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悖论》山海不见潼关路

9、征鞍不见邯郸路九

　　白昙望向张副局：“那你如何确定，顾硕是被那个男人打死的。”顿了顿，又冷冷的看向许青案，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犀利，仿若一根针刺直直扎进许青案的心脏：“而不是许青案亲手杀了顾硕呢？”

　　一向有些随性玩味的姿态收起，许青案毫不避让，目光如炬，眼神中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如果目光能有实质，怕是此刻，面前已经有了电光噼啪，许青案还没开口，张副局就连忙在两人之间挥了挥手，打断了两人的目光交流：“因为我收到了一段当时的录像。”

　　“我们在接收到了许青案发过来的求救信号后，就立刻派人实施营救了，但是毒贩把他们藏得很好，几乎是在原始密林的中心，我们赶到时，就看见顾硕一个人躺在地上，旁边就是许青案的配枪，最后经过法医鉴定，确定了顾硕死于枪伤，而那把印着许青案指纹的枪，就成了钉死他的直接证据。”

　　张副局说到这，似乎有些不忍，沉默良久，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此时的许青案的神色阴沉，表情晦暗不明，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头颅微微垂下，从脖颈一直深入到后衣领的脊骨因为瘦削的身体分外突出，好像一把长剑从脖颈刺下，贯穿了整个身体。

　　张副局叹了口气：“之后公安处刘局就亲手下达了对于许青案的通缉令，全城的警方都在找他。”

　　许青案其实已经不记得从网站上看见自己的通缉令时是什么心情了，似乎是早有预料的结局，一向有些洒脱的他反而有些释然，但是比起这张灰白的通缉令，更让许青案无法面对的，是顾硕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

　　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顾硕无力地倒在地上，汩汩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面血红的镜子，本来明亮的双眼灰败的映在血里，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他好像还有许多话想要跟许青案说，但是却没能说出口。

　　许青案记得，顾硕其实是有些胆小的，每次路过法医室都是快快的小跑过去，甚至还会悄悄给警局里枉死的人烧纸钱，被应时批评过好几次也不改，害怕出外勤遇到尸体，害怕一个人值夜班，甚至有些害怕自己这个队长。

　　可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孩子，执拗的跟着他去卧底，在绝境之中对着凶残的毒贩说出：“打在我身上。”

　　二十多岁的年纪，应该坐在网吧和朋友开黑，应该在马路上和漂亮姑娘手牵手遛弯，应该在家和父母围在桌前谈笑风生，应该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

　　最不应该躺在原始密林的猎屋，死不瞑目。

　　“还没等我们找到许青案，我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就是顾硕被杀的视频，视频内容和许青案的描述基本一致。”张副局开口，打断了许青案的回忆：“可是邮件里有病毒，播完之后立刻就销毁了，技侦也没能恢复出来。”

　　“只有我看见了。”张副局的语气很艰涩，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只有我。”

　　白昙眼睛微眯，从开始到现在，他双手交织放在桌上，左脚搭在右腿膝盖，露出细白的脚踝，一直保持着这种自然散漫的姿态，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着：“那个人没有理由将视频发给你们，他这么做自相矛盾。”

　　“本应该青史留名的刑侦支队长一朝沦为人人喊打的通缉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却没有办法证明他的清白，背后的始作俑者操纵着所有人。”许青案自嘲的笑了笑，语气里带上了一贯有的匪气：“陆纪了一向很享受这种上位者的姿态。”

　　白昙的右眼猛地一跳，他放下了交叠的双腿，上身前倾，向许青案靠近：“那个时候，你们没查到他身上。”

　　白昙一向聪慧，此时已经把大概的事实捋清楚，没等许青案和张问开口，白昙再次对着他们两个人说道：“如果当时查到了，他也就没机会来杀我们了。”说罢，身体颓然倒回到椅背上，全身脱力，好像一瞬间，就被抽走了灵魂。

　　许青案看向白昙在灯光下如刀削般的侧脸，声线有些嘶哑：“是，我们没能发现陆纪了，他策划了之后的爆炸案，成功叛逃。”

　　“后来你被当作卧底重新潜伏到了程有年身边，黑警的身份成了你最有力的投名状，对吗？”白昙的语调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白炽灯照的他身上的皮肤都透着浓重的冰白，乌发如墨，形成了分外鲜明的对比，而目光好像有实质的利刃，好像能将过去的虚空撕成碎片。

　　许青案看着白昙，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分外不合时宜的荒谬的念头：“他真是漂亮。”

　　白昙看许青案目光沉沉盯着他半天没说话，不自在的再次将脚腕搭在膝盖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出声打断了许青案的目光：“再后来你被迫和陆纪了一起策划了爆炸？”

　　“不，不是的。”许青案罕见地有些语塞：“当时我并不知道陆纪了想去做什么，我的任务是监视他。”

　　“然后就……””好了。”白昙出言打断了许青案：“我知道了。”

　　白昙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怪许青案，也不应该去怪张问，更不应该去怪任何人，但是没由来的怨气还是涨的他的心口生疼，一遍遍的重提旧事并没有让他能够更加坦然的面对，反而像一层层的枷锁扼在他宿命的喉咙上。

　　一呼一吸之间，牵动的疼。

　　饭桌上一时陷入了安静，张副局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

　　重复的安慰是多么的无力。

　　许青案站起身，盛了一碗汤，放到白昙面前，汤勺和碗之间清脆的碰击声让白昙稍稍回了神，他没有看许青案，也没有看张问，沉默的举起汤匙一勺勺的把汤喂进嘴里。

　　虽然气氛紧张，但是张副局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多余？

　　张副局强迫自己把这个古怪的念头压下去，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对着白昙开口道：“现在警局内部打算安排你配合许青案，抓捕陆纪了，同时找出陆纪了背后的人，白昙，你愿意吗？”

　　白昙放下汤匙，缓缓直起身，冷笑了一声：“现在终于想到我了。”

　　张问再好的脾气这时候也有些窘迫：“我们小瞧了陆纪了，警局内部不知道还有多少他的眼睛，就算是我也不能确定到底谁才是我们的人。”

　　这个事实残酷的让张副局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再次开口：“白昙，只有你，你和陆纪了是绝对不可能站在一起的。”

　　“如果能找到别人，你们也不会跟我开这个口，你也是，林哥也是。”白昙觉得有些好笑，曾经被隔绝在整个事件半分都不能插手的自己，终于有机会能亲手去抓自己的仇人，理由却是自己和他的杀父杀母之仇。

　　没有这份血海深仇，他连作为一名警察手刃毒贩的机会都不一定能有。

　　“我们也是为了保护你，你的父亲，他……”张副局的话并没有说下去，这句从小到大被他对着白昙重复了上百遍的话，在这个时候却有些变质，他最终还是把白昙推进了局里，辜负了白昙父亲的照顾。

　　张副局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

　　白昙也没接话茬，他抬脸看向一直没出声的许青案：“你和林哥说了什么，他才同意我插手进来。”

　　林行蛟那句“你身边已经有了比我更适合陪你战斗的人”让白昙开始时有些疑惑的，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份上，他就算再傻也明白了林行蛟口中更适合陪自己战斗的人就是许青案。

　　而令白昙疑惑的是，什么叫更适合自己，也不明白，许青案是怎么样让林行蛟松了口，允许自己入局。

　　林行蛟照顾白昙近乎母鸡照顾刚刚破壳的小鸡一样，父母去世后照顾饮食起居，进入工作后放在自己手下牢牢地护着。

　　虽然白昙不满被管束，但无论如何，对于白昙而言，林行蛟亦父亦兄，不可割舍。

　　许青案似乎没料到白昙直接就把问题抛给了自己，他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又长叹一声，苦笑着开了口：“我没想到你能猜到是我劝的林行蛟。”

　　白昙不置可否，双手环胸，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直直的盯着许青案，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行蛟固执但通理，能说服他不奇怪，难的是怎么说服他。

　　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都没能劝动，许青案说了什么呢。

　　白昙其实是有些好奇。

　　许青案回视着白昙，目光灼灼：“我给林行蛟的理由是，如果有一天他也被陆纪了害死了，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管的住你白昙，你会和陆纪了同归于尽，不是吗？”

　　白昙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许青案的话好像一把尖刀将他的皮肉一层层的削下，将原本藏在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曝晒在光下。

　　白昙觉得有些难堪，连带着头顶的白炽灯都有些刺眼。

　　可是与往常不同，许青案的脸上没有丝毫戳破白昙的得意，今天的他和平时他有些不同，一向有些轻佻的许青案没有往常的随意，他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举止和表情。

　　白昙余光瞥见，许青案的看向他的目光尽是悲怆和心疼。

　　“我答应。”白昙沉声开口，没带丝毫的犹豫。

　　张副局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悲，良久才道了声：“好。”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许青案。”白昙语气不忿的对着许青案开口：“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以后的任务，也不需要你照顾我。”

　　许青案迅速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散漫，语气也和刚刚判若两人：“没瞧不起你哈，小白昙。”

　　张副局觉得刚才那种诡异的氛围又出现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这俩孩子之间的气场跟自己格格不入，于是张副局站起身，披上衣服：“我先走了，再多的事情，小许知道的比我多，你问他就行了。”

　　“张局不留下来吃点？你看我做这一桌子。”许青案看似是在邀请，可手下的动作却不同，他把张副局面前的餐具一股脑地拿起来，边说着，边放进了洗碗机。

　　张副局看着鸡汤的时候本身就有点犹豫了，可扭头却看见许青案这个倒霉孩子竟然把自己的餐具都拿走了。

　　这个脸实在是已经拉不下来了。

　　张副局气的哼了一声，理都没理许青案转身就出了门。

　　砰砰作响的关门声震得白昙一哆嗦。

　　好幽怨的背影。

　　白昙觉得如果不是碍于自己在场，张副局能跟许青案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