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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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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处所,周身冰冷,无知无觉。
这次过得并没有上次那么久,他先感到的,也并非声响,而是来自肌肤间的温度。
温暖的双唇印在他的唇间,他听到她轻声说:“师尊,你说我该不该听信那些人呢?”
虽是在问着,她的语气却并无疑问之意,接着低低笑了声:“其实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呢?总归有些东西,我势在必得。”
他自然不能回答她,她又接着说:“师尊,若你醒着,我做的这些事,早够你将我逐出门墙千次万次……可我又非做不可。”
她沉默了一阵子,吻了吻他的唇:“师尊,若是只分善恶,只问对错,这世间的事一定要容易上许多。我却不能如此,我还要做最强的那个,唯有如此,才可得到一切我想要的。”
她一面说着,轻吻连绵不断地落下,沿着他的唇齿下颌,直吻到他颈中,仍是一路向下,直至他领口的锁骨。
她似是觉得他的衣衫碍事,抬手将他的衣领扯开,指尖流连,抚上他胸前赤裸的肌肤,口中发出满足的轻叹:“师尊……我最想要的……是你……”
那声音中,带着眷恋温存,更多的,却是渴慕与欲望,缠绵入骨,毫无遮掩。
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算作徒儿对师尊的依恋,而是男女间情爱沉沦。
他深吸了口气,奋力挣扎出那片沉黑,腹间剧痛传来,喉头也泛上血腥气味,却终是睁开了双目。
触目所及,是客栈厢房的淡蓝帷帐,还有端正跪在榻前的熟悉身影。
路铭心也不知是不是目不转睛看了他一夜,看他突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忙扑了过来,揽着他的身子要将他扶起。
顾清岚原本就在梦中被她抱着胡乱轻薄,睁眼又看到她,忍了又忍的一口血终是忍不住,顺着唇角滑了出来。
看到他唇边的血迹,路铭心浑身一震,忙抬手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抱着他用手抵住他丹田查探,又发着抖凑过来要亲:“师尊……师尊……”
顾清岚闭目任她轻车熟路地吻了自己的双唇,才又张开眼睛,看着她淡淡地说:“心儿,你对我是否有男女之情?”
路铭心才刚在虚幻之境跟他发过誓,以后无论他问什么,她都要如实回答,昨夜她本来惴惴不安地以为顾清岚要好好审问她一番,也早做了各种万全的准备。
结果回到客栈后,顾清岚只是沐浴更衣,吃了些伤药,而后打坐调息,待调息完毕,更是和衣躺下入眠。
他既没有在她跟着进厢房的时候阻拦,她跪在房里后,也没让她起身,就那么睡了。
路铭心这时候不敢再作妖,就真在他床头跪了一夜,哪怕将他全身上下,睡后的容颜,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也没敢动一根指头。
等他苍白着脸醒过来,还又吐血,她本来吓得惊魂未定,却不想他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这是他们出了虚幻之境后,顾清岚问她的第一句话,哪怕脸皮厚如路铭心,在那种情形中发过的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问第一句的时候就开始撒谎。
但如果不撒谎,这个问题她要是如实答了,难保顾清岚不会一掌将她掀飞到房外。
路剑尊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刻般抉择艰难,不过瞬息工夫,额上就悄然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终于,她堆出来一个恋慕之极的笑容,犹如小猫一般,用头在他颈中轻蹭了蹭:“对心儿来说,师尊就是师尊,师尊只有一个,与其他事无关。”
她这个回答也算取巧,几乎避开了正面回答,只是混淆卖乖,希望蒙混过关。
她本来头皮紧着,怕被顾清岚再追问,他却只是看了她一阵子,微微勾起唇笑了笑,声音柔和得很:“心儿,若是如此,你有时与我太过亲密了一些,恐怕不妥。”
路铭心暗暗松口气,却还是抱着他撒娇:“师尊睡了这么多年,心儿实在思念师尊思念得很嘛。”
她到底还是忧心顾清岚的身体,撒完娇又忙问:“师尊,你可是还有什么隐伤?我看你经脉有些乱。”
顾清岚微笑了一笑,没有隐瞒:“我用了独门心法强行凝丹,留下了些隐患。”
他之所以要强行凝丹,是因为金丹已失,而挖去了他金丹的,也正是路铭心,说来说去,还是她一手造成。
路铭心一愣,眼泪又要下来:“师尊,对不住,我……”
顾清岚没去理会她,又闭了闭眼睛,将她按在自己腹部的手轻推开:“我今后惯常如此,习惯就好。”
路铭心听他以后都要受这种苦,又是要哭不哭,顾清岚却已经撑着她的手坐起来:“我要起身整理。”
徒儿侍奉师尊晨起也是分内之事,在寒疏峰上路铭心就没少做过,这时忙一溜烟跑出去,给他端来净面漱口用的水。
她是真火灵根,拿法力来温水,比莫祁更快上几分,那水也正好温热,十分适中。
顾清岚就着铜盆洗漱好,路铭心还又拿了梳子,将他一头银白长发解开细细梳好,再用白玉道冠束上。
都做完后,她捧出套白衣,照旧侍奉他换上。
等顾清岚从房中出来,也才刚起床整理完仪容的莫祁,看着他容色清隽,一身清朗,身后还跟着寸步不离的路铭心。
路铭心跟了顾清岚多年,当然比莫祁更了解顾清岚习惯喜好,等他在外室的椅子上一坐下,就又将泡好的清茶端了上来。
莫祁看得不知为何有些眼红,冷哼了声:“路剑尊出门,不是向来要跟四五个弟子伺候的吗?如今伺候起人来,倒也真是习惯得很。”
路铭心连接都没接他话,向顾清岚说:“师尊睡着的时候,凌虚师兄说师尊门下弟子太少,让我收些徒弟好继承师尊衣钵。我就收了些记名弟子,平日里只让他们住在凌云峰,不准他们上寒疏峰扰了师尊清净。”
她那晚和顾清岚初见时,带着的那些云泽山弟子,也就是她的记名弟子。她这个师父,在自己的一干徒弟面前,倒还真是一点不避讳,跪顾清岚跪得仍旧如此义无反顾。
她说着又说:“这次我带来的四个,也是他们中修为最为高深的,就在隔壁的竹院住着,师尊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既然是路铭心的徒弟,那就是顾清岚的徒孙,他见一见倒也应当,于是就喝了口茶,点头:“可以。”
路铭心顿时又跑出去,把她那四个徒弟叫了过来。
路铭心是个女修,收徒收得也匀称,那四个弟子两男两女,两个火系灵根,两个水系灵根,年纪都不大,天资也不错。
那四个弟子前天夜里早就见过他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师尊,是怎么跪拜面前这位寒林真人的,也都知道自己算是寒林一脉,过来后恭敬跪下,口称“师祖”。
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女徒弟,也是火系灵根,应该是大师姐。
她眉目间颇有几分路铭心的风采,还又对顾清岚叩了下头说:“师尊方才说起,若师祖对我们有何吩咐,令我们务必听命侍奉。”
顾清岚淡应了声,抬手让他们起身:“不必,你们的事,还是由你们师尊做主。”
兴许是自己徒弟在,路铭心没好意思跟他撒娇,看他见过了,就忙将徒弟们赶出去在外面守着,这才蹭过去,半蹲下把头放在他膝盖上:“师尊,我平日里不怎么理他们的,大半都是凌虚师兄在教,你若回了寒疏峰,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顾清岚看她对徒弟随意指使的态度,也知道她定然不能算是个好师父,心中暗叹,开口说:“既然收了徒,自当竭尽所能,传道解惑,莫要待他们太轻慢疏忽。”
路铭心“哦”了声,看样子根本没听进去,反而半仰着头看他:“我知道师尊对我是极好的,做什么事都为我考虑。”
顾清岚又在心中轻叹了声,抬手将她从自己腿上拉起来:“你不必这么说,若我是个好师父,你也不会如此。”
路铭心看撒娇不成,眼中神色明显带着失望,但也还是顺从地站起身。
顾清岚尽量不和她有过多亲昵举动,心中万分无奈,路铭心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她自小起,若是碰到什么不愿回答又必须去答的问题,大半都会想方设法蒙混过去。
方才他问那个问题时,她没有好好回答,反而含含糊糊,净说无关紧要的,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并不去点破,只是微觉头疼,虚幻之境时她抱着自己吻得那般狂热,他那时迫于形势,并未深究细想,如今却无法再回避。
他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的确是对他有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欲念。
他将养育路铭心那些年的往事梳理回忆了一番,也没觉得在自己身死之前,路铭心就已经有了这种念头,那就只能在他死后的三十六年里,路铭心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了这些欲望。
路铭心看他喝着茶,蹙眉又轻咳了一声,忙又凑过来问:“师尊,你气息还是有些乱,要不要我帮师尊再调息一下。”
顾清岚抬头正准备拒绝,方才路铭心迁出去的徒弟中,就突然跑回来了两个,急忙忙说:“禀告师祖、师尊,方才掌教真人以鸿雁传信,说李道尊两日前在青池山上不见了踪影!”
听到这个消息,房中的三人俱是一愣,路铭心反应极快,对顾清岚说:“师尊,不是我!”
莫祁心中对她的怀疑才刚转了一下,就听她这么一声喊了出来,也是无言以对,默然了片刻,才说:“路剑尊,此间还没人对你有疑。”
路铭心也不管自己的两个徒弟还在旁边听着,就忙跟顾清岚表衷心:“我跟李牛……李道尊是有些争执,但那都是为了师尊的事,我决计不会害他!”
顾清岚轻“嗯”了声,他倒不觉得路铭心能鲁莽到设计暗害李靳,也并不认为她能加害到李靳。
路铭心当年可以给他下毒,不过是因为他对她并无防备,李靳却对她戒备得很,她想打李靳的主意,并没有那么容易。
然而她身上的谜团还是太多,当年她给自己下的毒香到底从哪里来,她跟当年她杀掉的药尊汲怀生又是什么关系,她数次说自己会加害与他,是因为有人教唆,那个人又是谁,为何能说动她,还都尚未可知。
路铭心自己吞吞吐吐不肯说清楚,这中间也牵扯太多,需要慢慢理清。
他并不着急一次向她问清,在虚幻之境中,也要路铭心以后要如实回答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让她就地将全部事情交待出来。
进来报信的那两个弟子,正是路铭心的大徒弟,名叫边灵月,还有她二徒弟厉宰。
边灵月和厉宰跟着路铭心也有数年,素来知道自己师父是个什么样子,也被她弄得无语了片刻。
边灵月又看了看顾清岚:“掌教真人在传信中还说,师祖还世这是个大好事,要我们即刻护送师祖回山,不得延误。”
顾清岚知道自己这个掌教师侄是什么性子,当年他在云泽山上,凌虚就恨不得他永远别下山,最好能当个活牌位,每日被他们早中晚三柱清香,好生供奉。
现在凌虚知道他复生,没亲自跑下山来把他接回去,也很可能只是因为月渡山路遥,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罢了。
顾清岚想着,就轻叹了声:“凌虚师侄怎么知道我的事?”
路铭心又忙表功:“我前晚见了师尊,就赶快用鸿雁给掌教师兄传了信,告诉他知道师尊回来了。”
顾清岚复生的事,她那么慌着告诉凌虚,是有自己打算,万一顾清岚非要将她逐出师门,还可以拉着凌虚替她说情,反正她这些年让凌虚欠了她不少人情债,用来要挟他也绰绰有余。
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顾清岚一眼就看了出来,顿时也有些无言以对,路铭心为了能保住他弟子的身份,真可以说煞费苦心。
顾清岚顿了一顿,对边灵月说:“你们替我答复凌虚师侄,说我在山下有事要办,办完就会回山。”
他是云泽山活着的人里辈分最高的,连凌虚也是他师侄,对他只敢用请,不敢命令。
他说不回去,边灵月和厉宰这些徒孙们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再给掌教师伯传信。
路铭心这时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人家师父,摆了摆手说:“你们四个在山下也是碍事,不用再跟着我了,今日就出发回山复命,告诉掌教师兄,师尊要办事,我会陪着,绝不会出事。”
边灵月心道,掌教师伯就是因为知道有师父你在旁,才会命我们四人赶快护送师祖回去吧?
然而她腹诽再多,也同样不敢违抗自己师父,低头答应下来。
打发走了徒弟们,路铭心还眼巴巴看着顾清岚:“师尊,你要去青池山吧?我跟你同去。”
顾清岚微微颔首:“李师兄突然失踪,其中必有蹊跷,如今没有其他线索,还是先去青池山看一下为好。”
莫祁当然是不放心路铭心和他一起的,也连忙开口:“顾真人去哪里,我也自当同去。”
路铭心看他还阴魂不散地跟着,顿时脸色一沉,可也硬生生忍住没敢发作,转而说:“也好,反正缺个赶车的。”
她说赶车的,还真就弄了辆车来,这车却不是一般的马车,而是用四只仙鹤灵禽拉的飞车。
车也绝对不小,布置得更是舒适雅致,还分为前后两间,外间是带有车窗的坐榻,里间配着带了帷帐的卧榻。
路铭心领他们看,跟顾清岚邀功:“这车是我专门为师尊造的,师尊身子一向不好,才很少下山,有了这辆车,长途跋涉也不会太过辛苦。”
造这么一辆车,饲养这四只仙鹤,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而她确切得知顾清岚复生,也不过是两天之内的事。
看这车的陈设布置,也不是她的喜好,确实是按着顾清岚往日的起居习惯来的,她说这辆车是特地给顾清岚造的,很可能所言不虚。
顾清岚看着,就淡淡问:“你早就给我准备了这辆车?”
路铭心正喜滋滋地给他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被他这么一问,微愣了下,就明白过来他言外之意,是他前不久还是个死人,哪怕徒弟再追思师父,又哪里会给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专门准备飞车?
不过,也哪里会有徒弟三十多年来都不肯将师尊的遗体安葬,要放在冰室里日日相对?
要知道虽然有防止尸身腐烂的法宝灵药,但却都是珍稀又代价高昂之物,路铭心将他的尸体保存了三十六年完好无损,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恐怕不是一言两语能算清楚。
路铭心明白顾清岚虽看起来淡漠,不爱过问琐事,其实却洞若观火,知道瞒不过去,她就承认:“我总想着早晚要复活师尊,就算李牛……李道尊不做,待我找到根好用的雪灵芝,也会让师尊醒来。”
她边说,还边又停了下,看了看顾清岚的腹部,才继续说:“师尊丹田处的伤口,是我十几年前用玉生草治好的,可惜玉生草只能生出血肉,不能令师尊回魂。”
玉生草不是一般的伤药,可令血肉再生,刀剑断肢之伤,有了玉生草便能复原如初。
玉生草和雪灵芝一样,都是有市无价之宝,但凡有修士偶得一颗,也是悉心收藏以备不时之需,很少会舍得贩卖。
顾清岚腹部的伤口早已痊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他还以为李靳给他用雪灵芝时,也顺带用了玉生草,如今看来,应该是路铭心治好的。
顾清岚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步上车。
仙鹤灵禽颇具灵性,其实并不需要人去赶车,他们在车上各自坐好,莫祁自觉地寻了个角落,抱剑靠着车壁打盹儿。
顾清岚这时淡声问路铭心:“那颗玉生草,你是从哪里来的?”
路铭心不敢欺瞒,却不自觉缩了下脖子:“我本想采一颗,却寻了几年都没寻到,后来知道有人有一颗……就用师尊的佩剑换了回来……”
这下顾清岚的佩剑湛兮,为何会流落到拍卖行里去,似乎也有了原因,他听着微微冷笑了声:“看来你今夜也不用睡了,继续跪着为好。”
路铭心听完立刻大惊失色,甚至还趴在他腿上撒娇:“师尊,我都跪两晚了……用你的佩剑去换是我不对,但那时我也没其他法子……”
她说着还又恨恨地说:“我本想先将师尊的佩剑给那人换了草药过来,待过后再寻法子把剑夺回来。结果那人却早料到我会如此,竟将师尊的佩剑又卖给了玲珑山庄!我赶快去想拍下来,结果李牛鼻子出价一直压着我!后来剑被李牛鼻子拿走,我先后去问他要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打回来,简直欺人太甚!”
不管要顾清岚佩剑换玉生草的那人,是否乘人之危,但路铭心既然已同意交换,过后又想夺回,已是不守信用,出尔反尔。兼之拍卖抢不过别人,就上门强要……也是蛮横无理得很。
顾清岚对她已颇为无奈,此时只能说:“李师兄只是代我保管。”
路铭心还犹自恨恨:“这个李牛鼻子处处跟我抢先,佩剑如此,雪灵芝也是如此,我最多再有一两年,定能寻到可以为师尊所用的雪灵芝,到时候复活师尊不说,也不会让师尊流落在外,受了这么多苦。”
顾清岚可并不这么看,若是让路铭心复活了他,大半还是要将他灵根封印,关在寒疏峰上为所欲为吧。
他对这个逆徒实在没有太多想说的,心中微微叹息,干脆在车上的锦缎坐垫上盘膝坐好,趁着赶路继续闭目调息。
路铭心还趴在他膝盖上,一手搂着他的腰撒娇:“师尊,今晚就别让我跪了吧,我也有点累了,想跟师尊一起睡。”
她一边说,一边还想得甚好:“师尊可不可以抱着我睡?就像以前那样,师尊搂着我,我靠在师尊怀里。师尊抱着我的时候,我总是睡得极好。”
顾清岚忍无可忍,眼睛也还闭着,淡淡开口:“你上次那般跟我睡时,还是个八岁的幼童。”
路铭心对此十分看得开:“师尊就当我还是八岁嘛,有什么不好。”
莫祁在旁都要假寐不下去,深觉自己也许该去车外驾车还比较好一些,要不然在这车里,不被路铭心闪瞎眼,也要被她折磨疯。
路铭心死打烂缠了半日,这晚总算没有被罚跪,可也没能如愿让顾清岚搂着她睡。
他们日夜兼程赶路,又因有马车可以遮风避雨,也就没去城镇住客栈,照旧在野外扎营。
顾清岚去里间休息,莫祁跟路铭心则在外间打坐。
第二日不到正午,他们距青池山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却又得到消息,李靳从不离身的青池掌教之印,在距他们不到两个时辰路程的叶城出现。
有了新的线索,他们自然要转道叶城查探一番。
他们接到消息早,恰好离叶城也近,他们到时,青池山的修士们还没赶到,只有零零星星一些近旁看热闹的修士聚在城中。
叶城还没有襄城热闹繁华,也不能算修真重镇,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往日里只有些凡间的客商往来,自然没什么说得过去的客栈。
他们原本也没有计划在这里落脚太久,若寻到什么关于李靳的新线索,也就即刻离开,莫祁想随便寻个客栈开间上房,路铭心却说什么都不同意。
她言道,怎么能让她仙人一般的师父和那些贩夫走卒一起出入客栈,哪怕暂住一两日,也必须住在清净雅致的地方,免得那些凡人轻易见了她师父的容貌身姿,竞相围观。
况且寻常客栈都太小,停不下她的豪华仙鹤飞车。
这头一点莫祁倒也是同意,毕竟顾清岚相貌风姿太过惹眼,住在客栈恐怕又要斗笠遮面才能避免引起轰动。
莫祁自己行走江湖惯了,跟着顾清岚和路铭心,一时没适应他们云泽山的大手笔。
就见路铭心也不知怎么,飞快地就令一个北朝王爷借了在此地的别苑给他们,堂而皇之驾着飞车住了进去。
那王爷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别院里枫叶半红,青竹幽幽,颇合路铭心之意。
他们到了后,路铭心先将顾清岚请下车安顿好,自告奋勇要外出查探消息。
叶城虽不大,却是南北货运汇集之所,也有些交易行,按说修真界的东西很难流落到此,但李靳的青池掌教之印却于昨日,在此地的一次拍卖会上出现。
当日参加拍卖会的都是些凡间的商人,不懂青池掌教印的厉害,不解为何这一方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印章,开价如此之高,自然也没有人将之拍下,现下那方印章,倒还在交易行的库房内存着。
但在李靳失踪的当下,青池掌教之印已经易手,并在此间的消息,也飞快传了开去。
路铭心说出去查探,第一步要做的,也是先去那间交易行,将经手此物的人都拎出来盘问一番。
顾清岚清楚她这个“盘问”,很可能免不了恐吓乃至酷刑,就在心中轻叹了声,开口说:“我和你同去。”
路铭心听完就从马车上的储物柜里,摸出来一顶白纱斗笠,要顾清岚戴上。
顾清岚默然片刻,他在外行走不多,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在收路铭心为徒之前,他也曾踏遍大江南北降妖除魔,在最初遇到了一两次麻烦后,后来就多用化颜丹将面容弄得普通一些。
先前他用斗笠,是因为李靳给他准备的诸多法宝丹药乃至衣物里,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化颜丹。
现在看来,路铭心也不打算让他用。
他接过那顶斗笠带好,路铭心还不放心地左看右看,好像生怕他的脸漏出来给人看到。
顾清岚略觉无奈,只能叹口气:“心儿,你容貌也过于惹眼,还是女子,比起我来,更要多加留意。”
路铭心听着毫不在意:“那不同,我这样的,那些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师尊就不一样,定会被无礼地盯上半晌。”
她说得倒也不假,她的容貌冷艳在外,气势凛冽,并没有多少人敢直视那等艳光。
顾清岚不同,他只要不动怒,就是清冷若仙,却又温润如玉,见之可亲,大部分人都会移不开目光。
莫祁看他们要去交易行,就自告奋勇去驿站打探消息,三人略做休整,趁夜幕还未降临,各自出门。
那交易行叫兴汇行,有间叶城最大的拍卖行,倒是请了几个低阶修士做客卿,但在路铭心眼里,却压根如蝼蚁一般。
他们去时,路铭心先是按着顾清岚的吩咐,客气地求见掌柜,被拒绝后,她干脆利索地将那几个低阶修士击倒捆了起来。
到这时,那掌柜当然飞快出来赔罪,将他们请到内室详谈。
这个掌柜倒年轻得很,还是个土系灵根的低阶修士,言谈也文雅有礼,说自己是叶城人士,名叫叶敛,在问明他们是云泽山的修士后,就将青池掌教印的来历详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也是前日才得到了这方印章,当时由一个穿着非常普通,头戴斗笠的修士放在了拍卖行的柜台上。
那修士一句话没说,也并没有典当任何财务,放下印章后就悄然离开。
柜台上的伙计看不出此物来历,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上报给了叶敛,叶敛自己是个修士,一眼认出这就是青池山掌教的印信。
此物关系重大,叶敛自忖身份低微,不知如何处理,就借着昨日拍卖会,将之开了个极高的价格进行拍卖,以此将印章在此的消息放了出去。
叶敛说完叹了口气,对他们拱了拱手:“兴汇行做得是凡人的买卖,并不如玲珑山庄有高手护卫,小人也想过即刻差人将此印连夜送回青池山。但一来怕护送不力,半路被劫更加说不清楚,二来即使侥幸送到,仍不免要向青池山上的仙长们解释此物来历。
“李道尊失踪一事干系太大,万一青池山的仙长们不信我们的说辞,小小的兴汇行实在承担不起仙长们的责问,出此下策,实在是逼不得已。”
这个叶敛倒是乖觉得很,三大宗门中,青池山一向强势跋扈,这次又是掌教失踪的大事,即使兴汇行巴巴地将印章送回去,也免不了被迁怒。
青池山和李氏不管哪一方,一个不开心,让兴汇行关门大吉,也是易如反掌。
叶敛很快把消息放出去,还把印章拿出来拍卖,倒是自保的不二法门。
兴汇行本就是交易行,有人送来东西,拿来拍卖是份内的事。
况且这么一来,全天下的目光也都聚了过来,青池山和李氏想要随意发落他们,也得顾忌下道友的议论。
顾清岚听完沉吟了片刻:“我们只是来了解此物来历,贵行出的价格太高,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将之买下,印章还是暂存在此较好。”
叶敛本来指望他们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现在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估计不是没钱,而是避讳着青池山,不想直接插手,不由苦笑了声:“但凡仙长们出声,我们又怎么敢提钱财之事,定然将印章双手奉还。”
顾清岚听完也不接话,反而说:“贫道看叶掌柜灵根纯粹,若是愿往云泽山问道修仙,可以向知客弟子报上贫道名号,定可留下。”
叶敛又拱手苦笑了一声:“多谢仙长看重提携,小人虽也有修道之心,只是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实在舍不下。”
顾清岚也不再提,起身还礼和路铭心一道被送了出来。
他们出来后走了有一阵,路铭心突然凑过来,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师尊,你看那姓叶小子不错,想收他为徒?”
顾清岚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我的徒弟有你一个就已足够麻烦,不需再有一个。我只是看他资质不错,又擅算账,不正是凌虚师侄喜欢的?”
三大宗门中,青池山法力高深的修士最多,势力最大,月渡山擅铸造飞剑法宝,云泽山擅炼制丹药。
飞剑法宝虽重金难求,但许多修士一生也只用那么一两件,丹药却是极易消耗又极为常备之物。
云泽山几乎产出贩卖了修真界绝大多数丹药,甚至连魔修都会辗转购买云泽真丹,可以说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三大宗门中,云泽山最为财大气粗,能供出动辄就要买个院子的顾清岚,和养几只仙鹤拉飞车的路铭心,也不足为奇。
他们说着,就走到了叶城内河两旁的长堤上。
此时夜色微蒙,河堤上已经点起了不少灯笼,摆上了许多小摊。
顾清岚看着,开口轻声说:“叶城河道的夜间集市颇具盛名,我们正巧遇到,不如逛上一逛。”
他一贯喜静不喜闹,路铭心看到人渐多起来,正想赶快送他回去,听他突然这么说,也是一愣:“好是好,不过在外奔波久了,师尊身子会不会不舒服?”
顾清岚也没接话,只是顺着人流走进集市中。
夜幕降临,不过转眼工夫,随着夜色渐深,灯火显得逾明,白日里杨柳依依的堤岸上,行人也愈加多了起来,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这也是夜市的好处,若是在白天,顾清岚和路铭心这样白衣飘飘又背负长剑的修士,无论走到哪里都颇为瞩目。
但到了夜里,衣衫贵贱、穿着打扮,在夜色灯光之下,就都显得不再醒目,仿若人人都变作了一样。
无论是贵公子,或是乡野农夫,穿梭在人群摊位之间,也仿佛都没有了差别。
顾清岚走在集市里,仍是步履轻缓,非但没什么不适,反而犹如走在竹林□□之间。
路铭心紧跟在他身侧,却唯恐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魔物,或者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登徒子轻薄他,浑身警戒。
顾清岚并没有在任何摊位前停留,只是缓步穿过人流,等走到一处没什么人停留的不起眼小摊时,他却突然抬手挥了衣袖。
凛冽寒气径直袭向摊位后盘膝而坐,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那人却不避不闪,反而迎着这样的真气纵身抬手一抓。
这一抓直如神来之手,连路铭心这般修为,都几乎没有看清。
然而她即使看到,也来不及阻止那人一手抓住顾清岚的手臂,随即指间一闪,弹出一个遁地诀,两个人的身影飞快在空中一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叶城之外数里的山林间,也在瞬息后,闪出了两个身影。
顾清岚看着面前这个抓着自己手的灰衣人,微微弯了弯唇角:“李师兄既然无事,为何从青池山上不告而别,还丢出掌教印给人拍卖?”
这个灰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日来沸沸扬扬事件的中心,甚至已经有赌场开赌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的青池山掌教李靳。
李靳抬起压低的斗笠,看着他轻舒口气:“我就知道顾师弟会记得叶城和这个夜市,幸亏顾师弟来得早,过几日我们山上那些老家伙来了,我也不敢再藏在这里。”
顾清岚微笑了笑:“青池山的诸位长老,甚为忧心李师兄下落。”
李靳不客气地“呵呵”了一声:“他们急得是不知我是死是活,不知要不要赶快选出下一任掌教。”
他边说,边又握紧了顾清岚的手:“先不说我们山上那些老东西,顾师弟,我急着见你,是要告诉你,路铭心万万不可信,她在你身边,是为了天魔残卷!”
李靳说完,却突然握着顾清岚的手,又转了更加急切的语气:“顾师弟,快把斗笠摘了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净是糟心事,急需些美色赏心悦目。”
顾清岚默然一下,抬手将自己头上的斗笠除下来。
李靳终于看到这张惦记已久的脸,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果真顾师弟是医我的良药啊……”
顾清岚只能又沉默了一下,开口说:“李师兄说路铭心在我身边是为了天魔残卷,可否详说?”
李靳却更注意他的外貌变化:“顾师弟的头发白了?是凝丹时化形于外的缘由?虽说白发更加飘逸出尘,也更称顾师弟,但看起来果真多了几分弱质纤纤之感。”
顾清岚抿了下唇,看着他并不接话。
李靳懂他意思,还是一边看他,一边啧啧赞叹,勉强分出些神来说正事:“天魔残片一事顾师弟可曾知道?”
顾清岚说:“莫道友同我说过。”
李靳“嗯”了声点头:“我看到莫祁那小子同你混在一起,他倒还有些脑子,比他师父那老道强多了。”
顾清岚听着又默然了一下,李靳其实倒同路铭心很有些相似之处,比如都是修道之人,贬损其他道友时,却什么“老道”、“牛鼻子”之类的话,张口就来。
李靳又想起来正事,忙说:“路铭心早同魔修有勾结,天魔残片她可能已得三片,青池山上也有个同魔修勾结之人,我查不出究竟是谁,此人又屡次加害于我,我才索性远遁下山。”
顾清岚听着又开口:“路铭心图谋天魔残片,为何要同我一道?我身上有什么得到此物的线索?”
李靳听他这么问,却又不再深说下去,反而说:“顾师弟是怎么同路铭心又搅到一起去的?此人歹毒奸猾,顾师弟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提起此事,顾清岚也略觉无奈:“她硬要跟在我身边,我提起来当年被她所杀的事,她就要掏自己的丹还我……”
李靳对路铭心可没有半点同情,听着冷笑了声:“那就让她掏。”
顾清岚微微勾了勾唇,语气无奈:“若能如此简单也就好了……她身上尚有许多谜团,当年的事我也还有许多疑问,待查清楚再处置她也不迟。”
李靳冷哼了声:“这厮也就吃准了顾师弟心地仁善,若是我养出这等逆徒,定然毫不犹豫斩了,还跟她啰嗦!”
顾清岚轻叹了声:“李师兄放心,我也知道她跟着我,定然是有什么图谋。”
他说着顿了顿,又弯了下唇角:“当年我身体不好时,她虽面上恭敬侍奉,实则颇多不耐烦,大半会借口下山除魔避出去……如今却特地造了辆飞车,说是供我下山时乘坐,我猜她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李靳听到前半句就瞪大了眼睛,义愤填膺:“师尊身子虚弱,不正是好好尽孝的时候?这厮却躲出去!当年是我不知,我若知道,还不打断她的狗腿!她也不想想,你会身子不好,还不是因为要给她这孽障炼丹?”
他喊得厉害,顾清岚只能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没告诉过她那丹药的事……”
顾清岚说到这里,微顿了下抿了抿唇,当年他和路铭心走到那步田地,或许也和他从不对她多加解释有关。
他觉察到她的疏离和异状,却没有询问追究,只当是她年岁渐长,历练渐多,不若幼时对自己依恋,也属应当,却没想到那已是离心离德,血光相见的征兆。
其实当年她除却最后弑师掏丹,还有平日里点滴虚伪冷漠,暗藏着猜忌嫌恶。
以至到如今,她再对他做出关怀备至之状,他也无法全然相信,只能暂且就这么由她。
他又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她总归是我徒弟,我不忍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也不能放她再祸害众生,将她带在身边,或许还可阻她作恶。”
他说着,也又顿了下,才再开口:“我曾说过若她十恶不赦,我定会清理门户,若有那一日,我必亲自动手。”
李靳看他想起当年的事,脸色又微微苍白起来,眉间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倦色,顿时不忍再苛责与他,轻叹一声:“这孽障真是顾师弟命里的劫数,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他们在这里说了一阵,也不过就是一刻钟之间,那边叶城里却突地红光大盛,刚劲蓬勃的真气,隔着数里地,尚能传过来波动。
他们都认出这是路铭心的真气,不由同时顿了一顿。
李靳连连咋舌,深觉棘手:“这孽障如今碰到你的事就疯,就这一会儿便开始发性。”
顾清岚无奈轻叹了声:“李师兄方便见她?”
李靳点了下头:“我有什么不方便见她,我还方便揍她!”
顾清岚微笑了笑,抬指捏了个剑诀,背后湛兮出鞘升向半空,清冽真气随之散溢开来,撞上路铭心的真气。
那边路铭心显然觉察到了他的真气,立刻收了红光,紧接着空中一道红色飞剑,如箭般向这边射来。
不过瞬息之间,路铭心已经一头扎了下来,她眼中已微泛了红光,起了癫狂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释放真气过于猛烈,连喘息声也变得急促。
她一眼看到顾清岚身侧的李靳,就握着长剑,双目发红地看着他:“李牛鼻子,果真是你!”
她没有控制自己四溢的真气,业魂随着她真气呼唤,发出阵阵嗡鸣,眼看就要一剑刺向李靳。
顾清岚没想到自己曾告诫过她,要她不可加害李靳,她却还是一见李靳就要动手,顿时微蹙了眉,指间一道寒冰咒射了过去。
他本想射在路铭心身前,逼她后退冷静一下,路铭心此刻却早已发了性,见他的咒符射来,竟想也不想,挥剑去斩。
顾清岚本就没有在咒符上注入多少法力,在她蕴含真火之力的一斩之下,那咒符也顷刻化为飞烟。
路铭心此刻已经癫狂,顾清岚射了她一道咒符,不但没令她清醒,反倒让她越发肆无忌惮,挺剑向李靳刺去。
李靳看她又要跟自己动手,却没有拔出自己的佩剑涤玄相迎,而是就那么站着,冷冷笑了声。
路铭心的业魂当然没能刺到李靳,一柄纯白长剑早已架住她的剑,剑刃相触间,寒冰之气大盛。
路铭心眼中泛红,仍是只有李靳讥讽的笑脸,直欲突破这白色剑光,继续向李靳刺去。
犹如冰凌般的纯白剑刃,却迎着她强横的真火灵气,剑剑直指她空档,逼得她步步后退。
莫祁说她剑法稀松平常,之所以百战百胜,有“剑尊”之称,不过是仗着并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她的真火灵力。
是以她哪怕胜过多少人,也赢不了李靳这等法力和剑术都在她之上的绝顶高手。
顾清岚当年还活着时,多年不曾出手,实力究竟如何,也没什么人佐证。
她成年之后,顾清岚除了偶尔指点她剑招外,不再和她切磋,即使在她成年之前,顾清岚每每教导她时,也从来都是温和引导,并未认真过招。
路铭心清醒时对他有愧疚,也有爱慕,怕他却不过是因爱生惧,对他的实力并无敬畏之心,是以她一旦发了狂,还知道决不可再伤害他,却并不真的畏惧他。
现下看他出手阻拦自己,也只想着突破他的攻势之后,就接着去砍李靳。
然而随着那冰寒剑气一道道刮过身侧,她才惊觉自己只能撤剑招架,并无还手之力。
火系灵根原本会被水系灵根的法术克制,但路铭心的真火灵根却不惧水气,是以罕逢敌手。
顾清岚的冰系灵根却和她的灵根一样,同是变异灵根,正能克制她的真火之气。
她盛怒之下,周身真火之力激荡难收,湛兮化作千万道剑影,白色冰刃拔地而起,同铺天盖地的剑光一道,根根向她直刺而来,却都又在触到她身子之前生生止住。
冰冷寒气如同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那无明业火也俱都被冻住,路铭心额上滑下了一滴冷汗,举剑呆立,再不敢动上一动。
那些冰刃已经将她团团围困,她只要再稍加动作,不管往哪个方向去动,都会撞上锋利的寒冰。
顾清岚本就无意伤她,见她冷静下来,也收了剑诀,将湛兮回鞘。
他眼中目光微凝,除却平日的淡漠,已染上隐隐怒容,越加深黑明亮。
路铭心额头上又落下一滴冷汗,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竟然跟他动手了。
不管她要打的人是不是李靳,但顾清岚已经给了她一道寒冰咒警示,她还是胆敢斩了他的咒符,还挥剑跟他正面对抗。
她偷看了他一眼,正撞见他犹如冰封般的黑眸,顿时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可顾清岚还没撤去她周身的冰刃,她就算想跪,也没办法跪,只能偷偷咽了口吐沫,小心地喊了声:“师尊……”
顾清岚微抿了薄唇,冷声开口,只吐出两个字:“赔罪。”
路铭心又偷偷咽了咽吐沫,脑中飞快运转,好在她疯劲儿过后,脑子还够使,看着顾清岚脸色,立刻福至心灵地去看李靳,语气万分诚恳:“李师伯,心儿不该对您无礼,心儿罪该万死,望您看在我师尊的薄面上,宽恕于我。”
李靳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被狠狠收拾,方才就一点没有拔剑的意思,抄手在旁看着,到这时还“呵呵”笑了笑:“路剑尊如今总算乖起来了。”
路铭心跟他斗得多了,往日里不过是被他打上一顿,也算痛快利落,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狠戾,却又赶紧消散,继续老老实实地说:“李师伯是我长辈,我往日里不懂事,多有冲撞李师伯,也请李师伯原谅。”
李靳这么多年来,每每被她叫嚣着跑到青池山上以切磋为名邀战,每每碍于掌教和师伯的身份,还得让着她点,不能将她揍得太狠。
关键路铭心这厮,邀战时口气就极为不好,输了多半也只啐口带血的吐沫给他,半点不肯服软。
李靳今日总算狠狠出了口多年来的恶气,哪里肯就此罢休,摸下巴欣赏她被冰刃困着,一不动不能动的样子,又“呵呵”笑了:“路剑尊这金鸡独立的姿势,倒是挺好看。”
路铭心看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放过自己,只能转而又可怜兮兮地去看顾清岚,软软唤了声:“师尊……”
顾清岚却不知为何,只是盯着她身侧的一点,微微出神,听到她这么叫,也只是又抿了抿薄唇,神色不动。
路铭心被他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空,连李靳也顾不上了,又连声唤:“师尊,师尊?”
顾清岚这才抬眼看了看她,目光仍是清湛冰冷,却抬指扣了个决,将她周身的冰刃撤去。
路铭心一得自由,就忙将业魂收回鞘中,乖巧地向他贴过来,抬手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师尊,你一下子不见了,我都急得要疯了。”
顾清岚看了她一眼,问:“可有伤及城中无辜?”
她之前那样释放真气,方圆十里之内的人都惊动了,好在她还记着如今有人收拾她了,不敢太任意妄为,缩了缩脑袋,小声回答:“掀翻了几个摊子,震昏了几个人。”
顾清岚还没再开口,她就连忙说:“我过后就去赔罪。”
顾清岚这才收回了看着她的目光,淡淡开口:“我们先回住处。”
路铭心“哦”了声,又偷看眼旁边的李靳:“李师伯……”
顾清岚去看李靳,李靳就摊了下手:“我本来就是来寻顾师弟的,顺便躲开青池山寻我的那些人。”
他们本来带了个莫祁,路铭心就嫌碍事,眼看还要再捎带上一个人,还是曾揍过她无数遍的李靳,顿时就憋不住露出个嫌弃的神情。
可惜这里早就不是她说了算,三个人还是御剑飞回住处。
李靳不便动用佩剑,还被顾清岚拉上了湛兮,得意洋洋地一路搂着身前那人的腰。
他们回到那座别苑不久,莫祁也打探完回来。
莫祁不仅搜集了一堆从骡马商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还反复推测了几种可能。
比如李靳被魔修劫持了,印章流落在外;再比如李靳已被魔修杀了,所以印章才会被取走流落在外;再比如李靳其实被政变的长老软禁在青池山,印章只是放出来迷惑众人的,等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揣着一肚子推论,却一回别苑,就看到活生生的一个李靳,全须全尾地坐在那边,跟顾清岚相对喝茶。
莫祁眼角一抽再抽,等抽完了,抬手随便对李靳行了个礼:“李道尊。”
李靳欣赏着他最爱的,正在饮茶的,朱唇微润的顾清岚,心情甚好,当下微笑着对莫祁颔首示意:“莫小友!”
那一声呼唤里,尾音还颤了两颤,颤得莫祁的眼角又抽了几下。
顾清岚放下茶杯轻咳了咳,也不知是不是被呛着。
路铭心当然没敢坐下跟他们一起喝茶,捧着茶壶在一旁用自己灵力保持水温,随时给他们添水,眼睛片刻也不离开顾清岚,听到他咳嗽,还紧张兮兮地说:“师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岚理也没理她,抬了眼眸对莫祁说:“李师兄往后也和我们同行。”
他们来叶城,是来追查李靳失踪的线索,现在李靳已经自己冒出来了,他们以后还要去哪里?
莫祁想着,就问:“我们同去哪里?”
李靳笑眯眯地接过话:“自然是一道去寻午夜兰花。”
所谓午夜兰花,却不是一朵花,而是魔修七尊之一,花尊兰残的一个诨名。
兰残原本叫什么,到如今已经无人知道,他自名为兰,又处处残缺,一耳全,一耳缺,一目通透无比,一眼浑浊半盲,右手仅有四指,左脚却缺了半个脚掌,据说甚至连内脏都缺了半副。
这么一个人,见过他的魔修,却都说他相貌极美,仅在一人之下。他的美会让你完全忽略他的残缺,却又因那份残缺,更增了神秘的魅力。
对了,这个“一人之下”的一人,就是寒林真人顾清岚。
哪怕寒林真人久不在外行走几十年,也已陨落了三十六年,哪怕许多正派修士已开始公认路铭心是第一美人,魔修们却固执地认为,最美的天下第一人,还是寒林真人。
所以说,魔修也算是很念旧的一个群体。
李靳觉得在这点上,他完全赞同魔修们,比如现在,顾清岚和路铭心都在他面前,他就左看右看,还是深深觉得,路铭心果然是连给她师尊提鞋都不配。
这里面也带了点他的个人审美和私人恩怨进去,比如他十分不喜路铭心那种张扬的艳丽,最爱顾清岚这种沉静如月的气度。
但即使刨去这些,顾清岚也还是要比路铭心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许多,且男女兼宜。
男人或许觉得路铭心美,但顾清岚却是男人女人都觉得美,虽然道修中女修并不多,但魔修中的女修,却占了近一半。
顾清岚这样仙人般清冷圣洁的样貌,会在魔修中备受推崇,也实在很正常。
李靳爱美如命,说到兰残,不免会想起来他那传闻已久的容貌。
仅在顾清岚之下,他还是很想见一见的,当下就摸着下巴饶有兴致:“我倒是想见这个幽兰花尊很久了,不想现下有了机会。”
他说来说去也不交待前因后果,莫祁只能耐着性子问:“敢问李道尊,我们为何要找这位花尊?”
李靳笑了笑,伸出一根指头:“他手中有一片天魔残卷,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那倒的确是够了,莫祁只能再问:“我们又要去哪里找这位花尊?”
李靳再笑:“我只知他被人逼到了极北之地的某处洞天福地藏身,要寻他,只能去北境寻了。”
说去北境倒是轻松,但北境何其之大,且大片土地终年冰雪不化,寻一个洞天福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靳边说还边很乐观地瞥了眼路铭心:“说起来,去北境带着路剑尊这个大火炉倒是不错,若是觉得冷了,就点一点这个炮仗,等她喷火来取暖,岂不有趣?”
路铭心刚犯了个大错,被他这么欺负取笑也不敢还嘴,只能低眉顺眼地努力暖着手里的水壶。
倒是顾清岚低咳了咳,站起身说:“李师兄和莫道友慢聊,我先回房休息。”
他要回房,路铭心肯定是要跟着的,当下捧着水壶,亦步亦趋跟他走了。
顾清岚没有阻拦她,等她跟着自己到了房门处,却微顿了脚步,低声说:“心儿,我给你那串红玉链子,你早就丢了吧?”
路铭心一愣,霎时间却明白,为何方才他会看着自己身侧出神,又为何在回来后,也对她甚为冷淡。
他根本不是在恼她不听劝阻,对李靳出手,而是发现了这一节。
她慌着无语伦次地解释,却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明白:“师尊睡了后,我把那串玉弄丢了……后来也找不回来……我想找个一样的……又怕师尊看出不同……”
顾清岚听着,却微垂了眼眸,目光中仍是一片清寒:“若只是这串玉也就罢了,为何如今你身侧,并无一件我当年的旧物?”
路铭心无法再寻找什么借口,只能脸色苍白地呆呆看着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师尊,我……”
顾清岚甚至停顿了许久,仿佛也是想等她说出什么托词。
她却始终没能说出些什么,他还弯了弯唇角,才接着问:“为何没有杀了朱砂?”
路铭心曾答应过他再无隐瞒,即使艰难无比,也一字字发着抖说:“若是连坐骑都杀了个干净,也太过明显……”
顾清岚终是不再问下去,又弯了下唇,轻声说:“心儿,你今晚不必守在我床边,也不必跪在外面,自去歇息吧。”
他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唤她“心儿”,是以此刻语气淡漠如水,也还是叫着她的名字,轻缓细语。
路铭心却只是呆愣地看着他,双唇失色发抖,嗫嚅许久,才唤出一声:“师尊……”
顾清岚再不看她,抬步走入房中,身后的房门也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她隔绝在外。
他也许早应该想到,当日他在冰棺中苏醒,身上穿着的衣物,头顶的玉冠,皆都崭新精致,却并非是他熟悉之物。
后来李靳带他离开,空中匆匆一瞥,寒疏峰上紫竹依旧,露出的白色殿宇一角,与三十六年前并不相同。
路铭心在燕丹城中和他相认,捧了许多新衣新冠给他,也和冰棺中他穿着的一样,簇新精美,却不是旧时之物。
后来路铭心说那辆飞车特地为他准备,里面陈设雅致,是他的一贯喜好习惯,却也没有一件他能眼熟之物。
只是这些也还罢了,也还可以尚能解释,说是路铭心精心为他置办的新物。
但案头纸笔小物,他却惯用旧的,多年来一支竹毫,一方青玉书压,从不曾更换,路铭心也心知肚明。
还有他翻惯的那几本棋谱琴谱,做了许多批注,放在案间枕边,极少离手,路铭心也不会不知。
飞车中的桌案书籍,看得出经过细心挑选,和他当年所用相差无几,却也是都是新的。
一切蛛丝马迹,叫他心中总有些淡淡疑惑,待他看到路铭心衣衫外不再挂着那串红玉,这才终于恍然明白。
为何路铭心处处费心讨好他,费尽心机想唤起他对她的昔日情意,却又在这些小物件上,处处做得不够。
她非是不想,而是当年与他有关的那些东西,多半早就被她亲手毁去或丢弃。
他也早就知道,当年路铭心在杀他取丹之时,对他有多痛恨厌恶,却也还是没想到,要如何憎恶一个人,才能在他身死之后,连他身旁的所有器具衣物,乃至他所赠的小物,都要一并销毁?
他还记得那串玉珠是怎么来的,那时路铭心也才刚十四岁,头次下山历练归来。
她不知是否是见过了山外的花花世界,开始觉得他给她准备的衣物太素白单调,整日郁郁不乐,还来回摆弄手边那些亮晶晶的灵石。
他看出来她是有了少女的爱美之心,手边却实在没什么能讨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翻了许久,也只找到凌虚之前送来的东西里,有一些下品灵玉,没什么灵气做不了大用处,却胜在颜色红艳欲滴,鲜妍好看。
他知她喜欢红色饰物,就又寻了几根金蚕丝将那些红玉串起来,隔了几日拿给了她。
那时她已经同他有些隔阂,收到那串红玉时却还是十分开心,当即就带在裙上,以后也没再离身,直到她毒杀他那一日,她的裙摆上也还挂着那串他亲手所制的饰物。
只是如今,她在云泽山的白纱服饰外,佩了许多彰显自身真火灵根的饰物,颈中的朱红珊瑚流苏,手腕间的火灵石链,却再没有了那个略显寒酸的红玉串珠。
这一晚他又在梦中,梦到自己身死后的事。
他仍是不能看也不能动,身处漆黑之中。
周身和胸腹间的剧痛仍鲜活若斯,仿佛上一刻他才刚断去气息生机,残留的痛楚仍镌刻在魂魄之上,还未消散。
他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充满讽刺的冷笑,她觉得有趣般,笑了一声说:“哦?师尊这就死了?”
她顿了一阵子,不知是否是在将新挖出来的内丹收好,而后才走上前来,用两根指头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看,又轻笑了笑:“看来是真的死了。”
她指间用力,捏开他的牙关,用另一只手胡乱塞了个丹药进来,听她接下来话里的意思,那大约是个防腐丹:“呵,细看起来,师尊生得可真是勾人呢,即使死了,这秀眉微蹙的样子,也算楚楚可怜。怪不得汲怀生千叮万嘱,定要我将师尊的尸身好生防腐,带给他享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像是根本不想再触碰他,如同丢掉什么垃圾一般,飞快松开手指,还顺手在他胸前的衣衫上蹭了两蹭,似乎是在蹭去沾上的血迹。
接着她又“啧”了一声:“还要将这么大个死人移出去,真是麻烦。”
她说着,却并没有横拖硬拽,而是俯下身来,用可称得上轻柔的力道,手伸在他的腋下,环抱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托在他腿下,将他横抱了起来。
她就这么抱着他,走了数十步,走到了殿外,又俯身将他小心放在地上。
接着她弹了下手指,他听到不远处响起烈火燃烧的咔啪声,她衣衫又瑟瑟作响几下,应是从身上取下了什么东西,扬手扔到了大火中。
她好像极为享受这一刻,安静地看着那大火烧了许久,才又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可惜不能连这具尸体一起烧了,那才真正畅快淋漓。”
他们一起在幻魔的虚幻之境时,她内心的渴望,将他们带到他身死的前一刻,当年他的寝殿之中。
那些陈设布置,在虚幻之境中还是那般熟悉,历历在目。
却原来在现世里,他的寝殿,和他曾用过的所有器物,早就被付之一炬,不复存在。
原来路铭心真的曾恨他若此,连他身死之后,还并不解恨,他的寝殿物品,他送她的小物件,都要再拿来统统烧光。
她是真心要杀他,也是真心想要他尸骨无存。
她当初仍留着他的尸首,也并不是以备来日复活他,只是因为汲怀生想要这具肉身。
汲怀生除却药尊之外,还另有一个被唾弃的名号,叫做“尸魔”,传闻他尤其喜欢同死人寻欢,落在他手里的尸体,无不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再被丢弃。
路铭心当年同汲怀生勾结在一起,不会不知汲怀生为何要他尸身,却仍是答应将他送过去。
梦中的大火仍是绵绵不绝,越燃越烈,带着殿宇倒塌的轰然之声,还有扭曲浓烈的死亡气息,向他袭来。
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俯身闷闷地咳了声,抬手掩住了唇,还是没能阻止鲜血自手指缝隙中涌出,染红了衣衫。
他的身子仍不住颤抖,咳声却都被他咽在了喉咙里,不曾发出可以惊动他人的声响。
当初从冰棺中醒来,回忆起自己是被路铭心杀死,他也只觉无奈空茫,并未如此失态,此刻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阵阵闷咳。
他从来都觉得,哪怕十恶不赦之徒,身死之时,生前孽债也都一笔勾销,哪怕再作恶多端之人,尸首也不应被作践侮辱。
他自问此前一生,有诸多疏忽,诸多遗憾,却并不曾犯下什么深重的罪孽,要被那般对待。
门外传来一声响动,路铭心的声音发着抖,隔着门板低声传进来:“师尊?师尊你是不是醒了?师尊,你怎样了?让我进去看看你可好?”
他微闭上双目,并不作答。
路铭心说了一阵,看他不出声,想起他睡前的冰冷目光,不敢再破门而入,就那么趴在门上,小声地说:“师尊……是我错了……不管什么……都是我错了……”
她一面说着,还是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师尊……求你罚我吧……别再伤着自己……”
顾清岚终究没有再开口,他就像当年他在寒疏峰上时一样,哪怕吐血,也悄无声息地吐完,再自行清理完毕,第二日出去见她,仍是冷静如常。
他从梦中惊醒时曙色微明,待擦去血迹更换了衣物,已是天色大亮。
李靳和莫祁都已经起了,却俱都聚在他门口看热闹,他推门出去,果然路铭心仍旧在他门外。
他没让她跪,她也就真的没跪,只是全身蜷成一团,失魂落魄地缩在门板一旁,连身前多了两名宿敌围观都浑然不觉。
直到他开门出来,她才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几乎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看着他想扑上来,却又不敢,目光怯怯地看着他:“师尊……”
顾清岚喉间还有淡淡血气,也被她弄得无奈,勉强弯了下唇角:“不是说了让你自去回房歇息,为何不听?”
路铭心期期艾艾地“哦”了声,过了片刻又说:“师尊,我昨天是不是气到你了?”
顾清岚看了眼旁边的李靳和莫祁,觉得也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他们,就开口说:“我死去那三十六年间,魂魄一直附在肉身上。”
他看着路铭心睁大的双目,顿了顿又说:“我偶尔会在梦中,记起一些魂魄的记忆,也就是我死去时的事。”
他说着勾了勾唇,淡淡说:“心儿,谢谢你,没将我的尸体送给汲怀生。”
他这句话说得可以算是温柔,语气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仿佛他真的只是在感谢她,没有让他在死去后,还遭受更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