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白小也

1、第 1 章

　　第一章

　　八月中旬，科隆户外休闲用品展结束，机场免税店随处可见返程的国人。

　　方知语挑了几盒巧克力作回国的伴手礼。

　　结完账走出免税店，正一边将巧克力塞进随身的购物袋一边往前走，她余光里突然闯进一个人影。

　　方知语初时没在意，过了两秒，视网膜捕捉到的模糊身影才传到她大脑。

　　她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三年前离开顾赫平时，她不是没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

　　毕竟两人还算同行，客户和供应商资源，乃至部分展会行程难免重合。

　　但她头两年一直做SOHO，与客户基本线上联系，只偶尔帮客户跑跑工厂盯货。

　　到今年年初，她深感SOHO受制于工厂太多，索性咬咬牙，自己出来办厂，接单给自己做。

　　这样一来，她手头原有的几个客户订单就不足以支撑工厂的运行，外出参展，开发新客户迫在眉睫。

　　这次的德国科隆展会是她办厂后，也是离开顾赫平后，参加的第一个展会。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跟他碰上了。

　　当年离开他时，她曾下定决心，就算无缘共度余生，她也不要变成他记忆长河中可有可无的一个影子。

　　她要他永远记住她，哪怕不爱，恨也是好的。
　　反正恨比爱长久，恨是变相的惦念。

　　此后生活一直往前走，许多往事她都无暇再去舔舐。只是再遇故人时，这一瞬间的情绪难免还是回到了三年前断档的那一刻。

　　或许更复杂些，还掺杂了惶惑、惊讶，以及一丝丝尴尬。

　　她停住了脚步，顾赫平却没有。

　　男人长腿生风，一身合体白衬衣黑西裤，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走来时还在低声打电话。

　　快到方知语跟前，他通话结束，刚好也凝眸对上了方知语的视线。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定，加之颜值身高都分外优越，反倒格外显眼。

　　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倒是旁边一位之前有过交集的同行走过，惊喜地哟了一声，跟顾赫平打招呼：“顾总，巧啊，你也今天回国。”

　　顾赫平视线从方知语脸上移开，若无其事地冲对方弯了弯唇，得体寒暄：“是啊刘总，回国后请你吃饭，记得赏脸。”

　　刘总哈哈大笑：“顾总请客，哪敢不去，说什么赏不赏脸。”
　　说完，又瞄眼一旁方知语，再看回顾赫平，按捺不住八卦试探道，“顾总这是重新把方特助收入麾下了？”

　　“什么方特助……”
　　顾赫平脸上笑容更盛，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没去看方知语，只同刘总说道，“现在该叫方总才对。”

　　刘总一瞬了然，又同方知语握手，笑道：“方总，今后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啊。”

　　方知语脸上也挽起笑：“一定，刘总。”

　　待刘总一走，方知语和顾赫平脸上的笑容便转瞬消失。

　　顾赫平望着她，声音低沉，语气听不出情绪：“出来参展了。”

　　“是啊。”方知语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顾赫平点点头，不疾不徐：“不错，也算走上你一直要走的这条路了。”

　　或许是曾经做了他四年特助的缘故，他这样淡淡说话的模样，难免叫方知语想起当初无数次被他居高临下评点的场景。

　　她有一瞬被激怒的应激，但到底按捺住了。

　　“还要多谢顾总成全。”
　　方知语笑容明艳，眼底却透着淡漠。

　　顾赫平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两眼，忽然笑道：“没别的事，我也先走了，还要为我太太挑选礼物。”

　　方知语呼吸微滞，想起当初要跟他联姻的那位陆总。

　　三年过去，看来他们已经顺理成章地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方知语一时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

　　有庆幸，庆幸自己及时抽身，没落到一个难堪的境地；有恍然，恍然事情果然还是如此发展了……
　　但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忽视心底那一丝幽微的酸涩，以及冲到喉咙底的片刻哽窒。

　　顿了顿，她又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那行，顾总慢走，我也还要为我先生挑一条领带。”

　　顾赫平嘴角弧度几不可察地一滞，下颌微紧。

　　片晌，他又若无其事笑道：“好，再见。”

　　“再见。”
　　方知语笑着冲他点点头。

　　与他擦肩而过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遇到了顾赫平，这次展会上收获颇丰的喜悦被冲淡。
　　飞机平稳起飞后，方知语问空乘要了一杯热红酒，喝完酒，她便戴上眼罩昏昏入睡。

　　十三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又是经济舱，实在熬人。

　　加之四天展会，她精打细算，从扛着样品去展位布展到招徕客户，全是她一个人。晚上回到酒店，她还要趁着时差处理国内工厂的事务。这段日子她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刚到科隆那天下午，去科隆大教堂逛了一圈。

　　方知语一路熟睡，到申城国际机场落地，正是国内中午十一点出头。

　　一开机，数不清的信息涌进来，工作的，私人的……

　　方知语大致浏览一遍，挑紧要的先回了，随后便找到备注名为“赵楚珩”的头像，戳进他的聊天框。

　　赵楚珩五分钟前问她，落地了没。

　　方知语说正要取行李，又叫他发来具体车位信息。

　　等拿到行李，她便马不停蹄地往停车场走去。

　　没想到快到车位时，又遇到了顾赫平。

　　来接顾赫平的车子显然也停在附近，他正拖着行李箱，慢下脚步搜寻车位号。

　　方知语走过去时，他也看到了她，却只平静移开了目光。

　　方知语也就视而不见地上了自己车子。

　　赵楚珩坐在驾驶座，将刚才车外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他一边起步出库，一边从后视镜中看眼在后排回信息的方知语，好奇问：“姐，刚才那个就是你前老板？”

　　方知语头也不抬：“少八卦，多做事。不行我把你打包退回你爸妈那儿去。”

　　“哦……”
　　赵楚珩讪讪闭了嘴。

　　他爸妈是开户外用品配件厂的，方知语三年前出来单干时，机缘巧合认识了他爸妈，给他爸妈介绍过几个大单。
　　他爸妈见方知语有本事，又得知她自己办厂了，便将他丢来方知语这，让他跟着学点东西。

　　赵楚珩今年才刚毕业，先前与方知语也没什么来往。
　　到她手底下上班后，他只觉这个姐姐人美话不多，可一旦说话，总能拿捏要害。不愧是投身实体制造业的女人，厉害得很。

　　这停车场实在大得过分，绕来绕去终于到了出口。

　　赵楚珩正要往前开过去，冷不防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后面追上来，直接越过他，先开出去了。

　　方知语只觉旁边光线一暗又一亮，下意识侧头朝外面看了眼，正看到商务车后排车窗降下，露出顾赫平英俊的半张侧脸。

　　他又在打电话，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旁边黑色轿车里的她。

　　赵楚珩看了眼仪表盘上显示的车外温度，哼声：“姐，你说是不是事业有成的人，耐力都强一些。三十七度高温还开着车窗，真牛！”

　　方知语看回自己手机，随口道：“也许吧。”

　　从申城回宁城约莫两个半小时高速。

　　行程过半，方知语该处理的信息和电话都已经完成，她便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放空自己。

　　忽然想到，到今年十月，她与顾赫平认识就满七年了。

　　她和顾赫平是在她大四那年秋天，昊坤集团校招宣讲会后认识的。顾赫平作为昊坤代表，来他们学校宣讲。

　　昊坤集团由顾赫平的爷爷一手创立，从户外用品起家，之后又拓展出许多其他实体板块。无论薪资福利，还是未来发展，都是无数求职者心中的圣地。

　　但方知语那天迟到了，因为室友突然上吐下泻，她送室友去医务室，等室友情况稳定下来，她再赶去报告厅，收简历的人都走了。

　　她不死心，一路追到了外面停车场。

　　一抬眼，就看见三名正装男女恭敬立在一辆黑色商务车边，等待那位穿烟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先上车。

　　方知语顿觉视觉受到了冲击，原因无他，这男人实在太帅了。

　　不仅是肤浅的皮相英俊，更是他浑身有种运筹帷幄的沉静感。明明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她忙凛凛心神，喊了一声：“老师！”

　　顾赫平背影一顿，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在喊他，循声望了过来。

　　方知语再次在心中感叹他优越的长相，而后捧着简历跑过去，双手递上：“老师，还有我。”

　　顾赫平视线淡漠，落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时，微微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她，问：“刚才收简历时，你没在？”

　　方知语说：“有点事，耽误了。”

　　顾赫平轻呵一声，抬手看眼腕表，显然懒得了解她被什么事耽误，只朝旁边一位正装女士递了个眼色，女士便收走了她的简历。

　　不等方知语道谢，顾赫平已经漠然转身，坐进了车子。

　　再次见到顾赫平是在一个礼拜后的面试现场。

　　他跟人事总监一块过来，只负责旁听。

　　方知语进去面试时，就看到一排五个面试官之外，还有一个他坐在角落，白衬衣黑西裤，利落出尘。即使只坐在角落看手机，他的存在感也极强。

　　人事问她，为什么要应聘业务岗。

　　方知语实话实说，想赚钱，赚好多好多钱。

　　几个面试官不约而同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为她的年少耿直，不加修饰。

　　顾赫平这时忽然从手机中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等她面试完出去，在楼道等电梯时，顾赫平也出来了。

　　方知语忙打招呼，这回没叫“老师”，而是叫的“小顾总”，跟这间公司里其他人一样。

　　顾赫平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他比她高出许多，却压根不低头看她，只单手抄入裤袋，面朝前方，拿眼尾抖落些许余光，落在她身上。

　　“今天这身打扮得体多了。”
　　顾赫平语气也浅，随口一句评价，落在方知语耳中，却有几分倨傲。

　　方知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黑套裙，恍然想起递简历那天，她原本穿着收腰的白色衬衫领连衣裙，可惜为室友奔忙之后，皱得不成样子，也无暇打理。

　　她忙拘谨说了声谢谢，顾赫平等的那架电梯就开门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去，按下属于他的楼层，缓缓消失在电梯门后。

　　方知语直到看不见他，才后知后觉不爽起来。

　　这人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好在她应聘业务岗，不受他直接管辖。

　　一个多星期后，方知语终于如愿等到了昊坤集团的实习通知。

　　不过不是业务岗，而是集团总经理顾赫平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