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白小也

4、第 4 章

　　第四章

　　温师傅在宴厅找到顾赫平，顺便将手里的解酒药递给他。

　　顾赫平接过看了眼，目露诧异：“你这回居然想到带解酒药了。”

　　温师傅眼观鼻鼻观心，笑笑说：“这不是上来的时候怕您喝多了。”

　　顾赫平面无表情觑他一眼，顿了顿，忽然想到些什么，环视宴厅，四处不见方知语和赵楚珩的人影。

　　他再度垂眸看向手中的解酒药，片刻，往宴厅外走去。

　　温师傅望着他的背影，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头，一时没跟上去。

　　顾赫平到了外面，举目一望，便瞧见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方知语。

　　正要若无其事走过去，方知语却身形一动，站了起来。

　　她绕到旁边沙发，在赵楚珩跟前蹲下，拍拍他脸颊叫醒他，再一手托着他后脑勺，另只手拿着杯子，温声细语地哄着他，将解酒药一口一口给他喂了进去。

　　顾赫平脚步顿住，垂眸看看指间夹着的药袋，思绪微动，嘴角本就不明显的弧度便彻底消失了。

　　方知语没看见他，给赵楚珩喂完药后，才察觉到自己手上沾了从杯中颠出来的液体，黏糊糊的，带着苦苦的味道。

　　她受不了这个气味和触感，起身去洗手间处理。

　　在中间的公共洗手台洗完手，抬头的一瞬间，她就从镜中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人。

　　顾赫平一身笔挺黑色西装，同色领带打成温莎结。他单手抄袋，毫不避讳地从镜中对上了她的视线。

　　方知语心口不受控地出现一秒凹陷式痛意，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顾赫平始终透过镜子看她，缓步上前，走至她身侧，似笑非笑道：“还记得出来应酬要随身带解酒药呢，看来习惯这东西实在难改。”

　　方知语脸上烘地一下，骤生一种被嘲弄的难堪。

　　不等她开口，顾赫平另只手微微一抬，指尖抵着那袋解酒药，推到洗手台上。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方知语，脸上本就虚浮的笑容逐渐淡去，整个人就显得疏离骄矜起来。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的解酒药。不过，我怕我太太误会，就不收了。”

　　难堪顿时化作更实质性的气血上涌。
　　方知语怕被看穿，盯着前面的镜子没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片晌，她才若无其事弯了弯唇，转身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开口：“正好，我也怕我先生知道了误会，叫温师傅给你带药后，就一直在后悔。”

　　她的云淡风轻叫顾赫平凝滞了一秒。

　　但下一秒，他又小幅度点着头，勾起唇，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我非常高兴你离开我另起炉灶这件事，SOHO也好，开公司办工厂也罢，都是你的自由，我很高兴，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去实现她的野心。”

　　顾赫平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时，心口同时生出坠坠的窒痛。

　　他喉间吞咽一下，才忽略那痛感，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下去，

　　“不过你以为今晚跟你一起的那个小朋友可以培养成你的得力助手？我告诉你，不可能。识人看人向来是你的短板，那个小朋友油滑有余，智慧沉稳不足，还比不上刚到我身边时的你。我劝你，及时止损，免得投入人力财力……”

　　他又微妙一顿，才接着说，“……感情，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知语深吸气，下一刻，她目光逼人，嘴角勾起讥诮弧度：“没想到顾总还记得那时候的我。”

　　顾赫平一滞，随即勾唇回以更讥诮的语气：“毕竟那时候的你忠诚又听话，相比后来和现在的你，确实叫人怀念。”

　　方知语眼睫翕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笑容却愈发明艳：“是啊，谁没有一段拿不出手的时光。”

　　顾赫平默然，刻意为之的平静彻底坍塌。

　　他忽然欺身逼近，目光迫人。

　　他比她高出许多，纵使方知语今天穿了细高跟，还是只能勉强与他平视。

　　身高和体魄的压迫叫方知语本能后退两步，后背一下子抵到洗手台和墙面拢成的角落，但她却毫不示弱地回视他。

　　两人近到几乎鼻息相闻。

　　顾赫平视线不自觉在方知语嫣红倔强的唇上落了一秒，随即看回她双眼。

　　四目相对片刻，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自若后退两步，与她隔开距离，以维持自己的绅士风度。

　　“好，既然在我身边的日子，是你拿不出手的时光，”
　　他点点头，混着笑音，声音却像是从喉咙底里挤出来，“那就让我看看，离开我之后，你有多拿得出手。”

　　方知语胸腔用力起伏一下。

　　一瞬间，她一次次向他请求出面扫尾他两位叔伯剩余势力，向他请求接管昊坤华北区业务，乃至全权负责昊坤户外线所有业务，却都被他轻慢驳回的记忆接连从脑海中冒出来。

　　她昂起下巴盯住他的双眼：“我会的，我会让我的公司业务让我工厂的产能一步步与昊坤并肩，我还要超过昊坤，连同你一起踩在我的脚下。”

　　“我等着。”
　　顾赫平不避不让，面沉如水，“不过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越接近下游供应链水就越浑，你一向不擅长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我建议你，趁工厂的摊子还没铺开前趁早退回去做SOHO，不然你开工厂的这段时间，才是你最拿不出手的一段时光。”

　　他说完，留给方知语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转身往洗手间外走去。

　　只是转过身的那一秒，他嘴角弧度骤然消失。
　　走到外面，他恍觉脸部肌肉紧绷到酸疼，喉底也酸涩异常。

　　顾赫平抬手扯了扯领带，喉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吁出口气，才觉堵在心口不知是痛是恨的情绪疏散许多。

　　他没再回宴厅，径直去了楼下。

　　在酒店门口给温师傅打了个电话，不多时，温师傅便将车缓缓停到他跟前，下车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顾赫平解开西装最底下的扣子坐上车。

　　车子平稳起步，驶入宁城璀璨夜色中。

　　温师傅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顾赫平，见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便将车内缓缓流淌的乐声调小了。

　　一路宁静，顾赫平略带醉意，不知不觉就进入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里是方知语做他助理的第一个夏天，他安排方知语单独替他出面，与一个供应商谈合作事宜。

　　结果那供应商心思不正，灌酒不成，就在方知语喝的饮料中下了药。

　　所幸有餐厅服务员及时发现，钳制住那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陪方知语一道将人扭送进了派出所。

　　顾赫平是在晚上给方知语打电话询问进度时，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当即在电话里压着隐怒质问：“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我？”

　　方知语大约以为他在斥责她耽误工作进度，搞僵与供应商的关系，忙在那头低声道歉，可语气又没多少歉意，反倒有些理直气壮：“对不起顾总，是我没管理好自己情绪，没分清私事公事，耽误了工作。”

　　顾赫平一时被她噎住，没说出话来，默了几秒后才平静问：“还在派出所？”

　　方知语说了声是。

　　顾赫平便挂断电话，直接去了派出所。

　　原以为她一个刚上社会的小姑娘经历了这种事，必然哭哭啼啼，但他没想到，在派出所见到她时，她却一脸平静坚毅。

　　但梦终归是梦，在此刻的梦里，顾赫平梦到的却是方知语哭着倚进了他怀里。

　　约莫是梦境太离谱，他一下子惊醒了。

　　扭头看看窗外，已经快到他的住处。

　　顾赫平抬手揉了揉额头，回想刚才梦里的最后一幕，不由地轻嘲一笑。

　　方知语怎么会哭，更别说靠进他怀里哭。

　　--

　　方知语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无事发生般，阔步走回宴厅外的大厅。

　　赵楚珩喝了解酒药，这会正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乖巧极了。

　　方知语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一挥，问他：“还能自己走吗？”

　　赵楚珩愣愣看她两秒，慢半拍地点点头，而后站起来：“能。”

　　方知语莫名被这个傻弟弟逗笑，想了想，还是将他一条胳膊拽过来，搭在自己肩上，将他扶去了电梯。

　　他们来时，是赵楚珩开了方知语车过来的。眼下两人都喝了酒，方知语自然只能找代驾。

　　等代驾一到，与对方合力将赵楚珩扶进后排，方知语也跟着坐进旁边位子，叫代驾先往赵楚珩家里开去。

　　赵楚珩如今还跟父母同住，方知语看眼喝得两眼呆滞的大男生，一时为等会要怎么跟他父母交代犯起愁来。

　　结果没过多久，更让她发愁的事发生了。

　　赵楚珩突然开始发酒疯，缠着她，闹着要唱歌给她听。

　　方知语连忙制止，推着他的脸哄道：“现在在车里，你别闹。”

　　赵楚珩不依，脑袋拱着她掌心，整个人往她身上挤：“我不……姐，你就听我唱歌吧，我是校园十佳歌手季军……”

　　方知语：“……”
　　顿了顿，她无奈妥协，不再试图跟一个醉鬼讲道理，“那你唱，小点声，别影响司机开车。”

　　赵楚珩一下子靠回椅背，嗤嗤地笑起来：“好！”

　　他是阳光元气的长相，方知语看他一会，心说幸亏这小孩长得好看，所以就算发酒疯她也勉强可以忍耐。

　　可思绪一动，她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即使喝得再醉，也只是安静睡觉的男人。

　　早期蛰伏的缘故，顾赫平总是隐忍克制，哪怕喝醉了，也没有太过外放的情绪。

　　方知语以前总心疼他，也曾用指尖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描摹他喝醉熟睡后的脸部轮廓。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属于她一下。

　　后来，随着他越走越高，大家对他的称呼慢慢由“小顾总”变成了“顾总”，她也从顾赫平的助理之一，变成了特助。再出去应酬，没人再敢往死里灌他，连带她也不用特意躲出去，只需大方拿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待在他身侧。

　　而他短暂属于她的时刻，也就几乎不再出现了。

　　方知语正出神，身旁赵楚珩已经引吭高歌起来：

　　「他不爱我
　　说话的时候 不认真
　　沉默的时候 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

　　果真是校园十佳歌手季军，醉成这样竟也没太跑调。

　　方知语却微微一顿，忽然鼻头一酸，望向窗外夜色的双眸一下潮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