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坠黎明》雪落蒹葭

5、第 5 章

　　霍清漪当晚回到家便开始高烧，家庭医生检查后，除了手腕肿得更加厉害，万幸别处没有受伤。赵宏盖上药箱，他来时从何秘书口中听到些风声，吓了一大跳，生怕出什么大问题，好在有惊无险，留下些退烧药，便离开了。

　　霍清漪吃了药睡去，整晚都在做噩梦。梦里她被黑色的影子缠绕，她逃跑却被缠绕的更紧，有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直至她窒息也不肯松开，突然她身体失重，像是从万丈高空中急速下坠，她惊恐自己就要摔死，却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拽住她不再下坠，霎时间，影子消失了，窒息消失了，迷雾散尽，她看到些许不清晰的光亮，透过这些光，她看清楚了抓住她那人的脸，竟然是程寻。

　　霍清漪惊醒过来，发觉浑身大汗沥林，头发，枕头，连睡衣都被汗水浸透，她一点点回神，用遥控器打开窗帘，明亮的阳光洒进来，已是上午。

　　霍清漪摸了摸额头，感觉退烧了，洗了一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穿好衣服，然后下楼去厨房泡了杯茶，又端着茶，直奔江璟怀的书房，她敲了敲门，侧耳倾听。

　　江璟怀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进来。”

　　霍清漪一手端茶，一手握住门把手开门，她只先推开一角，探头向内望去，办公桌前，江璟怀手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低头看得认真，似乎对来人没什么好奇，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又或许心知肚明来人是谁，而刻意回避。

　　霍清漪走进去，转身关上门，端着茶走向办公桌，将茶杯轻轻搁到桌面上，定站在桌前，低头看江璟怀。

　　江璟怀扫了眼手边的茶，才抬眸看向霍清漪：“退烧了吗？”

　　霍清漪点头：“已经好了。”

　　江璟怀听了，又继续低头看文件，房间里重新陷入安静。

　　霍清漪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款式和设计都是陈妗蔓喜欢的，穿着的拖鞋是江璟怀给她买的，和他同一个牌子，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捏着裙子，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霍清漪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昨天种种都是她自愿的，是她当时当刻最清醒最冷静的决定，她不后悔让孩子先逃生，也不后悔扑过去救程寻。但江璟怀为此生气，她习惯了那个平日温柔和煦的璟怀哥哥，她既不适应现在这样冷淡的他，又愧疚于惹他生气。

　　父亲去世后，这世上只有江璟怀一个人对她好了。

　　霍清漪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江璟怀翻动手里的文件，恍若未闻。

　　霍清漪没等到江璟怀的回应，她仰头看向他背后的窗户，窗外树影婆娑把日光分割的支离破碎，她又低头看江璟怀，视线变得模糊，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脸，嗓子也变得干涩：“璟怀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窗外阳光刺眼，霍清漪却觉得身体很冷，书房里安静异常，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霍清漪等了一会，见江璟怀依旧没有反应，倾身将桌面上的茶杯朝江璟怀又推近了一些：“我泡了你喜欢的岩茶，不喝的话就凉了。”

　　江璟怀抬起头，合上文件，他背光而坐，凝视站在书桌前的霍清漪，阳光迎面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光，他很清楚的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委屈。江璟怀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霍清漪身侧，伸手抱着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他。

　　“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江璟怀语气里全是无奈：“阿漪，跟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霍清漪垂下眼帘，毛茸茸的长睫遮住所有情绪：“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江璟怀将霍清漪拉入怀里，见她一直垂着脑袋，抬手托起她的小脸，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唇，耳骨，耳廓，像是对待一个精巧的宝物。

　　霍清漪觉得痒，侧头躲闪。

　　江璟怀的手顺势滑到霍清漪纤细的脖颈，掌心下是一截细腻冰凉又脆弱的肌肤：“陈姨给我打电话，说提前回来，中午就到。”

　　霍清漪听了着急起来：“为什么提前回来？昨天的事她知道了？”

　　江璟怀：“说是弘明法师临时有事。”

　　霍清漪松了口气，忽又抬眸，眼神像小狐狸一样狡黠又透着点乖巧：“昨天事可不可以不告诉我妈妈？”

　　江璟怀冷哼一声，垂眸见霍清漪那可怜兮兮又紧张的表情，装作斟酌思量的样子，故意拖延一阵，然后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霍清漪看懂暗示，不由害羞，踮脚在江璟怀脸颊上轻啄一口，随即推开他，从他怀里跑开了，逃离了书房。

　　江璟怀也放任霍清漪逃走，转身靠坐在书房上，回手端起杯子喝茶，茶汤红润剔透，香气幽柔扑鼻，一股青涩从舌尖滑入喉咙，余味透出甘甜来。

　　陈妗蔓派车将霍清漪接回了家。

　　霍清漪在回家的路上从司机那探了探口风，得知陈妗蔓确实是因为弘明法师临时有事才提前下山，便松了口气，原想进了门就悄悄溜回卧室，却不想陈妗蔓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等她。

　　霍清漪硬着头皮走过去：“妈妈。”

　　陈妗蔓抬头打量霍清漪，笑道：“站这么规矩干什么？坐。”

　　霍清漪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您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山上住两天吗？”

　　陈妗蔓挑眉：“不希望我回来？还是犯了什么错怕我知道？”

　　霍清漪本就心虚，冷不防被陈妗蔓这样一问，一时卡壳，说不出话来。

　　陈妗蔓转了话锋：“自然是有正事，孟爷爷还记得吧？后天过八十大寿，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孟家道贺，还有，孟老爷子一向爱听昆曲，是你的戏迷，你随便准备一段，当是你送给老爷子的寿礼了。”

　　霍清漪有些迷茫：“是要我去寿宴上唱戏吗？”

　　“你不必穿戏服，也不用扮妆，到时选一件旗袍，带上一柄折扇，唱一小段就行。”陈妗蔓说完见霍清漪沉默不语，又补充：“你也知道，你爸爸走后，霍家不待见你我，生意上的事只能靠我一个人，你那两个叔叔不来算计我就万幸，更别提能帮衬些。度假山庄的项目，孟老爷子有意投资，能解我燃眉之急，他希望听你唱一曲祝寿，这点要求我不好驳他，已经答应了。”

　　霍清漪低下头：“您不记得上次去孟家，孟爷爷的孙女故意往我身上泼果汁，我们之间闹得不愉快。我也不喜欢她。”

　　陈妗蔓脸上流露出不耐烦，语气还算软和：“道理我说的很清楚了，清漪，别让妈妈为难。”

　　霍清漪垂着脑袋，抱住自己的手臂，许是房子里空调开的太低，她觉得冷，头皮发麻，那种冷意充斥入她每一个毛孔。霍清漪很想反问陈妗蔓，难道她是拉投资的工具吗？还是为了让旁人观赏取乐，充门面的？她想到无数质问的话，可最后只低声挤出一句：“我不想去。”

　　陈妗蔓脸色嬗变，语气透着警告：“霍清漪，别任性。”

　　霍清漪坐不住了，想要逃离，她站起身：“孟家爷爷若喜欢听，可以去剧院看我的演出，我可以给他送票，可以给他留最好的位置。”

　　陈妗蔓气笑了：“你当孟老爷子是谁？别耍小孩子脾气，今天就选好唱哪段。”

　　霍清漪转身想离开，被陈妗蔓喝止住。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霍清漪咬咬牙，转过身面对陈妗蔓，直视她的眼睛：“孟悦去年对我做的那些事，您都忘了吗？她还说爸爸的坏话，您也不记得了吗？您为什么还要和孟家联系？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孟家人，更不会去孟家寿宴上表演。”

　　陈妗蔓：“你们小孩子之间闹矛盾，难道让我这个大人去参与？当时孟家父母也没说什么话。”

　　霍清漪：“因为欺负人的是孟悦。”

　　陈妗蔓不想争论，直接道：“你到底去不去？”

　　霍清漪看着陈妗蔓阴沉的脸色：“我不去。”

　　陈妗蔓猛地站起身，她踩着高跟鞋比霍清漪高出半个头，冷冷道：“我料到你是长大了，阳奉阴违的事情敢做，现在连我的话，也敢不听。好啊，你明天就从这个家搬出去，省得你在我面前装乖孩子，江璟怀在我面前装懂事，你们俩合起伙来骗我。”

　　霍清漪慢慢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你跟踪我？”

　　陈妗蔓转怒为笑：“什么叫跟踪？你是我的女儿，做母亲的了解你的情况，知道你的动向，不是天经地义吗？”

　　霍清漪怔怔看着陈妗蔓，忽而一阵恶寒，浑身都在颤抖，她想起了那个噩梦，那个纠缠着她的不人不鬼的黑影，掐住她脖子让她窒息的冰冷的手，此时此刻她明明醒着，却觉仍在梦中。霍清漪感觉胸腔好像被人挖了一个大洞，酸涩疼痛，她好似□□，赤身裸体站在陈妗蔓面前，连五脏六腑也被她看个干净。

　　“璟怀哥哥知道你跟踪我们吗？”

　　陈妗蔓听了皱眉：“他知道又能如何？难道像你一样，责问长辈？还是你要向他告状？他把你带到游乐园去，出了那么大的意外，我不去计较他的过失就算不错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霍清漪看到陈妗蔓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她所有的震惊、愤慨、委屈都化作一句：“我怕他会耻笑您，耻笑您的教养。”

　　陈妗蔓一怔，没料到霍清漪敢如此顶撞自己，回过神来，抬手朝霍清漪脸上扇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