”

　　进入问讯室前，撒加冲了两杯咖啡，他端着咖啡在问讯室门口站了五六分钟，等咖啡冒出的热气不那么明显了，才让人把门打开。

　　头发打卷的少年静悄悄坐在折叠床上，床边还有张小木桌，显然是不同于嫌犯的特殊照顾，撒加放下咖啡，拉过唯一的椅子坐下。

　　透过长长的刘海，撒加看到一双五彩琉璃般的眼睛。这双眼睛已不是他在档案照片上看到的明朗澈净的眼睛，这个人也不再是档案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眼前的人，眼中充满毁灭的憎恶，像恃强凌弱的猎者凶狠地搜寻猎物，撒加下意识地躲避那目光，再与之相对，目光已变换了内容，轻蔑的冷淡，仿佛世界不过如此，一切不过如此，抬一抬手，整个人便消失幻灭。

　　“咖啡因会刺激中枢神经，长官！”少年阴毒的开口，“我说不定会突然举起桌子砸扁你的头。”

　　撒加抿一口咖啡，将另一杯咖啡推给少年，“未成年人的邪恶冲动，你的心理年龄还很年轻，男孩！”

　　“我不是男孩！”少年捏扁了纸杯，棕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里流出。

　　撒加微笑着庆幸自己在门口浪费了合适的时间，“对我来说，你就是男孩，我的弟弟还大你六岁……”

　　撒加的话因突然贴向自己脖颈的少年的手而停住，少年的身手不算矫捷，他站起身时甚至还被自己跘了一下，撒加环着纸杯的手本能地轻轻收紧，但他马上靠意志力克制住，做出全然促不及防的样子。

　　“实验到此为止，我不是供你们消遣的小白鼠。”刀片一类的凶器顶住他的大动脉，撒加诧异地发现少年用的是左手，而少年的档案中，并未记录他是个左撇子。

　　“听着，男孩，我不是来消遣你的，也不是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的，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你……”撒加试探着覆上少年的手背，少年条件反射地握紧凶器，刹时在撒加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隔壁一直监看他们的探员终于忍不住发问：“撒加，需不需要帮忙？”

　　“打开门，放我们走！”他故意加重“我们”二字，米罗的手贴着他的掌心抖了一抖。

　　两人出了问讯室，即“慌不择路”地奔逃，最后还是靠着撒加对FBI总部格局的了解绕到地下车库。米罗虽胁持着撒加，下楼梯时却要撒加在他腰间给个助力，才站得直身子，沿路受到指示的探员装模作样地呼喝了两声，目送他们走远便各自散去。

　　撒加打着了火，微侧过头问窝在副座的少年：“去哪里？”

　　少年不理他，摊着掌心，手里的凶器已不见了踪影。他似乎又困又乏，眼皮努力抗争了几次，终于败下阵来。

　　“去我家吧，住我弟弟的房间，他屋里有张Johnny Depp的巨幅海报。”撒加故作轻松地笑，一转头却发现少年已靠着车窗睡过去，他的精神和体力早已透支，全凭着逃出问讯室的决心才撑到此时此刻，撒加终于注意到少年的右手缠着很旧的纱布，这就是他用左手袭击他的原因？

　　撒加望着男孩杂乱的头发，莫名其妙地想为他打理，很少有男性适合留刘海，米罗的刘海因为弯得漂亮，所以凌乱中透出几分俏皮。曾几何时，刘海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少年的神采飞扬，如今，它静静趴着，却不过为少年遮住紧锁的眉头。

　　撒加脱下自己的西装，盖在少年身上，稳稳将车开出地下车库。阳光正好，树影在米罗脸上快速掠过，就像这个少年遭遇，怎样的晴空万里，被树的枝叶一滤，也永远有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