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雨 ...
-
春天到了。
蓝色的水上都市渐渐点缀起新绿的颜色，当万物都开始勃发生机的时候，茜的近况却恰恰与之相反。
进入春天以后，茜对着那张空白画布发呆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她邀卡库出来的次数骤减，即使偶尔两个人同行，茜也常常把目光聚焦在某一个点上看得出神，卡库叫了她好几次，她才慌忙抱歉着回过神来。有一次卡库去她家探访，发现好几天前买的面包和牛奶竟然还有一半剩在桌上。卡库怀疑当茜一个人在屋子的时候，她是不是就那样临窗对着画布一坐就是一天，仿佛自己也成了屋子中静物的一部分，任由光影来回着描绘。
茜原本光滑的发丝逐渐变得干枯，水一样的眼睛像是被用去浇灌一口不见底的荒井，一天天丢失着神采。卡库的担心无处安放，为了让茜的状态变得好一点，在一个春雨稀疏的午后，卡库向她如此建议到，“隔壁的桑法鲁德岛最近在办嘉年华会哦，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去看看吗，就当是转换一下心情。”
听到卡库的话，茜抬起眼睛，她像是吃了一惊，不过惊讶很快就又变成了笑容。
“啊……是我让你担心了吧。对不起，不过请不要担心，我的状态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嘉年华吗，听起来会很有趣呢，好的，这个周末就一起去吧。”
要说茜的笑容里没有勉强是不现实的，但是至少她答应了出来走一走，不过卡库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由他主动邀请茜，这好像是第一次。
仿佛是为了迎接茜久违的出门，那个周末的天气格外的好，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温暖的缘故，茜的气色看起来也比前几天好多了。当卡库和茜坐上开往桑法鲁德的海上列车时，他又一次见到了去年冬日里盘旋在海上的那种黑色的飞鸟。
“不知道这些鸟和去年见到的是不是同一群呢？”卡库把头朝窗外探去，然后问。
“嗯……这个概率是很小的吧，但是我也希望是同一群鸟儿呢。”
“为什么这么说？”
“啊……真是的，一定要说出来不可吗？”茜也把她探向车窗外，海风吹拂起她褐色的头发，她朝着卡库粲然一笑，“因为那是和卡库一起看到过的鸟儿啊。”
卡库知道茜是不会忘记的，她连一只猫儿的名字都记得住，当然也不会忘记在某个冬日的清晨曾和谁一起看过一群黑色的飞鸟。他也不会忘记……这样想着，卡库突然觉得脸颊发热，他慌忙咳嗽了两声，然后把脸藏到了报纸后面。
桑法鲁德真是名副其实的狂欢之岛，一踏上陆地，卡库就感到被一种如火的欢乐气氛包围。这里的人常年举办着各种各样的派对，他们对笑声的渴求早就浸到骨子里去了。
卡库和茜流连于各种各样的节日小商铺和有奖游戏间，卡库不时侧头去看茜的神情，恰好茜也侧过头来看他，她白皙的皮肤间映上了暖色的灯火，卡库只觉得那一刻他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傻兮兮的。
走到一家套环游戏的店铺跟前时，茜突然发出一声叫喊。
“怎么了？”卡库忙问，他照着茜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茜正指着套环奖品中的一顶红帽子。
“那顶帽子！那是我去年来Water Seven的路上被风吹走的帽子。”
“没弄错吗？”
“嗯，不会错的。看到上面插着的那根羽毛了吗，像彩虹一样的那一根，那就是我说过的南海上的那种鸟的羽毛。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可能是落在哪里被人捡走了吧。”茜显得很高兴，但是她马上就皱起眉头来，“怎么办，那个位置看起来很难套啊……”
“哈哈，交给老朽吧。”对卡库来说，这简直就是小事一桩，不过看看茜眼里期盼的神色，他突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
“好，套到了！”
卡库当然还是只套了一次就帮茜拿到了属于她的帽子，茜高兴地接过帽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头上戴好。
“好看吗？这可是我很喜欢的帽子。”
当然好看，不过卡库突然觉得这么回答听起来很傻，于是他只是用力点点头，然后问：“是那么喜欢的帽子吗？”
“嗯！”茜轻快地回答，她把帽檐往下拉到盖住眼睛，“因为这顶帽子帽檐很长呢。看，这样盖住眼睛的话，哭起来别人就看不见啦。”
“茜也会有想哭的时候吗？”
“啊，这么说听起来显得我很没有神经嘛。当然会有那种时候啦，人都是会哭的嘛。”拿到帽子以后，茜的心情看起来一下又比刚出门时好了很多，她的心情转变令卡库也变得高兴起来。他小心地揽过茜的肩膀以防她被过往的人流冲散，从他的高度看去，茜的表情却被帽子盖住了一半，看不太清了。
从套环游戏的店铺离开以后，他们又沿着琳琅的商店街走了好一阵，茜手上的零食一批换一批，卡库超人的体技则用来玩各种赢取奖品的小游戏。一条街差不多玩遍后，中心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人潮都开始往那边涌了过去。
“动物大游行！”有人喊道。
卡库和茜也随着人流朝中心街走去，果然，就在城市中心的主道上，一批动物正在沿路大批人群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着。
那大多是些温顺的大型动物，其中又以全身涂满了鲜艳油彩的大象为主，在一批象群中间，一头高高的长颈鹿显得格外醒目。
长颈鹿的腿细细长长的，迈起步子来也分外优雅，沿着它长长的脖子看上去，那里有嵌着一双大眼睛的美丽的脑袋。
那带着水光的眼睛和茜的很像，卡库正想这么说的时候，茜突然说道：“看，长颈鹿的眼睛和眉毛长得好漂亮，和卡库的一样。”
“咦……？像老朽吗？”
“是啊。”茜笑着点头，“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好像都可以挂住水珠了。”
“可是长颈鹿是食草动物，老朽比较喜欢吃肉呢。”
“不是这种问题啦！”茜笑得更开心了，她出神地看着长颈鹿好一会儿，然后说道，“长颈鹿比我们高那么多，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也比我们远很多呢。卡库，你说从长颈鹿的那个高度看过去，能看到海吗？”
“想知道吗？或者说……你想比长颈鹿看得还远吗？”看着茜的表情，卡库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嗯……是想知道，但是要怎么做呢？”茜看看卡库，疑惑地眨了眨眼。
“交给老朽吧。”卡库刮了刮鼻子，然后蹲下身来对茜说，“上来，老朽背着你。”
“这样吗？”
茜环在卡库脖子上的手臂显得有些犹豫，卡库大声笑笑，“没错，就是这样，好，抓紧了！”
这是卡库第一次以这种目的使用月步，本来只够他一个人飞起来的步法如今加上茜竟然也不算吃力。卡库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带着茜腾空而起，他不断在空气中踩着步子，试图寻找这座城市的制高点。
当他踩着步子的时候，茜温热的吐息就恰好拂在他的脖子上，卡库觉得一种又甜又痒的感触向他袭来。“这样看得到海吗？”他问。
“看得到。”
茜的声音却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兴奋，卡库微微往后侧头，问：“茜？”
“那里。”茜向前伸出一只手，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丘陵，“好像落在那里就看得到海了，去哪里好吗？”
于是卡库踩着空气落到了茜所指的小丘陵上，把茜放下来后，他不安地看了看茜的表情。
“怎么了？”茜也看着他，她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着摆手说，“我没事哦……如果这样说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对吧？其实从刚才那个角度看过去，阳光照着海的样子正好是一片亮白的，我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个像一张空白的画布，然后就稍微有点想远了。”
“……你是想到那张不能完成的画了吗？”
“嗯……”茜静静地点头，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拍拍身旁的位置，对卡库说，“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卡库说声好，于是两个人并排坐着，开始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蓝海。卡库不知道这个时候茜又在想些什么，他看着略微泛起磷光的海面，心中慢慢不安起来。
良久之后，茜开口说话了，她还是头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小时候有一次上课，老师让我们画一幅海上日出的画，别人都画得金光灿烂的，只有我用血红的颜色涂了整整一张纸，因为这幅画，我当时还被老师当反面教材数落来着。但是后来有一个专教人学画的老先生不知怎么看到了那幅画，跑来和我父母说‘这孩子有才华，要让她去学画画’，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画画了。最开始我一直被人夸画得好，有才华，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喜欢画画，但是我总会想，画画就是我应该去做的事吗，我这样画下去就可以了吗？直到今天早上，看着雨从屋檐上打下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喜欢画画，而是不画就不行。我心里一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那好像是宇宙刚裂开的时候爆发出的能量有一小撮溅到了我心里。画家画的是世间的美，那股力量就是我心中所见的最原始的美，它挤在我的灵魂里，我只有一刻不停地画起来，给它雕塑出姿态，让它从我的笔里流出去，我才不至于被那股力量痛苦折磨。现在我知道了，我开始画画并不是因为偶然，就像当初说我有才华的如果不是一个美术老师而是一个钢琴老师的话，我就去会学钢琴一样，我开始绘画是必然的，我被那股力量支配和吸引，它又只能由画笔来流露。即使那时没有那位老先生，我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这样画起来的。”
茜说这些话时，远处海面上的磷光似乎都映到了她眼里，卡库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睛里隐约闪起一种他无法企及的光辉。
“我在世界各地东奔西走了好几年，竟然在这个早上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你说是不是很好笑？”茜蓦地转头过来，她的脸上是一种卡库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种笑容像是被春雨润泽过的土地，一夜之间焕发出新生的色彩。
“茜……”卡库觉得自己是被那种光华摄住了心魄，除了呼唤她的名字以外，他竟然组织不出其他语言。
“卡库，我要感谢你的事情实在太多。我直到到今天之前都一直提不起精神，那是因为我觉得我画不出来的画只有那么一幅，虽然我怎么都得不到要领，但是我认为一旦抓住了线头，再把它扯出来就如鱼得水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是要一幅一幅地画下去的，我还必须遇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城市和街道，体会更多的欢乐与伤悲，这些东西让我的笔动起来，让我感觉到我是确确实实地活着。”
不，卡库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独立在他心里的另一人发出的，声响大得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茜只说了短短两句话，卡库就觉得她在这些话与话之间走得越来越来远，他像是卡住的齿轮一般，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一句话。
“你要走了吗……”
这句话让茜的笑容凝了凝，但那份凝固马上就化开了，她站起身来朝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卡库，又接着说道，“卡库，我有一件必须要告诉你的事。”
“……是什么？”果然是她要离开的消息吗，啃食着卡库的不安愈加扩大，他像是等待着判决一般，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茜的背影。
茜没有立刻回答，她又对着海面望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我好像是喜欢上卡库你了。别人都说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先告白的一方往往是输家。现在卡库，我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段恋情的主动权就算掌握你的手里了。直到你给我明确的答复之前，我都会留在Water Seven的，这样可以吗？”
当茜转过身来，用饱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卡库的时候，卡库像是一瞬间被多重错综复杂的心情所围堵，欣喜，不安，失落，悸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向他打来，他一时间找不到出口在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