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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回春 ...

  •   这日顾清岚自梦中醒来,发觉自己睡前穿着的衣衫,仿佛是松了那么一些,也大了那么一些。

      连带浑身的筋骨,也仿佛被碾过了一遍般,酸痛莫名。

      哪怕他连带青帝那一世已活了两世,有上千年历练,也还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只能艰难地咳了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好在他初醒就察觉到自己灵力运转无碍,身上也没添什么新伤,想来不会是什么不可收拾的境况。

      路铭心就睡在他身侧,听到他的轻咳,立刻火烧屁股一样弹了起来,眼睛还没全睁开,一双手就去他丹田那里摸,嘴上说:“师尊?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好?”

      她只摸了一半,就张口结舌坐在那里,看着床上那人彻底呆住。

      顾清岚看她目光和神色有异,也微蹙了眉,开口说:“心儿?我没什么……”

      他才只说了几个字,就目光一沉抿了唇,只因这短短几个字,也叫他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比往常清脆细嫩了许多……像是个少年。

      路铭心则在呆愣了一阵后,随即眼中中迸发出极亮的光芒,惊喜到声音发颤:“云……云风?”

      顾清岚听她喊出这个名字,目光就更沉了沉,抬起手看到宽袍自臂上滑落,露出一截比他原先的身体纤瘦一些的手臂和手掌,乃至肩上垂落的长发,也都变成了黑色。

      他抿着唇看了看这陌生却又熟悉的身体,确定自己是不知为何,变回了十六岁刚结丹时的样貌。

      那边路铭心已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身子往自己怀中按,开心得语无伦次:“真的是云风……师尊是云风,小云风!”

      顾清岚成年之后的身形,在男子中确实不算健壮,更偏颀长消瘦一些,但也仍然还是比身为女子的路铭心高挑不少,骨骼肌肉也比她更宽阔有力。

      但他十六岁时的少年体型,却和成年的路铭心相当,可以被她整个抱住按在怀里。

      顾清岚莫名变回了年少时的样子,心中还正惊疑,又看身旁这个不成器的不仅不可分忧,还似很开心一般摸抱个不停,顿时生出了几分火气,勉强忍住没一脚将她踹下床去。

      他微闭了闭双目,等路铭心疯够了,才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

      他十分不习惯自己现在的声音,也还是抿了抿唇角开了口:“心儿,此事暂且不要告知凌虚师侄,我要闭关一下,看是否能恢复过来。”

      在云风四十多年前灰飞烟灭后,这还是路铭心第一次再见到记忆中那个念念不忘的少年。

      现在就算放开了顾清岚,她的目光也还是贪婪地在他脸上一再流连,听他马上就要闭关,顿时有些犹豫:“师尊,你突然变回云风,事出诡异,要不要我将李道尊和莫师兄请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她说着,还想了想又加了句:“要不要把老卫和燕二也喊来?燕二交友广泛,又收留了许多三教九流的客卿,也许有人知道这种情况。”

      顾清岚听她这么念叨,勾了勾唇角,微微笑了一笑:“那要不要将无印和月尊主也叫过来,看看魔修那边是否对此类事件有记载?”

      路铭心听着只觉得他说得极好,连连点头:“还是师尊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将他们都请过来!”

      顾清岚又微微笑了一笑:“将他们都请过来,叫他们好看看我如今这副模样?”

      他已变成了少年的样子,气势自然没有成年时那么盛,但看着他的笑容,路铭心浑身的皮还是本能地一紧,缩了缩头嗫嚅了一下:“师尊的意思是不想叫那么多人……来看热闹?”

      顾清岚倒给她气得又要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她好歹还没被天上掉下来的云风砸得彻底昏头昏脑,尚留着几分乖觉。

      他又弯了弯唇角,颔首示意她贴近一些,路铭心看到他唇角笑意,自然是满脸痴迷地凑过来,顾清岚低低笑了一笑,贴在她耳旁轻声说道:“心儿,我虽恢复了年少模样,功力却未损分毫,你若再唤我一声小云风……就乖一些,自去门外跪上三日。”

      他这么柔和低语,用得还是云风的声音,路铭心却觉膝盖一软,浑身的皮又紧了一遍,当下赶紧收起来那些旖旎心思,老老实实地应道:“心儿听明白了,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她那样子,顾清岚又好气又好笑,嘱咐她道:“你去房外替我守关,我且入定一下。”

      路铭心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连忙爬下了床,跑到外面去给他守着结界。

      顾清岚打坐入定,自然是要去找夜衾询问他为何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毕竟琉璃镜可观无数大千世界,三界四海一切前尘后事,皆在镜中,若他出了什么事,问夜衾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他却没想到,哪怕入定了神识进入镜中,他也仍是十六岁的样貌,而夜衾也没客气,先是望着他“哈哈”笑了一阵,就过来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顾清岚微微抽了唇角,他素来不喜欢同人有肢体接触,夜衾也知道他性子,除非在他虚弱需要扶抱时,平日也不会前来抱他。

      可一旦他成了少年样貌,这些人竟一个个都忍不住上来一把将他摁在怀中。

      偏生他如今身形上就矮了夜衾一截,哪怕抬手将他推开,也显得太过势单力薄,徒增弱质之态。

      他只能冷着目光,微弯了下唇角,近乎一字一句:“念卿……你只需回答,我到底是为何变成了这般样子?”

      夜衾还是上下打量他,一双手也在他肩上腰上捏了又捏,感慨着说:“说起来我还从未曾亲眼见过亦鸾少年时的样子……哪怕在琉璃镜中看到,但那也不能抱上一抱……”

      顾清岚目光更冷了几分,夜衾知他甚深,忙打住了忍着笑意说:“其实这算不得是什么太过异常的事……亦鸾可还记得,你如今已是散仙之身?”

      这个顾清岚当然知道,他先前身为青帝时就是散仙之身,还做了散仙足有数百年之久,当然已经习惯。

      只是现在夜衾一说,他立刻就想到了些什么,抿着唇沉下了目光。

      夜衾看他似乎想起了,就笑着说:“亦鸾,你此刻并非是出了什么事,而是散仙之身本就可以随意控制外貌的年龄……你这次渡劫恢复散仙之身走了捷径,肉身还尚未能完全负担身为散仙的法力,故而才会干脆变回了你初结金丹时的样子。”

      至于他如何才能恢复成年的样貌,夜衾就算不说,顾清岚也想到了:等他能完全控制体内那些属于散仙的法力时,自然就可以。

      但这说起来简单,又岂是随意可以做到的,顾清岚如果不想自己这般少年模样被更多的人看到,现在需要做的,乃是当机立断,先闭关再说。

      可他想到此刻等在殿外的路铭心,还有时时要来同他商议合并道魔两界大计的李靳和莫祁,乃至在魔界仍是不十分安生的月沧澜和夜无印,就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夜衾自然看出他想了些什么,笑着说:“亦鸾,你既然放不下这些人和事,也无妨,反正你法力并未丝毫损伤,就算维持上一些时日的少年之身,无非就是样貌上可能有些变化……不过想来大家也不会在意。”

      他边说还边颇满意地打量着顾清岚,轻叹了身:“当真是瘦著春衫薄,含雪语应寒……”

      顾清岚听他竟还吟起诗来,冷着目光又弯了弯唇角:“念卿,我大概没对你说过,不要这样同我调笑。若不然……”

      他没说若不然如何,但看他目光,夜衾却着实也有些给吓到,连忙忍着笑端出一脸正经:“亦鸾,我哪里舍得,我再不会了。”

      顾清岚虽然给气到,但其实也并不能拿自己这个两世的至交如何,因而只能又气又笑地摇了摇头,淡道了声:“我已知缘由,暂且回去了。”

      他说完就从镜廊中离开,回到了现世中,自然不知道他走之后,夜衾又弯着唇笑了笑,摸了摸下巴,颇为回味地道:“这凤目含怒,俏脸生愠的……亦鸾若一直是这般少年模样,我还真说不准是否能把持得住……”

      路铭心在外面眼巴巴守了一阵,没多久就听到一声淡漠的:“进来。”

      她从声音里听出来顾清岚还未恢复外貌,惴惴不安地进去,又看到这个她惦记多年的少年模样,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心,当真好不纠结,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师尊。”

      顾清岚望着她神色就猜到她心中想了什么,只能头疼地轻叹了声:“我无事,过些日子就会恢复。”

      路铭心听到他没事自然是开心的,立刻扑过去想抱住他,却又因为他现在身形,抬着手臂犹豫了片刻,而后看着他稍稍松开的领口说:“师尊,你若还要保持云风的样子一阵,要不要换身衣服?这样太宽松了些……”

      她边说,还边盯着那露出一截的玉白胸膛和锁骨,欲盖弥彰地吞了下口水。

      顾清岚知她甚深,怎会不知她为何如此,气得哭笑不得,抬手按了按额头开口说:“不必新做,你去找紫昀要些少年弟子的装束即可。”

      为防自己再留下来会不小心流鼻血,路铭心连忙答应了就跑了,没多久带着几件云泽山低阶弟子的衣服就回来了。

      捧给顾清岚的时候,她自己还有些不满意:“这些衣服都是入门弟子穿的,式样也太简单了些,不如我还是找人给师尊做几身吧。”

      顾清岚只是弯了下唇角,问她:“你是如何同紫昀说的?”

      路铭心知道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恢复了少年样貌,去找紫昀时当然没有透露,立刻说:“我告诉紫昀,我打算收个小弟子,要几身衣服备着用。”

      她说着还很得意地笑笑:“过几日他若问起来那小弟子的事,我就说又不想收了,就行啦。”

      她向来随性得很,一会儿要收徒弟,一会儿又不收了也不算反常,这么说倒的确天衣无缝。

      顾清岚弯着唇角看向她:“如此说来倒也正好……那就烦劳你多关照我些时日了,师尊。”

      他这一声淡淡的“师尊”喊出来,路铭心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待明白了,就膝盖一软,差点就地跪下,吓得脸都白了:“师尊!收小弟子是我随便说说的,师尊你若介意,罚我就好了!”

      顾清岚看她这么杯弓蛇影,不由头疼暗想自己是不是往日里待她太过严厉,怎么这么一句玩笑话都能将她吓成这样,无奈地又对她笑笑:“我是说我这般样子,最好干脆先假装是你新收的弟子……方便行动,也免得走漏消息。”

      路铭心这才“哦”了声,惊魂稍定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我以为师尊又要把我赶下床了。”

      原来她如此畏惧顾清岚,并不是怕别的,乃是怕他把自己赶下床。

      顾清岚也不知该如何说她,只能啼笑皆非地微摇了摇头:“心儿,你可出去了,我要更衣。”

      路铭心还是瞪大眼睛看着他:“师尊往日更衣都是我侍候的,为何要我出去?”

      顾清岚望着她无奈一笑:“心儿,我现在仅是十六岁的少年之身,你若再为我更衣,未免显得太……”

      路铭心替他“更衣”,大半还要借机在他身上东摸西摸的,往日也就算了,如今若是放任她在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体上摸来摸去,那简直是……太过不成体统了些。

      路铭心委委屈屈地“哦”了声,出去前还要辩解一句:“当年我也抱过云风的啊。”

      顾清岚微微一笑,轻轻淡淡堵了回去:“当年你也不过十四岁,更何况那时你抱着我,并无什么旖旎想法。”

      当年路铭心抱着云风,只觉怀中之人日渐虚弱,每一刻都唯恐是最后,哪里还能有什么旖旎之想。

      顾清岚这么一说,她都忘了他言下之意是指她此刻定然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欲念,只觉心中蓦然又是一阵钝痛,也不再同他痴缠,低头轻声“哦”了声,就转身走了出去。

      顾清岚自然看出来她为何突然消沉忧伤,也只弯着唇角轻叹了声。

      待顾清岚换好衣物走到门外,守在那里路铭心顿时又是眼前一亮,半点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顾清岚穿着的虽然是云泽山低阶弟子的装束,但那用白色缎带束起的发髻,点尘不染的雪色衣袍,都将他衬得道骨天然,灵动出尘。

      当年云风穿的是青池山的淡紫色低阶道服,就叫人移不开目光,云泽山的白色衣饰自然更适合他,当真是一眼难忘。

      路铭心紧盯着他,恨不得立刻寻个妙手画师将他此刻的模样画下来,嘴上说:“师尊,你当年十六岁时,就是这样的吗?”

      顾清岚看她那满脸惊艳兼遗憾,似乎恨不得自己早生几十年,好看看他年少时的样子,就弯了弯唇角:“我当年十六岁时,已是寒疏峰主,并不曾穿过这样的衣衫。”

      路铭心那样子口水都要滴到地上,蹭过去又想要抱他,可又怕他生气,当真是神色纠结无比。

      就算顾清岚恢复了十六岁是的样貌,但他成年后身形颀长,此时也仍是比路铭心要高上一些,看着她蹭过来还是只想往自己怀中钻,也是无奈摇头:“我方才用灵鸽向李师兄传了书,约他在山下的云来镇相见。”

      路铭心对他的安排自然言听计从,连连点头:“好,我这就拿些随身物品,随师尊下山。”

      顾清岚会带路铭心下山,是怕留在山上,自己那些师侄们找上门看出他变了样子,折腾出些事端。

      特别是凌虚真人,隔三差五就要来看小师叔一眼,仿佛是在看宗门的什么珍贵之极的宝物,必定要看到他完好无损,才会满意离开。

      但如今他只留书一封带着路铭心匆忙下山,以后再回去,凌虚真人肯定要拉着他哭诉一通,只是他暂且也顾不到这么多了。

      顾清岚给李靳的传书并未说明原委,只说要他来一趟,但李靳也是连日御剑,第二日就赶到了山脚下的云来镇。

      顾清岚和也换了变装的路铭心已在这里的别苑中住了一日,李靳匆忙走进来,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桌前摆着棋局饮茶,顿时眼睛就亮了又亮,大步走上来唤了声:“顾师弟!”

      顾清岚抬眼看到他一脸惊喜之色,淡淡道:“李师兄。”

      李靳“哈哈”笑了起来:“多年未曾见顾师弟年少是的样子,叫我想起来我们初遇那时。”

      路铭心在旁听了,颇有些酸溜溜地开口:“李师伯初遇我师尊时,师尊就是这般样貌吗?”

      李靳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何止是这般样貌,还正是这般年纪,可惜路师侄没见过。”

      路铭心听出来他是故意气自己,鼻子差点都给气歪了:“我没见过师尊年少时又怎样?我年少时师尊可是看着我的!”

      李靳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可惜你年少时都在忙着气你师尊,害他受伤吐血,令他心灰意冷。”

      路铭心抽了口气瞪大眼睛,给堵了个死死地全然无法回嘴,又被触动伤心事,垂泪欲泣地去看顾清岚:“师尊……”

      顾清岚轻叹了声:“心儿,别同你李师伯斗嘴,我有些事需得同李师兄商量。”

      李靳看着他笑:“好了,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这丫头,你这次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清岚叫李靳过来,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克制住法力,所以唤李靳过来,也只是叫他知晓情况,以及万一自己很久还没恢复原本相貌,叫他帮忙做些遮掩而已。

      他轻叹了声,将从琉璃镜中知道的原委告知了李靳,末了笑了笑:“我若真的数月或是数年都不能恢复,就还望李师兄担待了。”

      李靳听着连连点头:“我看你经脉法力并未受损,不过是外貌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边说还边望着顾清岚一笑:“更何况要我看,顾师弟就算永远维持这样也不打什么紧。”

      顾清岚看自己身旁最可托付的这两人都如此不着调,只能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摇头道:“我唤李师兄前来,也就这些事可说,并无他事了。”

      李靳望着他诡秘一笑:“怎么叫无他事了呢?我来一趟云来镇,怎么可以不买几包刘记炒货,不去醉仙楼喝一坛醉年春呢?”

      李靳当下就拉了路铭心和顾清岚一道去买炒货,兼之去吃酒。

      三人穿着都较为随意,也遮掩了身上的法力,走在本就常见云泽山修士的云来镇上,也不算打眼,就这么一路走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开在云泽山下,在修真者中也颇有些名声,自然不会只有醉年春,还有许多精致吃食小点,李靳和路铭心要了一桌好菜和几坛醉年春,半点没有修真仙士的矜持,围起来大快朵颐。

      顾清岚并不嗜食,也只和他们一道坐下来喝了几杯酒。

      楼上雅阁已被人占去,他们是在楼下大堂中坐着,却没想到一旁桌上有个中年富商模样的人打量了他们许久,终于移过来作揖开了口:“不知几位仙师,可都是云泽山上下来的?”

      他们要隐藏身份,路铭心往嘴里塞酱肘子的时候抽空说了句:“我们只是低阶弟子。”

      那中年富商略微松了口气,看样子是觉得他们吃相如此凶残,看起来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人,又犹豫了一下开口:“那不知这位小仙师,可是刚入云泽仙门?”

      他说的“小仙师”,自然就是指顾清岚,问顾清岚是不是刚入仙门,倒也合理。

      云泽山高阶弟子和长老峰主的衣饰,凡人或许无缘得见,但低阶弟子却常在云来镇中走动采买,被认出来也属常见。

      顾清岚看他问向自己,就点头还礼道:“在下确实刚入宗门,不知这位先生有何事寻我?”

      那中年富商还是满脸犹豫之色:“不瞒小仙师,鄙姓刘,小字呈岳,乃是数十里外望云城的一介布匹商人,常来云来镇给山上的仙师们送些衣料。鄙人有个颇难开口的不情之请……不知小仙师可否随在下前往望云城的寒舍中,看望一下鄙人的小女?”

      路铭心听到这里,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刘呈岳道:“你为何要我师……我徒儿去看你的女儿?”

      刘呈岳听她自称是顾清岚的师父,就连忙又对她作了一揖:“仙师莫要误会,在下非是要这位小仙师同我女儿如何,而是我那个小女……那个小女……”

      他连说了两遍说不下去,眼中竟有了层泪光,看着也着实心酸。

      顾清岚看他实在爱女心切,又似遇到了大难处,就对他微笑了笑,抬手让他坐下:“刘先生可落座详谈。”

      刘呈岳谢过后坐下来,又喝了两杯顾清岚倒给他的酒,这才忍下了泪光细细道来。

      原来刘呈岳今年已年届五旬,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了这么一个独生女儿,百般娇惯,真如掌上明珠一般呵护教导。

      这位刘家小姐自幼读书,聪慧善言,刘呈岳看女儿如此,自然非常欣慰,只打算等女儿成年,就替她选个入赘的良婿,好来继承自己的家业。

      这番打算,等去年刘家小姐满了十五岁,刘呈岳已同她说过了,她也并未不允,反倒颇赞同父亲的安排。

      可不想女婿还未选定,刘家小姐自今年初在家中的书库中读了一本修真的书,又看到了夹在书页中的一幅男子画像,就完全不再提招婿的事,而是一门心思要去修仙。

      刘呈岳常同云泽山门人往来,见女儿有这种心思,虽说不舍,但也未横加阻拦,只是央自己相熟的云泽山弟子前去看看女儿的灵根,是否还可入道。

      那跟他相熟的云泽山弟子去他家中看过刘家小姐,直言相告刘家小姐不仅已错过了入修行一门的年龄,还并无灵根,要想入道,怕是无望。

      谁知刘家小姐早已入了魔障一般,听完那云泽山弟子的话后,不仅没有醒悟,还越发变本加厉,每日在家念叨一定要登仙途,好同画像中的那男子一同修道问仙。

      自从事发到如今,已有数月,刘家小姐已把自己关在绣楼之中,闹着绝食了数次,眼看是若此生不能修仙,就想要自绝性命好等下一世。

      刘呈岳艰难地将这些话说完,又自抹了抹眼泪,望着顾清岚道:“不瞒几位仙师,若不是今日在这里偶遇了小仙师,我本已打算购置棺木,若嫣儿此世同我的父女之情仅止于此,我也认了……只是一想到她年才及笄,我心中实在悲苦。”

      李靳在旁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开口问道:“刘老板,你说了这许多,也没说明白为何要顾师弟去你家看望你女儿,你女儿既然一心寻死,难道我这小师弟看看她,她就能好了?”

      刘呈岳忙说:“我还未来得及向仙师们说明,我女儿迷恋的那幅画像中的男子,形貌同这位小仙师颇为相似……我是斗胆猜想,若这位小仙师同我女儿说一番话,绝了她的虚妄心思,或许能救她一命。”

      李靳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脸上也带着些笑意地去看顾清岚:“顾师弟,你看呢?”

      顾清岚微抿了唇,又放缓了声音问刘呈岳:“敢问刘先生,令爱读到的那本书和看到的那幅画像,是近年所出,还是往年的陈旧之物?”

      刘呈岳忙说:“说来也奇怪……那书是我家祖上传下的,也不知在书阁中放了多少年了。”

      他说着忙偷偷打量了下顾清岚,想起这些修士青春永葆,又不确定起来,忙改了口:“不知顾仙师……应是并未年逾百岁吧?”

      李靳在旁也是偷笑的神色,顾清岚何止早已年逾百岁,那画像中的人,还很有可能就是他——当年他和顾清岚在望云城捉过妖,若有同他很相似的少年修士的画像,也必是当年见过他们的人中,有人将他少年样貌作画流传了下来。

      李靳能想到,顾清岚自然也想到了,他神色之上不便表露出来,只是避开刘呈岳的追问,淡淡开口道:“既是如此,我还是随刘先生去趟望云城。”

      刘呈岳听他应允,当即什么都顾不上再问,感激涕零地千恩万谢起来,还又要给他们许多酬谢之物,都被顾清岚推辞了。

      刘呈岳是凡人,他们随刘呈岳去望云城,自然不能御剑,也就随着刘呈岳的马车,花了一日才到了城中。

      路铭心只要能跟顾清岚在一起,也不在意自己是身在何方做些什么,不过她想到顾清岚要去见那个什么刘家小姐,还是有点不愉快,找了个空档,拉着顾清岚到一旁悄悄说:“师尊,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见那个女人吧?”

      顾清岚看她那纠结的神色,有些失笑地道:“心儿,她不过是个年方及笄的小女孩,在我眼中还并不能算是一个女人。”

      路铭心“哦”了声,突然又补了句:“当年师尊是云风的时候,我也只有十四岁而已,原来那时师尊眼中的我也只是个小女孩。”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你不但是个小女孩儿,还是我徒儿。”

      路铭心被他这句“我徒儿”说得心中美滋滋,却又转念一想,惊道:“原来师尊是云风的时候,只当我是个小孩子,并未对我动心!”

      顾清岚已历经情劫勘破心魔,早已将前尘往事想得不能再清楚,这时却微笑了笑,没有对她遮掩:“这却不是……若那时我未对你动心,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情劫。”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路铭心第一次知道顾清岚在当年就已对自己动过心,又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开心得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师尊……原来师尊当年也已经……”

      顾清岚搂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他跟路铭心的这段孽缘,当真不知从何而起,若说动心,也是当年他身为云风,第一次见到了路铭心那种一往无前的炽热感情,动摇了他多年的冷情冷性。

      但正因这个动摇,也才有后来诸多因缘,乃至他身历情劫,陷入了和路铭心的这段情缘之中。

      故而说他当年还是云风之身时就对路铭心动了心,也并不能算是错。

      只不过云风的肉身灰飞烟灭之后,他重新变成了路铭心的师尊,也就将当时若有若无的情动放了起来,不再触及。

      顾清岚想着微叹了声,又轻拍了拍路铭心的肩膀:“心儿,你不需担心,我同刘家小姐说完就出来。”

      路铭心抬头想凑过去吻他,却被他用手掌轻挡住笑了笑。

      路铭心还没明白他为何如此,顾清岚却已放开她,走过去对刘呈岳道:“烦请刘先生带我去见令爱。”

      刘家小姐将自己关在了后宅中的绣楼里,刘呈岳一路将顾清岚带了过去,路铭心和李靳则留在了院外。

      那刘家小姐又已有几日不肯进食,每日里只饮些清水,也把闺房的门窗全都紧闭,不出房门。

      刘呈岳走上前唤了房内的丫鬟,这才能将从里面拴上的房门打开,让顾清岚能进去。

      刘家小姐藏身在闺房最深处的床榻上,放着床帏避不见人。

      顾清岚走了进去,先是用灵力查探了一番,确定房中和她身上并未附着什么魔物,顾及到她的名节,只站在房门处轻声开口:“刘小姐,在下云泽山顾清岚,受令尊之托,前来看望小姐。”

      他此时是少年的声线,不仅清朗温润,更是柔如春风,刘家小姐听到他声音,不仅没有为房中多了一个陌生少年而害怕,反而心有所感一般,将床帏掀开了一道缝隙看向他。

      哪怕房中门窗紧闭、光线灰暗,刘家小姐也在望见他的一刹那,就哽咽一声,捂住了嘴颤抖半响,才能开口:“你就是那画中的人吗?”

      顾清岚也料到了那画中的人应就是自己,轻叹了声道:“是我。”

      刘家小姐揪着帷幕不住颤抖,抽泣着低声呜咽,隔了半响才又开口:“仙师是来带我走的吗?”

      虽未能见到她样貌,但顾清岚听她声音中尚透着几分稚嫩,实在是年岁不大,心中自有几分怜惜之意,但却仍是摇了头轻道:“刘小姐并无仙缘,我无法带刘小姐回云泽山。”

      刘家小姐啜泣了片刻,悲然道:“果真我此生和仙师无缘,只能等来世……”

      顾清岚又轻叹了声:“刘小姐,若你今生安度天年,或许来世会有仙途机缘,可若刘小姐执意轻生,只怕难料。”

      刘家小姐听到此处,似是重新燃起了希冀,颤着声道:“若我并不轻生,那来世,来世可再见仙师吗?”

      顾清岚微弯了弯唇角:“你所见画像,乃是百年前的我……若百年后你有仙缘,自然还是可见到我。”

      刘家小姐这次竟是喜极而泣,双手捂着脸在床帏后低声啜泣。

      顾清岚对她说的这些,其实并无确凿根据,死后轮回之说,乃是民间流传,在修真界看来,除非魂魄尚存,肉身重生,若不然人死之后,肉身腐朽,魂魄消散,一切重归于太虚之中。

      然魂魄在归回太虚之中后,是否能有机缘,以混沌之态再次进入轮回,这些事情太过虚渺,哪怕修道之士,也并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只不过顾清岚在琉璃镜中见过了许多大千世界,也知世界之大,奥妙无穷,并非他所能全部窥见,他说的这些,也并不能算是哄骗。

      更何况顾清岚若不这么说,刘家小姐只怕一心寻死,枉送了性命。

      刘家小姐掩面哭了一阵,终是收拾起心绪,将床帏又悄悄拉开了一些,望着他声如蚊蚋般说:“我心悦仙师,不知可还有缘……”

      她会为了那张画像神魂颠倒茶饭不思,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入仙途而已,此刻哪怕羞得满面通红,也恐此生再不能见他,仍是坚持说出这句话。

      顾清岚对她笑了笑,却摇了摇头:“我已有道侣。”

      刘家小姐浑身颤了颤,垂着头又沉默片刻,才问:“她是怎样的?”

      顾清岚不欲对她遮掩,弯了唇角道:“她是我的徒儿,我与她累世牵绊,只怕再难有穷尽之时。”

      刘家小姐颤着声又问了句:“那她……好吗?”

      顾清岚微微一笑,不仅语声里净是柔和之意,说出的这句话,也是若能让路铭心听到,少不得要骄傲得飞到天上去:“我徒儿,自然是极好的。”

      路铭心和李靳一起等在院外,只差把脖子都伸长了往里头看,就好似刘家小姐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会把她师尊生吞了再不还来一样。

      不过顾清岚其实只进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又走了出来。

      门外的刘呈岳在同顾清岚说了一句话后,对他连连作揖,慌着冲进房内看他女儿,路铭心就连忙上前拉住了顾清岚:“师尊,那刘家小姐同你求亲了没有?”

      顾清岚带笑看她一眼,她倒真以为这世间的女子都同她一般,有胆子跟自己师尊求亲,笑了笑摇头:“她只问起了你。”

      路铭心听完立刻舒了口气,大大放心下来:“问我做什么?我自然是极好的!”

      这一点她到真是自信,还跟顾清岚如同心有灵犀一般,顾清岚微笑了笑,不再去理会她,而是望向了李靳道:“我还是想早日恢复原本样貌,还望李师兄为我护阵。”

      李靳点头应下,笑道:“为何?顾师弟是不是觉得如今这样子,还是太过犯桃花了一些?”

      顾清岚倒也不是过于在意如今的样貌,不过是刘家小姐的事,教他想起来他当年还年少时在外历练,总是莫名被各路求亲的人缠上,虽说他拒绝后对方也不会勉强,但也确实烦不胜烦。

      顾清岚轻叹了声,转头又看到搂着自己腰死活不撒手的路铭心——她往日里无事时,只敢抱抱他的手臂,现在倒是顺手多了。

      他只能微抽了抽唇角,望着李靳道:“多谢李师兄。”

      李靳忍着笑应下,刘呈岳回过神来,又从房里跑出来,要重金酬谢他们,要送他们许多东西,顾清岚照旧推辞了,三人这就一起御剑回了云来镇。

      到了云来镇的别苑,顾清岚让路铭心守在房外,自己则和李靳一同进房闭关。

      路铭心也想帮忙,但她也知道她的法力和境界比起来李靳还是差得很远,只能委委屈屈地守在外面。

      顾清岚这一闭关,就是七日过去,房中毫无动静,只是透过阵法传出的平稳灵力,显示他和李靳都还无恙。

      直至第七日,守在外面越来越心焦的路铭心,才感到房中的法阵中透出一阵阵异乎寻常的灵力波动。

      最后连那结界也松动开来,路铭心顿时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看到阵中那个身影后就一阵颤抖,合身上去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抱住。

      路铭心紧抱着怀中的人,看他苍白脸色还有唇边血迹,更是自己也忍不住一阵阵发抖,轻声说:“云风……”

      从她方才脱口而出惊呼出那一声“云风”开始,她似乎就进入了某种魔障,一切仿佛回到了四十九年前。

      她怀抱着云风,无论天地多大,众生芸芸、日月轮转,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就只有这个少年,也仅剩这个少年。

      顾清岚微微闭目轻咳了声,抬手将她推离自己一些,低声说:“我无事。”

      路铭心却充耳不闻,仍是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渐渐变成一片赤色:“云风……云风!”

      李靳看她似已有入魔的征兆,而顾清岚此刻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动用法力替她破障,就目光一凝,断喝了声:“路师侄,放开你师尊!”

      他这一声用上了些许法力,足够直达路铭心的灵台,震动她心神,路铭心被震得呆愣了片刻,目光恢复了几分清明,转而望向了他。

      李靳又沉着声加重了语气:“路师侄,这是你师尊!”

      路铭心目光中的赤色这才飞速褪去,深吸口气,神志终于清醒过来,只愣了一下就忙去看顾清岚:“师尊,我……”

      顾清岚又咳了声,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低声说:“我没什么,真气一时不受制而已。”

      他仍是少年的样貌,体力流转的法力还有了些阻塞,不用说是他试图控制法力未果,反遭到了反噬。

      散仙的法力不容小觑,哪怕有李靳相助,他也仍是太过急躁了些,并未能将之完全压制。

      顾清岚闭了闭双目,他心境甚少混乱,却因被迫困在少年的身体中,生出了些烦躁之意。

      他张开双目冲李靳笑了笑道:“多谢李师兄……是我太心急了。”

      李靳虽未受伤,但也为了相助顾清岚压制法力,耗费了许多真气,脸色有些苍白:“顾师弟,虽然眼下大局还未定,但也并没有太难的事,你若闭关上几年,我也能撑得住……切莫再勉强自己,留下内伤隐患。”

      顾清岚轻摇了摇头:“不需几年,我自会解决。”

      他说着望到李靳的神色,还笑了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路铭心只是紧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肩上一语不发。

      他们仍是留在云来镇中,李靳怕顾清岚伤到自己,也不肯回青池山,隔几日就叫沈锦瑛来回给他汇报青池宗门的事务。

      顾清岚又断断续续闭关了几次,每次都不超过三日,李靳看他并未再受伤,也就放心下来,但仍是留恋云来镇的炒货和吃食,住着不肯走。

      路铭心则自那日后,就变得极为老实,也不再像往常那般对着顾清岚动手动脚,每天里乖乖听他吩咐,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个努力侍候师尊的好徒弟。

      他们都不知道顾清岚用了什么法子,在又一次闭关了三日后,他从房中出来,虽还是那般少年模样,却轻叹了声道:“我们回寒疏峰吧。”

      路铭心不敢违抗,和李靳一道陪他回了寒疏峰。

      寒疏峰上仍是那般寂静的冰雪世界,顾清岚让他们二人在外等候,独自进了寝殿,待他再开门出来,已换了衣衫,也已又是昔日里那个沉静绝伦的寒林真人。

      路铭心虽爱云风的模样,但在暌违多日后又见到师尊的旧日模样,也还是红了眼眶,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

      顾清岚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了声,却未再开口说什么。

      李靳见他已可控制自身法力,也是开心,上前揽着他的肩膀抱了抱,感慨般叹息了声:“虽说年少的顾师弟美不胜收,但还是如今的顾师弟更绝色些啊……”

      他说着突然又促狭一笑:“如此说来,顾师弟如今是可随心所欲地变换样貌了?那我如果想念那个小顾师弟,顾师弟可否变给我看?”

      顾清岚微弯着唇角一笑:“李师兄说呢?”

      他成年后的冷冽气质,当真可拒人千里之外,只这么轻淡一句反问,李靳就不敢再玩闹,笑着道:“那还是算了……”

      顾清岚无事后,李靳又在寒疏峰上逗留了几日,陪他下棋看书,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李靳走后的这日夜里,顾清岚在榻上打坐,路铭心又上来靠到了他身侧,搂着他的腰,依偎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她这些日子都是如此,仿佛怅然若失,又仿佛怕失去什么,却越发依赖他,显得心事重重。

      顾清岚叹息了声,睁开双目侧头看着她:“心儿,你在想些什么?”

      路铭心嗫嚅了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仰头看着他:“师尊……”

      顾清岚望着她微弯了唇角,她怕他来问,却听到他轻声说:“心儿,若云风不是我,当真就是云风……你又该如何?”

      这些事路铭心已翻来覆去想过,她知道顾清岚就是云风时,云风已逝,顾清岚也长睡不起,她心痛欲裂,并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

      后来她一直知道云风就是顾清岚,从未动摇过半分,于她来说,她情窦初开,情动的那一刹,是为了云风,但此后思念绵绵无期,三十六年痴惘守候,都是为了顾清岚。

      可无论她再坚信云风就是顾清岚,在心中将这两人融为一体,当年她也曾为了云风猜忌顾清岚,乃至为了追寻一丝云风的踪迹,就下手弑师。

      云风曾是她心上一道不能触碰的伤,哪怕后来这道伤变成了顾清岚,但她也确确实实,曾在数年的光阴中,将云风和顾清岚分开,深信着这世上存在过这样一个少年。

      顾清岚看她神色恓惶久久不语,也不再追问,只是微微对她笑了笑,低声说:“心儿,当年的事,怪我未曾早对你言明身份……可惜云风从未真切存在于这个世间,我也并不能将他还给你。”

      路铭心忙想开口辩解,自己从来没想要云风回来,也并没有拿顾清岚来替代云风,可她张了口,又突然发觉自己无从说起。

      她当真从未有一刻,有那么一丝丝的念头?想着若云风就是云风,这世间真的曾有这么一个少年,和她一见如故,两小无猜?

      当真从未有一刻,她在心底深处偷偷想过,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云风,她同他一起度过年少时光,一起修行成长,不离不弃、相互照拂?

      那也着实……是另一种完满。

      顾清岚看着她的神色,将她眼中的一切挣扎希冀迷惘都尽收眼底,终是又对她微笑了笑:“心儿,你若一时想不明白,不必答我。”

      他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心儿,这些天来你也劳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

      路铭心脑中一片昏沉,抱着他埋进他胸前的衣衫里点了点头。

      他仍是像往日一般,抱着她睡下,哪怕路铭心很快陷入了睡梦中,也还是能闻到他怀中冷冷淡香,还有那叫她安心的纯澈灵力。

      这次路铭心很快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顾清岚都是凡人,像是他们在琉璃镜中经过的那一世,却又像不是。

      在那个梦里,顾清岚只比她大上四岁,她唤他“清岚哥哥”,和他一同度过一个个春秋,看他同自己一样长大,一点点褪去年少青涩,成了温雅稳重的样子。

      他待她总是那般好,哪怕被她误解中伤,哪怕并非被她所爱。

      她看他在雪后的静夜,一个人对着明月举杯,哪怕目光中有淡淡寂寥,唇边那柔和的笑意,却从未消散。

      她不知为何,知道他此刻定是在想着她,可她又在哪里?为何要让他在这样的寒夜中孑然一身?

      她在梦中哭了出来,当她终于抱住了他,他已经那样虚弱。

      她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仍是平静柔和,只有他眼中那些昔日里被深藏着的眷恋和不舍,在那一刻倾泻而出,流过那些匆匆的四季,不复回的经年。

      她流着泪低头去吻他,她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若有来世,她愿用一世孤苦,来换和他的重逢。

      她的泪水那么咸涩,他的唇也变得那么冰凉,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如此就可以让他把自己也带走。

      路铭心流着泪从梦中醒来,长夜才只过了一半,窗外仍有细细的落雪声,她身旁的顾清岚却已不在了。

      她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从房中找了出去,在殿外的回廊外找到了他。

      就像在梦中一样,他合衣静坐在廊下,独对着漫天冰雪,身旁摆着一壶冷酒和半满的酒杯。

      路铭心撞撞跌跌地跑了过去,全然忘记了一个修道之人的身法,她从身后将那个人抱了满怀,紧紧搂着他的腰,语无伦次:“师尊……我想明白了……云风若不是你,我不会对他钟情……我也不是想要云风回来……我只是若我能早些遇到你……想若我也能和你一起长大……我只是想你的那些时日,我一刻也不错过……”

      她听着他轻叹了声,而后他轻轻地开口:“心儿,我知道。”

      他拉开她紧抱着的手臂,拉她到身前将她抱在怀中,他望着她,唇边的轻浅笑意,带着从未消散的和暖:“心儿,我不能给你一个云风,所以你也……只有我了。”

      路铭心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却又不管不顾地笑了,干脆抬头去吻他的唇。

      他唇上有淡淡的冰冷,却也透着微凉的暖意,她又哭又笑着,吻了一遍又一遍。

      廊外有细细的落雪漏了进来,落在他们的唇齿之间,她将怀中的人紧紧抱着,仿佛天地之大,同她毫无干系。

      也仿佛千年万载,苦乐喜悲一一尝过,终偿所愿,也就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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