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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商(上)(李术番外) ...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赠卫八处士》

      夜雨敲窗,空气里弥漫着微凉的湿意。明日即是清明节,想起还要早祭,李参翻了个身,再次试图将自己沉入睡梦中,窗外的雨越发下的急,盖过了更漏滴答的声响。

      何不入梦?

      翻来覆去后,李参叹了口气睁开眼,烛火已灭,屋内是一片浓深的黑暗。肩上一阵阵酸意袭来,她裹紧了被子,仍驱不走萦绕周身的寒意。风湿的关节每到雨水季节变本加厉的发作,今夜愈发折腾的她不能入睡。

      披衣坐起,李参摸索到脚踏旁的火折子,擦亮后终于有了些许温暖的光亮。

      烛火明灭,屋内亮起来。她走到案边,拿起睡前翻开的半本医书,打算继续下去。既然今夜注定无眠,那不如多多用功吧。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个日夜可以清醒以对,更何况她早已,虚度了那么多。

      “茯苓,白术,川芎,人参,连翘,雷公藤,蓖麻子……”摩挲着手中泛黄的纸页,脑海中一一过遍草药的名字。李参揉揉太阳穴,提笔写下书中一个治疗产后血亏的方子。浓黑的墨滴在纸上,墨迹清晰,字体飞扬洒脱,竟不似一个女子所写。

      明日早祭后,当去看看山脚下那个刚刚生产后的女子,不知道上一次的补血方子有没有效用,不行的话,再换这个吧!想到这儿,她起身执起案上的烛台,推门走出,向院北治药的厢房走去。廊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冷雨,她拉了拉披风的领子,加快了脚步。

      “吱呀——”西厢的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门中走出,看到李参,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烛台。

      “娘,夜里起身,可又是肩疼的睡不着了?”男孩关上门,望望廊外的细雨,皱了皱眉。

      “不碍事,我去北厢配些药,术儿,你有事?”李参理了理儿子的衣领问道。

      “我想起傍晚晾甘草,北窗还开着,正要去关呢!”

      两人行至廊外,李术撑起伞走在母亲旁边,默不作声。出了画苑,青石板路湿滑难行,李术轻轻挽过她的胳膊,有意的搀扶着她。李参心里一暖,眼中涌出湿意。

      自从搬来这儿以后,儿子李术越发乖巧,每日做完了功课必定跟着她在北厢忙前忙后的验方子、配药,看着儿子如此,不能说不欣慰吧。

      思及此处,她解下自己的披风,侧过身披在李术单薄的身上。“小心着凉,夜里出门,也不多穿点。”温柔说道,系好带子。

      “娘,我不冷,娘,你穿……”李术手忙脚乱的要避开,无奈手中又是烛台又是雨伞,只能看着淡青的披风转瞬间妥帖的穿在自己身上。

      李参接过儿子手中的伞,拉起他向北厢走去。

      北厢离画苑甚远,李参每日在里看书治药,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草药,远远看去,倒是热闹非常。此时雨下得大,李术抢先行至廊下,一一搬开摆在那儿的一盆盆花草,推门进去。来不及抖下披风,忙跑去放下北边的一扇窗子。看着已被打湿了多半的甘草,极是懊恼。

      李参看着儿子皱起的小脸,暗自好笑。

      “无妨,明日天晴了,放在院中再晒就是。”说着转身接过装甘草的竹晒板,放在廊下的药架上,回身时,李术站在门边怔怔的望着院子。

      “术儿,怎么不点灯呢?”

      “啊……,这就去——”李术回过神跑去岸边点上灯,室里渐渐被昏黄的灯光笼罩,他将灯移到药柜旁的桌子上,转身熟练的拿起纸笔打算记录药方。

      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李参拿着儿子抄好的药方逐一将几味药分包装好,打上麻绳放在书案上。

      “娘,明日晨祭,我不想去……”李术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异常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李参的耳朵里。

      “术儿……”

      “娘,我真的,不想去……”

      叹了口气,李参放下手中的方子,推开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丝丝冷雨和榆树的芳香。

      水汽氤氲,回忆却忽然涌入。

      “小参,你又偷懒,小心师父罚你抄医书……”

      “小参,你又把方子抄错了,下次注意哦……”

      “小参,你又在傍晚晒甘草,晚上会下雨呢……”

      那声音温和,带着少年的青涩和稚嫩,弥漫在回忆的空间里,仿若嘴角残留着莲子清甜的味道,闭上眼睛,眼前瞬间便能绿意盎然。

      多久了呢,本以为早已埋藏在厚土下,长满了岁月荒草,不经意间掠过时。拼凑成一种心痛,一段禁忌,一剖黄土,一方孤坟。

      “那——也好……”李参没再说什么,默默看着窗外。

      一点微弱的灯光由远及近,凌乱脚步声传来,来人穿着防雨的蓑衣斗笠,急急的行至廊下,却是守门的老仆人张伯。

      “夫人,园外来了一家子人,说是路过此地,天黑又赶上下雨,路不好走,想要在这儿借宿……”

      “夫人,你看……,不如我让他们走吧……”张伯见李参默不作声,怕是不答应了,便转身要返回去打发那些人走。

      “张伯,让他们进来吧,苗山的路本就不好走,下了雨越发难行,上门即是客,没有赶人家走的道理,赶着收拾些屋子吧!”

      “诶!”张伯答道,自去了。

      李术看了看母亲,李参仍站在窗前,没有动。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终是闭了口,转身走出北厢,追着张伯跑去了。

      ————————————————————————

      蔓商转身,拍下外衣上的雨水,衣服已经微湿了。檐外雨未停,被叫醒的仆人们搬过行礼,牵了马车安顿好,一切井然有序。妻子抱着两岁大的儿子站在门边一一谢过他们,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细雨里,透着舒服的暖意。

      “爹爹,这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七岁的女儿拉着他的衣袖,怯怯的问道。

      “不是,只是借宿一晚。茹儿累了吗?”蔓商摸摸女儿的头,柔声道。

      “哦——”小女孩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透着连日来奔波的疲惫和困意。男子笑笑,俯身抱起她,“茹儿累了吧,一会儿就去睡!”

      “嗯——”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应着。

      夜深沉,苗山寂静。

      棉布青衫洗的有些泛白,蔓商拂了拂衣袖,端起茶碗,饮下一杯芳香馥郁。

      “先生,您是打通州来吧!”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穿粉衣十一二岁的女孩端着茶盘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嗯,我们……从通州过,打京城来的……”蔓商放下茶碗,温和道。女孩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很熟悉,他不禁有些失神,轻咳一声,掩过了片刻的尴尬。

      “京城?一定很大吧,一定要比苗山好玩儿……”

      光线闪烁着暗下来,视线逐渐模糊,他眯起眼睛,又是漆黑一片。

      凝露之舞。

      每日短暂的光明,他早已习惯,摸索着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异样的动作让女孩儿皱了皱眉。

      “先生……”女孩儿欲再问些什么,却被身边瘦高的男孩拉了一把。男孩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与外人多言。

      “先生”略微低沉却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男孩淡淡的道“母亲一会儿便来,不如请先生夫人先去休息吧,旅途劳顿,我们苗山乡野,不在乎这些礼数的……”

      “这……,诸般劳顿,实在是过意不去,怎么也要谢过主人家才是……”妻子怀抱着幼儿,柔声答道。

      “可是……”

      “别可是了,娘不是一会儿就来?”女孩儿扯着哥哥的衣袖笑嘻嘻的说道。

      珠帘微动,淡青的衣袖拨开一片流光溢彩。细碎的脚步声,女子转过屏风走进厅中。他循声望去,空洞的眼神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衣裙摩擦的微小声响。

      垂眸,苦笑,果然是……连一面也不可见吗?

      “娘,温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呢……”女孩清脆的声音。

      “京城么,那是贵客了。寒舍粗陋,怠慢先生夫人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比记忆里的柔和了许多,平静的没有波澜。

      “不会记得自己了……他这样想着,曾如当初一般,她千里迢迢的寻到他,他不认得她。现如今他记起她,她却忘了他。而他,再不能见她一面。”

      相逢应不识,蔓商起身,行了礼,平淡的谢着。

      施礼,回礼,寒暄,总逃不过那些话,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衣躺在床上了。雨仍在下,妻子睡的很沉,梦里还微微皱眉,他起身为她掖好被子,披衣推门走出。

      他睡不着,是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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