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长安》水日沓

1、第 1 章

　　京城西侧的那处宅邸，每到四五月份樱花总会盛开，樱花树长得高高，枝丫伸出了围住它们的瓦墙，风吹过，淡粉色的花瓣纷纷飘落，好不美丽。京城的百姓皆知那处的美丽，却鲜有人为此停留。门前牌匾上大大的安王府三个字，就是远远一望，都觉得身子骨泛起了寒意。明明是京城最美的风景之一，四周却静的没有声响。

　　安王厉害，赫赫战功在民间流传着，就是没读过书的三岁孩童都知道京城有个厉害的安王，但憧憬的同时，害怕也存在。

　　安王战功多，杀的人也多...

　　据说安王不仅文武双全，长相还十分好看，只可惜他满身的煞气，太过慎人。不过就是这样，安王也是京城女子最心仪的郎君对象，就连宫里头的公主也倾心于他。公主啊，那可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尊贵身份。还是到驸马定下了，渐渐的，流言才淡了。正当大家已经安王怕是要与兵书过一辈子的时候，安王身边多了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便是未来的安王妃。

　　那安王妃被安王保护的特别好，除了大婚那日百姓挤在街道上，见到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的身影，其余时候那安王妃就仿佛活在街坊的话语中一般，鲜少见到，只知是江南某处的商家女。

　　不过不管外面怎么说，怎么传，一墙之隔的院内，日子一天天地不怎么平静地过着。

　　“爹爹！爹爹！”

　　小小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跑进主院，熟门熟路地直冲书房。躲着暗处的守卫十一，只是听见了那奶声奶气地声音，刚显出了身子，又隐回黑暗中。那可是王爷疼到骨子里去的小姐啊，见不得一点眼泪的。还记得两年前，只因为四岁的奶娃娃跑进来，很称职地现了个身，便被王爷罚了一个月每天灌十缸子水，现在想想那肩膀还是隐隐有些酸疼。若是换了旁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闯进来，怕早就被十一，一把丢出去了，当然咯，这里面不包括王妃，毕竟能丢王妃也只有王爷了吧。

　　“爹爹！”小小的身子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头上两个小揪揪上坠着的发饰跟着小身体晃动着，一米多一点的身子撞进来，直直趴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书桌边。因为跑步微微涨红的小脸蛋努力抬高，越过桌上堆着的书籍，有些喘息的小嘴巴，砸吧了几下，底气十足地喊着爹爹。

　　小家伙虽然人小，但声音却不小，远远地便可以听到她喊爹爹的声音。在她跑进来之前，王爷便退下了暗卫，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等着小家伙跑进来。

　　“纤儿，可有什么事？怎弄得满头的汗？”

　　从上个月起，陆纤便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淑女，这段时间十分注意形象，一听脸上出汗了，深怕毁坏了自己可爱至极的脸蛋，赶紧抽出袖里的帕子往脸上糊。

　　“来，爹爹来给俊俏的纤儿擦脸蛋咯！”王爷附下身子，抱起陆纤，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地擦着，擦完后，给她放回袖兜里。

　　“纤儿，来找爹爹是为何事啊？”

　　“噢！”陆纤立马回到跑来的目的上来，跳出王爷的怀抱，拉着他往外，“爹爹，赶紧跟我去啊！快去教训哥哥！”

　　王爷依着她的动作起身，抱起急哄哄的陆纤，“可是你哥哥又捉弄你了？”

　　“哥哥太过分了！那小马分明是爹爹特地为我寻来的，今个好不容易有机会去马厩，就是没看到小马。哥哥说小马被他拉去了厨房了，今个他要吃马肉！”陆纤红着眼眶，嘟着嘴，等着自家爹爹给自己打抱不平。

　　“纤儿，不哭了，爹爹给你去教训你哥哥，多大个人了，真是不懂事！”沙场点兵的安王爷，自从小女儿会说话了以后，这样芝麻大点事，判了不少。自己那儿子平时也正经的很，为人处世都让他颇为满意，怎的就偏偏喜欢捉弄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妹妹呢？

　　陆纤平时也是精明的很，要是像寻常人骗骗她，一次骗过了就罢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成功的。但作为哥哥的陆辰，总是用他那波澜不惊地语气，耍得陆纤团团转。

　　就像这次：

　　陆纤：小马，我来看你了！我的小马呢？

　　陆辰：它在厨房。

　　陆纤：为什么去厨房？是它饿了吗？

　　陆辰：前两天听三七（陆辰护卫）说马肉的滋味不错，今个我想尝尝。

　　陆纤：......要吃马肉，厨房的人会买。而且小马的肉，肯定不好吃......

　　陆辰：不好吃？你吃过？据说吃马肉还是要吃小马的肉，鲜嫩，味道好。

　　陆纤：......哥哥，你是在骗我...

　　陆辰：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没表情，没表情，没表情...）

　　陆纤：哇！（哭！）

　　陆纤窝在自家爹爹的怀里，进了主院的前厅，高抬着脸，气鼓鼓地盯着坐在饭桌前的陆辰，像是在说，‘你等着！看爹爹怎么修理你！’

　　王爷拍了拍小女儿的脑袋，有些无奈地看向端坐好的王妃，对方笑盈盈地递过来‘我才不管呢，你看着办’的眼神。

　　“刚想着差人喊你们来用膳，倒是都来了。”王妃看着红着眼眶地陆纤，从丈夫怀里接过来，放在身边的椅子上，“一会儿菜凉了，就没那个香味了。今个新采了不少樱花，做糕饼。晚些时候你哥哥说是要带你去骑马，等回来了正好吃上。”

　　“娘亲，爹爹给我寻的小马，都被哥哥做菜了！”我骑什么呀！陆纤小嘴巴一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睛随便往桌上一扫，不敢看了，被做成菜了，小心脏好难受，好伤心。

　　“陆辰！”王爷对着看好戏的儿子，皱了皱眉头。

　　戏过了，就不好玩了。“纤儿，可别哭，小马还在，下午便带你去看看，我再喜欢吃马肉，也断不会吃纤儿的小马，况且我也不喜好马肉。”

　　“真的！？”陆纤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当然！骗你我就姓陆！”

　　“你本来就姓陆！”陆纤撅起身子，撑在桌上，气鼓鼓地看着陆辰。

　　“好了好了，纤儿可不生气了，若你哥哥再欺负你，就让你娘亲训他！”王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里脊肉放进陆纤的碗里，转头看着陆辰，加大了声音来了两句，“整日没个正经的，今后每日练剑多加半个时辰！”

　　“辰儿也十六了，过两年也要成亲了，再这样爱捉弄人，怕是没有女子愿嫁于你了。”王妃安抚着陆纤，开口调侃了陆辰两句。

　　“未立业，怎娶妻？娘亲，怕是又在取笑我了！”陆辰平静地回了一句，少年目前就想着立功，那有什么心思考虑娶妻什么的。陆家开明，孩子自有自己的打算，做父母的也不参合一脚。

　　到是小小的陆纤当了真，狠狠地瞪了陆辰一眼，转头对娘亲说：“娘亲！给哥哥找个凶巴巴的妻子！就像郭嬷嬷那样的，天天欺负他！”

　　“纤儿，可真为哥哥着想！”陆辰无奈地会瞪了一眼陆纤，小孩子越是理她越是兴奋，继续维持着干瞪眼的状态。

　　“快吃饭！”王妃轻轻拍了下陆纤的小屁股，“小姑娘家家的，囔囔着嫁娶，也不知羞不羞。况且郭嬷嬷那是为了你好，可不能那么说对你好的人知道吗？”

　　嘴里塞着爹爹刚喂进去的里脊肉，心里悄咪咪地想，郭嬷嬷可凶了，老是逼迫自己穿好多衣服，特别是冬天动都不好动了，不穿还要向娘亲告状。还是给哥哥好了，自己才不要呢！

　　“我吃饱了！”陆纤惦记着小马，没吃两口便不吃了，小孩子玩性大，前脚还生着气哥哥的气，后脚就缠着哥哥去骑马。

　　“东边的战事是又起了吧，皇上这次还会派你去？”

　　皇上是派你去……”

　　“这是不可推辞的……”

　　“可你前不久才取了那么多的血，到现在也还没恢复过来，我怕……”

　　“别怕，事已至此，我是必须要去的，只是来回路程加上战事，怕是大半年回不了家了 ，三月之期我可要失约了……”

　　“哥哥……”陆纤拽了拽站着不动的陆辰的袖子。

　　听着屋内细小的谈话，陆辰被这儿力气拽回神来，微笑着牵起陆纤的手，大步往走出主院，顺道随口夸了她两句。“力气不错，看来有和师傅好好学习。”

　　“那当然了，师傅说我可认真啦！我可把话放这儿了，再过不久，哥哥绝对追不上我了！”陆纤最骄傲的就是轻功了，别的多少有些马虎，但轻功可是半点没偷懒。

　　陆辰还有些好奇，怎么小妹就独好这轻功呢？没两下就从她嘴里套出话来，轻功练好了，随时随地都能逃跑，要是郭嬷嬷再逼她穿好多衣服，她就跑。理由倒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不过既是想学，那便学好了，女儿家总是要宠着的，陆家的女儿可不能拘束坏了。

　　今年的樱花开得格外好看，路过的陆辰禁不住陆纤的缠绕，无奈地架起她的小身子去够那开得灿烂花朵。风吹过，花瓣落下，落在两人的身上。

　　那一次的落花最为好看......

　　那一年的雪期开始的也格外的早，安王府的上上下下都裹上了银装。往年的冬雪之际，爹娘哥哥总是最爱让陆纤穿着红色的衣裳，配着精致的小脸蛋，在雪里跑上两步可爱的紧。

　　雪在下，陆纤换上了白衣。

　　“哥哥……”

　　“怎么？”陆辰的脸色有些惨白，几日未得休息，整个人有些恍惚。有时间，却是他不愿，一闭眼惨痛的场景就抽打着疼痛的心脏。

　　“为何我连着几天穿了白色的衣服。”陆纤伸出手摸了摸陆辰的脸颊。暖呼呼的手贴上冰冷的皮肤，干枯了的眼眶里溢出了泪水。陆纤无措地给哥哥抹去眼泪，小孩子最是敏感了，悲伤的感觉就从擦泪的指尖蔓延开来。“哥哥…呜呜…呜呜…”眼泪吧啦吧啦地往下掉。

　　“纤儿，乖，哥哥带你去见爹爹和娘亲好吗？”陆辰抬手抱着哭泣的陆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小小的陆纤，微微地点了点头，跟在陆辰的身后，静悄悄地走出房间，往前走，再往前走。

　　今日的风雪格外的大，白茫茫的迷乱了陆纤的眼。

　　今日的白衣格外的多，仿佛只有红色的眼眶证明着红色还是存在的。

　　大大的前厅，没有了摆满菜肴的大圆桌。两个大大的长方形东西在眼前，在那儿……

　　陆纤跟着陆辰，跪在白色的垫子上，磕头……周围是发出着窸窸窣窣声音的人群……

　　冬季的夜晚留给还在悲伤中的人，在主院的前厅坐了一天的陆辰，轻轻地合上屋门，将早已空荡荡的屋子封锁在自己身后。

　　缓缓地走向自己的院子，却在进门前停住了脚步，改向陆纤的院子。这几日，太忙了，来不及悲伤的少年，顾暇不及年幼的妹妹，只是那日送葬在身边，现在算算已有十几日没有顾及到妹妹了。

　　父母已逝，自己却只顾着悲伤，没能照顾好年幼的妹妹，陆辰自觉愧对先父先母，加快了脚步往陆纤的院子里赶。

　　习武人的耳朵比一般人有灵敏些，未进陆纤的闺房，便听见了里面小小的哭泣声。遣退了守在门口的侍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脱去身上冰冷的斗篷，稍稍暖了暖身子，隔着被子抱起了躲在被窝里哭泣的陆纤。“怎的躲在被窝里哭？”

　　“哥哥…？”

　　“嗯，想哭就哭出来吧”陆辰轻轻拍着陆纤的后背。

　　“外面冷，我怕郭嬷嬷听见我哭跑出来…”

　　“现在不会，我在这儿，没事。”

　　“嗯”陆纤轻轻地嗯了一声，趴在陆辰肩头呜呜地哭了会儿，哭声便轻了下来。“哥哥…”

　　“嗯？”

　　“我今个问了郭嬷嬷，今个已经十二个，还有三日，爹爹和娘亲就要失约三次了。”陆纤压着抽泣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趴在陆辰肩头说着。

　　原是爹爹担心自己常年外出，家中的孩子跟自己生疏了，定了条三月必须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一次的规定。现在倒是成了孩子们的一个念想了。这一下，像是戳中了陆辰的心脏，强忍着开口，“他们总是要骗一次孩子的……纤儿可愿意原谅他们?”

　　“哥哥…你会失约吗？”

　　“也许吧…纤儿，总是要长大的，不过纤儿不要担心，哥哥会守好纤儿的。”陆辰抱起陆纤，走到屏风旁的暖卧上，理了理被子，轻拍着窝在自己怀里的陆纤，“睡吧，今日哥哥在这儿陪你。”

　　哭累了的陆纤，被席卷来的的睡意，催着闭上了眼。脸上湿湿的，黏糊糊的，却也没了再去擦蹭的力气。

　　安王的逝去，或许真正伤心的也不过只是这些安王府中之人。一墙之隔，樱花树外，更多的确实失去守护神的忧心害怕。

　　战事未平，安王逝去不过一月有余，陆辰便接下圣旨，领皇命出征。

　　陆辰出征那日，府里的白布还未拆下，陆纤心里是不愿穿着白衣送行的，换了身青色的衣服，挺直了腰板，站在风雪里看着交代完府中事宜的陆辰。

　　就是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哥哥，我等你回来。”

　　陆辰轻笑了一下，摸了摸陆纤的脑袋，“纤儿，莫要担心，在家中与十五好生学习。等我回来，定是要好好考查你的功课的。”

　　隔年的樱花照常地开了，对于墙外之人而言，安王能镇守国土就好了，并不在意谁为安王。而树下的陆纤明白，家中从此便再无爹爹与娘亲了。

　　一连四年，安王府沉寂了整整四年，身上的白衣已去，心上的白衣未移。四年里与四处奔波整日繁忙的陆辰不同，陆纤有些平淡地度过每一天。日复一日地早晚跟着十一习武，连着几月却是担心自己失了越国女子应有的体统，便随着娘亲留下的常嬷嬷学习，又是刺绣，又是礼节，四年来恨不得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词加在自己身上，就是生怕那日听见有人道上一言，辱没了爹爹娘亲与哥哥。

　　“纤儿可是忙完了？”又是几日未见，陆辰今日特地早早处理完了公事，守在了陆纤院中。
　　匆匆走进来的陆纤闻声一愣，将系在胸前的护具解下来，随手给了紧紧跟在身后的秋月，“先下去吧，今个的晚膳便置在院里。”说完便朝陆辰走去。

　　“刚去骑马了？”陆辰放下手里的茶杯。

　　“哥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十三绝对同你说了。”陆纤在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倒了一杯喝起来。“哥哥，今日怎么想来我这儿了？”

　　“莫不是纤儿并不想见哥哥？”

　　“怎会！”陆纤抚摸着茶杯边缘，“怕是哥哥被缠在温柔乡里。”

　　“女儿家的，说的什么话！”陆辰拍了下陆纤的脑袋，“禾儿性子弱了些，我可事先说好了，等她进门了，你可不能欺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