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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平生 ...

  •   一片寂静中,顾清岚抬起了手,琉璃镜自他衣袖间脱出,散发着荧荧光芒,自行飘在半空中。

      台下众修目光间仍有疑惑,顾清岚就顿了顿,开口道:“琉璃镜可观过去之事,当年之事究竟如何,要诸位道友亲眼所见,方能解惑。”

      随着他淡淡话声,琉璃镜缓慢升高,镜中光芒渐盛,淡白色的光华笼罩下来。

      只是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修士,都觉得自己眼前看到了亦真亦幻的奇景,仿佛透过镜子传来,不过却又清晰无比。

      只见画面之上,是一个一袭月白长袍的身影,隔着镜子,也仿佛能感到那人身上的仙灵之气,不似凡人。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有木华水泽的灵气淡淡从他身上溢出,柔和如春阳细雨,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在那月白身影之前,却又凝聚着一团黑色雾气,应是个魔物。

      此时画面转了一转,叫众人看清那月白身影的面容,只见他修眉入鬓,星眸半掩,却是和顾清岚的面容,足足有八九分相似。

      众修在这时几乎同时轻呼出声,这镜中的月白身影,显然就是青帝。但青帝的面容和顾清岚如此相似,那顾清岚是什么身份,李靳又为何对他执晚辈之礼,自然也昭然若揭。

      众修听到镜中的青帝淡淡开口,那声音也和顾清岚甚为相似:“你不必再诱惑与我,我既一心向道,就绝不会为魔所惑。”

      那魔物却桀桀怪笑起来道:“你已被我暗算中了魔气,哪怕已是散仙,也必会受尽折磨,耗尽灵力而死。你如今从了我,同我合为一体,不仅还可享千年万载的寿数,还能称霸两界无所不能,何乐而不为。”

      镜中的青帝仍是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轻道:“你处心积虑,要入我体内,是想要拿这具身体去打开独首山地底的魔宫,将你那些同类放出来为祸世间。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决不会叫你得逞。”

      那魔物听着,却又怪笑出声:“你以为你如此这般,我就对你无法可施?我已变作你的模样杀了几个道修,你现下在道修中,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天地间你无处容身,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你熬不了多久,不是还要来求我保全你性命。”

      那魔物一面说着,真的就突然摇身一变,变作了同青帝一模一样的样子,站在他对面盈盈笑道:“青帝陛下,你且看我像不像你?”

      那魔物虽变作了青帝的样子,笑得也似模似样,脸上却始终带着一股邪气,叫在场的道修看着,都明白他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忍不住为青帝提心吊胆。

      那魔物果然脸上突然转做恶毒之色,狞笑着抬手一收,青帝身子一颤,闷哼出声,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唇边更是有道黑血缓缓滑下,落在那月白衣衫之上,看上去醒目非常。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的身影在天边怒喝了一声,落下后毫不犹豫一剑斩向那正在对青帝施害的魔物。

      那魔物被一剑洞穿,却又飞快化成一团黑雾,照旧狞笑了几声,这才飞速逃向天边远远遁走。

      虽无人说明这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是谁,但众修都听过当年的传说,又看到那一剑威力携带真火之气,知道这大概就是传闻中和青帝交好的魔帝夜衾。

      魔帝落地后没急着去追赶那魔物,而是飞快抱住了青帝摇摇欲坠的身子,悲痛喊道:“亦鸾!”

      青帝唇边黑血仍不住滑下,却拉着他衣袖艰难道:“念卿,那魔物还要去青池山生事,快些带我去追他。”

      众修在镜中看着魔帝神色显是焦急犹豫之极,最后仍是摇了摇头:“亦鸾,我若带你过去,非但不会洗清你冤屈,反倒叫道修认定你已勾结了魔修……更是说不清楚!”

      青帝也情知魔帝说得不错,当此无可奈何之时,反倒神色凄然地微微闭目,轻声道:“都是我未能识破此人的变化,轻信于他,叫他有机会下毒侵蚀我灵脉……累得道修弟子惨死……”

      众修看到此处,看青帝被那魔物无辜陷害至此,身体又这般虚弱,也仍是心怀他人,还在责怪自己,顿时都揪心无比。心道青帝心地如此温柔仁善,却蒙受不白冤屈,当真叫人惋惜心痛。

      镜中魔帝也紧紧抱着青帝,低声道:“亦鸾,我先带你回魔宫养伤……我们再图后事。”

      说完就将无力移动的青帝横抱在怀中,御剑飞走。

      镜中情景在这时空白了一阵,仿佛是特地留给众修些时间来细细思量方才的事。

      李靳也在此时缓缓开口道:“当年那魔物趁着青帝闭关修炼之时,化作了我师尊绝圣真人的模样接近青帝,下毒暗害与他,令青帝经脉受损备受折磨。

      “而后那魔物又化作青帝模样,残害修士,令道修以为青帝走火入魔,心性大变,已成了为祸两界之人。”

      顾清岚在旁听着,闭目不语,他自然知道,琉璃镜放出的这段影像是夜衾略施幻术,创造出的幻象,而李靳也只是根据镜中影像,信口胡说。

      盖因若真的将当年之事原原本本还原出来,那些事情牵涉到人心算计,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恐怕解释不清。

      人人又都有些脱罪之心,在场的这些修士们,若是告诉他们,当年他们自己的师尊师祖,联合起来对青帝暗生嫉妒、蓄意加害,他们还反倒不肯轻易相信。

      可若将当年之事全都怪罪在那魔物身上,叫他们有个可供怪罪泄愤之物,显得当年的道修也是被魔物蒙蔽,才会以为青帝作恶将之贬为“罪仙”,反倒更容易令他们接受。

      果真有个修士听完李靳这段话,已语带悲愤地忍不住高声喊道:“青帝这般神仙人物,原来却是被这魔物害得如此!真叫人痛心疾首!”

      他此话一出,身旁立刻响应者众多,不少修士神色也愤愤不平。

      李靳抬手做个手势,叫他们稍安勿躁,镜像中的空白,也在这时接续了起来。

      众修看到那镜中情形,已变成了魔宫之中,被魔帝抱在怀中的青帝,脸色已又苍白虚弱了许多,连唇上都带了淡淡青紫之色,一看就知中魔毒已深,回天乏力。

      青帝微微对魔帝笑了一笑:“念卿,那魔物定然还要继续为祸世间,将之除去的重任,只能交由你了……地底魔宫的裂隙,也要劳你设法填补。”

      魔帝脸色悲痛之极,摇了摇头望着青帝道:“那魔宫裂隙,唯你的至纯灵力才可重新封印……亦鸾,天道不公,为何你要受此冤屈折磨?”

      青帝仍是微笑摇头:“念卿,莫要因我怨恨世间……”

      青帝说着,眼中光华已渐渐失去,又轻声道:“念卿,你要将我身子魂魄击散……免得叫那魔物得了空隙。”

      不仅魔帝抱着他悲痛之极,连在场许多易感的女修和年少修士,看着镜中生死离别之事,想到青帝连遗体魂魄都留不下来,也忍不住都红了眼眶。

      魔帝抬掌就要向怀中之人击去,却突然又收回了手道:“亦鸾,我可将你身体魂魄都放入琉璃镜中,重塑你魂魄血肉,定能叫你摆脱魔毒。”

      青帝吃力地摇头,想要去拉他手臂,魔帝却已将手中的琉璃镜拿出,淡淡光芒笼罩在他二人身上,那镜像也在众修面前倏然消失。

      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还有些人脸上已挂了些泪,明显是还未看够,俱都又向高台上的顾清岚看去。

      顾清岚默然地将消散了光芒的琉璃镜收回袖中,微微退后一步。

      李靳开口向在场的修士娓娓道来:“前些日子我追查翠叠山千琮门异变,却未想到偶得了这面琉璃镜。看过镜中记录的旧日之事,我才知道,原来我顾师弟,竟就是当年被错怪冤枉的青帝重生……也知道原来当年就有魔物为祸世间,还有近年来独首山地脉异变,皆因此物而起。

      “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关系到两界存亡,因此将论剑大会提前召开,除却切磋技艺之外,为得就是将众位道友齐聚于此,共商除魔卫道的大计。”

      众修看了青帝当年的遭遇,对那魔物正恨得牙痒痒,听到此处,都觉义愤填膺,纷纷点头称是。

      高台之上李靳又一把揽过了顾清岚的肩膀,抱着他对众修道:“更何况我顾师弟就是当年的青帝重生,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必须要讲出来叫道友们看一看。”

      众修顿时就都又沉默了,他们虽不知道绝圣真人的师承就是青帝,但青帝显然在当年就是个辈位极高的修士。

      若顾清岚真是青帝重生,那顾清岚绝对不能还仍旧算是李靳的师弟,只怕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得喊他一声师祖爷。

      顾清岚被李靳揽着肩膀,微不可查地抽了下唇角,缓缓开口道:“我并不记得当年身为青帝之事,过去种种皆归尘土,如今耽误之急,乃是待论剑大会后,集众位道友之力,除去独首山的隐患。”

      他话音刚落,倒是云泽山修士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赫然正是路铭心,她已气得声音发抖,厉声道:“这东西竟如此折磨师尊!待我去将它砍个稀烂!”

      顾清岚微顿了顿,这才想起来他当年身为青帝时的遭遇,还真没有同路铭心详细说过……她也一直不是很明白其中曲折。

      此时和众修一起看了琉璃镜编造出的幻象,竟是义愤填膺,连带眼眸中火红光芒隐现,已是真火灵根即将暴走的迹象。

      显然对于路铭心来说,叫她眼睁睁看着顾清岚受人折磨致死,乃是莫大的刺激,足以叫她失去理智。

      大庭广众之下,顾清岚也不好将她抱进怀中安慰,抿了下唇,轻声开口道:“心儿,莫要心急。”

      路铭心听到他声音,忙冷静了些,却仍是转向他,眼中泪水涟涟,看来甚是可怜兮兮,颤巍巍唤了声:“师尊……”

      顾清岚又抿了唇,终是轻叹了声道:“过来。”

      路铭心就如听到圣旨一般,顿时冲到高台上,合身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也不嫌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拿头在他怀中蹭了又蹭。

      也就在这时,青池山修士中传来一声冷笑,正是上次被李靳教训过的那个温漓的师尊,青池山玉瑶峰主薛华真人。

      薛华真人论辈分应该喊李靳一声掌教师兄,但她却不是绝圣真人的弟子,并非和李靳师出同门。

      温漓之前那颐指气使的神态,倒真有些像她,只是她自己相貌,还要更加美艳盛气凌人许多。

      说起来薛华真人也是年少成名,相貌也同路铭心一般美艳逼人,但也不知为何,处处都被路铭心压了那么一头。

      路铭心的真火灵根,要比她的灵根威力惊人一些,路铭心的相貌,也比她更多了些夺人心魄的气韵。

      若路铭心是她同辈还好,偏偏又是她晚辈,她但凡显出嫉贤妒能之意,就会将自己衬得格外小肚鸡肠。

      即便如此,薛华真人向来待路铭心也不怎么友善,此时更是忍不住冷笑着出言道:“路师侄真气暴走,倒叫我想起来,魔帝夜氏一脉独有的真火灵根,为何路师侄身上会有呢?”

      她说着就又话锋一转,笑容也更加冷冽了些:“说起来当年魔尊夜无印也是身负真火灵根,在道修中修炼藏身多年,而后又弑杀师尊同门,叛逃入了魔修地界……”

      除开对着顾清岚只会撒娇耍赖之外,路铭心碰上这等事端,倒是从来应对从容,当下还赖在顾清岚怀中,扭了头去看薛华真人:“薛师叔这是暗指我乃夜家之人?可我父出身云泽山,我母出身金陵吴氏,俱都清清楚楚。师尊将我从路家抱上了云泽山,那时我才不过两三岁有余,连话都说不清楚。薛师叔这般说,却是想暗指我师尊私通魔修,将我藏在道修间抚养?”

      路铭心一面说,一面还又将顾清岚抱得更紧了些,眼眸中暗红光芒也微微闪动:“我是晚辈,薛师叔怎么说我,我身为晚辈也不敢如何。但我生平最恨的,却是我师尊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薛师叔执意辱及我师尊,那我就顾不得辈分之别,在论剑大会之前,就要向薛师叔讨教几招了!”

      薛华真人冷笑了声还没说话,她身后一人却又突然插嘴,正是上次在翠叠山被李靳打了一掌的温漓,她也不知是自觉抓到了路铭心和顾清岚什么马脚,声音尖利地道:“路师姐同顾师叔的师徒情谊,只怕也太深厚了些,反正我是没脸面在这么许多人面前抱着自己师尊不肯松手!”

      路铭心顿时略微奇怪地侧了侧头看她:“这位师妹,你同你自己师尊感情不好,做什么要羡慕我同师尊好,我师尊可是只有我这一个徒儿,我若不同师尊亲些,还有谁同我师尊亲?”

      她这番话,显然是从不曾将温漓放在眼里,连她姓名都记不住不说,还反说她同自己师尊感情不好。

      温漓原本甚得薛华真人欢心,但翠叠山那次,李靳打了她一掌,是借她拂了薛华真人的面子。

      温漓哭着回去见自己师尊,结果薛华真人非但没有给她做主,还迁怒于她,对她冷落了许多。

      如今她在薛华真人身前,甚为不受待见,每日惶恐度日,若不然也不会方才强行出来给师尊出头,试图讨些薛华真人的欢心。

      路铭心这一番话,实实在在踩在了她痛脚之上。

      温漓原本就是骄横急躁之人,此刻气火冲脑,竟不管不顾,声音尖利地喊道:“我却没有路师姐这般不知羞耻,身为女子,却同自家是个男人的师尊搂搂抱抱拉扯不清!”

      这番话吼出来,论剑场上却是突然静了一静,近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本就在高台之上的顾清岚和路铭心。

      若要说的话,路铭心和顾清岚这般亲密的姿态,发生在师徒之间,确实甚是诡异。

      元齐大陆的修士,虽也恪守师徒之道,敬重师尊往往也同敬重父母一般,但倒也确实曾有过师徒相恋,共同还俗双修的先例。

      硬要说的话,同自己师尊相恋,倒是还比同魔修相恋要更容易为道修接受。

      所以路铭心和顾清岚之间过于亲昵,道修们也都纯当没看到,现在被温漓这么喊了出来,一时间场面只能说是……颇为尴尬。

      路铭心显然不觉得这会如何,还是紧紧抱着顾清岚不肯松手,倒是顾清岚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微弯了下唇角,轻声道:“我同心儿两情相悦,已成过亲了,若是破了云泽山戒律,我们当自逐出山门,另寻他处安身。”

      凌玄真人前日在顾清岚释放法力震慑长老们后,就已经跟凌虚真人说过,也接到了凌虚真人的回信。

      他此刻听到顾清岚说出要自逐山门,顿时吓得连忙将凌虚真人叮嘱他那些话喊了出来:“小师叔!掌教真人同我说道,小师叔只要开心,在青池山上要怎样都行!就是务必,务必要早日回云泽山啊!云泽山不能没有小师叔!”

      云泽山不能没有小师叔这个渊源,说起来也要追溯到青帝之时。

      当年青帝渡劫成功之后,还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拜在青帝门下,云泽山开山立宗的朔元真人既是如此。

      因为是后拜入青帝门下的挂名弟子,所以朔元真人其实并不比青帝的年纪小上许多,在青帝陨落时,他也已有两百多岁寿元。

      而青池山掌教绝圣真人,也就是洛宸,却反倒要比朔元真人年纪小了不少,因而他陨落时比朔元真人晚了许多,陨落后更是传位给了自己的小弟子李靳。

      这么一来,青池山掌教李靳的辈分就比云泽山如今的掌教凌虚真人,辈分还都要高上一辈。

      虽说三山分宗而治,这些辈分并不能算是特别重要,但也总归是很不方便。

      譬如先前三宗门在一起议论要不要将魔修纳入论剑大会,凌玄真人一开口,就要对李靳喊一声“李师叔”……还未开始议事,气势就先低了人一等,这还谈什么谈?

      青池山本就势大,这么一弄,云泽山一向觉得憋屈得很,再加上李靳年华正盛,至少百八十年之内,都没什么可能把掌教之位传给自己徒弟。

      月渡山则和云泽山不同,如今的掌教素岳真人,也还是同李靳同辈。

      云泽山若想自重身份,就只剩下一个镇山之宝,那就是顾清岚。

      至少将顾清岚抬出来时,他对着李靳也只用唤一声“李师兄”。

      更何况当年朔元真人虽不是青帝亲传弟子,却在道修合谋陷害青帝时并未参与,过后也愧疚自己未能阻止惨剧,后来为了助顾清岚重生,更是耗尽真气而死。

      向宜真人则知道顾清岚身份,陨落前也对凌虚真人千叮万嘱,叫他倾宗门之力,也一定要护住这个小师叔。

      凌虚真人虽不知道其中曲折,却也是谨遵师命的至孝之人。再加上顾清岚还曾被害过一次,所以凌虚真人这边,如今是一切为了小师叔,小师叔开心安康就好。

      凌玄真人老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叔在云泽山上,几乎是举宗上下当眼珠子一般宝贝的人,哪怕他师尊向宜真人,当年对在小师叔爱护之外,还更有一层说不上来的敬重守礼。

      他多年来虽不明就里,但也只当小师叔是师祖关门弟子,又天资出众,格外被看重一些不足为奇。

      今日他总算知道顾清岚是青帝重生,顿时有些醍醐灌顶之感,也瞬间觉得肩上担子重如泰山压顶——云泽山当真是费百年之功,倾举宗人力,也要护顾清岚周全。

      想想啊,青帝是什么辈分?三山宗门可能统统得叫他一声祖师爷!

      可现下他人在云泽山,那云泽山以后是什么地位?想见祖师爷,麻烦先下拜帖,再去山下排队!

      按照云泽山一贯的门派风气,凌玄真人瞬息之间,甚至已经想到了……以后要见祖师爷,需得按人头给云泽山交点什么灵石法宝之类的。

      你们当供养祖师爷不要花费啊?这都是必须的!

      至于云泽山的山规,有没有成了亲就必须还俗出山,还是并没有这条山规,以往这么处置全靠道修间的惯例,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

      若是没有,那就皆大欢喜假装无事。若是曾有这条山规,那回去后偷偷改了便是了,总之,务必要保住这么宝贝的小师叔!

      凌玄真人在那边慌着跟顾清岚表明云泽山的立场,路铭心却从顾清岚怀中钻了出来,神色有些愕然,突然转头看着李靳道:“李师伯,你不是说过我跟师尊成亲的事,不会告诉别人?”

      李靳一脸淡然:“是你师尊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顾清岚听到此处,微微勾了勾唇,声音极轻地道:“心儿,你同我成亲的事,原来并不希望被他人知晓?”

      他这句话说得本就轻,除了站在他们近旁的几人,其他人都没听到,只能看得到他神色突然变得极为温柔若水,唇齿微动,似是说了句什么。

      路铭心回头看到他唇边含笑,微垂下的眼眸中若有水光,眼底深处仿佛仅有一片柔软情意,她看着却不知为何,后背上的汗毛霎时统统竖了起来。

      她每到如此危急之时,那种与生俱来,犹如野兽般的直觉顿时就出来了,忙声音极大地不迭回答:“怎么会!我同师尊成亲之事,恨不得昭告天下,每日挂在嘴边上,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幸娶了我师尊!”

      且不说她这个嫁娶的用法是否正确,这态度倒让顾清岚神色重又变作那种惯常的淡然模样,对她微勾了下唇角,轻道:“还不错,算得上乖。”

      路铭心背上的汗毛还竖着没有下去,忙乖巧地在他胸前蹭了一蹭:“师尊待我真好,心儿好开心。”

      他们二人如此旁若无人,近旁的薛华真人看着,一句“师徒苟且”就憋在嘴边,却碍于云泽山和顾清岚的身份不能脱口而出,简直要被呕出口血来。

      她仍是冷笑了一声,才又开口,试图给自己挽回些颜面:“路师侄若是有心同我交手,我却不想道友们说我欺压晚辈胜之不武,倒是听闻顾师兄剑法超群,也不知是否能赐教一二。”

      路铭心很奇怪地看着她:“且不说论剑大会的规矩,哪怕私下讨教,薛师叔想要同我师尊交手,自然要先打得过我,若不然薛师叔凭什么觉得自己够格同我师尊切磋?”

      薛华真人论辈分好歹也算她师叔,被她这么堵了一堵,真是差点呕血,气到极处,她反而又笑了几声,冷然道:“路师侄果然是年轻一辈中的楚乔,如此胜券在握。”

      她一面说,却又一面理也不理温漓,对身侧另一个垂首不语的女修厉声道:“惜影,你且看好了,你路师姐既有如此志气,你也不要坠了我玉瑶峰的颜面,别叫什么人都有资格同你师尊过手!”

      那甚是沉默寡言的女修,就是上次李靳打了温漓一掌后,扶她离开的青池山弟子。

      李靳或许还记不住她姓名,路铭心却对她有那么些印象。

      因上一次论剑大会,诸多参赛弟子无不被她揍得满地乱滚、狼狈不堪,倒是这个女修,哪怕输了,也仍是身形飘逸,不显怯场气短。

      路铭心知道自己剑术并未登顶,次次获胜也都靠法力压制,如今再看到她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脸,就也想起了她名字,道:“原来孙师妹也要参加此次论剑,孙师妹剑法不错啊。”

      孙惜影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拱了手道:“路师姐谬赞。”

      他们说了这一阵闲话,李靳没什么耐心再等下去,开口道:“既然诸位道友也都知道了我要提前召开论剑大会的缘由,虽然独首山地脉异变事关重大,但也不缺这几日。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论剑决定琉璃镜去向,再一起前往独首山封印魔宫。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论剑大会已经开了,都到了这一日,哪里还有不比了的道理。

      哪怕知道青帝当年之事和独首山异变,但在场的诸人,要上场论剑的,还是想光明正大取得琉璃镜,不上场论剑的,也想看看诸位长老高手论剑,这等百年来不曾见过的盛事。

      因而李靳此言一出,几乎人人颔首赞同,显得极为众志成城。

      随着李靳一笑之下将手一挥,论剑大会算正式开赛,论剑场上的结界也随之打开,迎接头一日上场论剑的修士。

      虽然论剑大会对阵的敌手,次次都是用铜壶法宝抽签出来,但既然是淘汰赛制,自然也不会叫法力高深早已成名的修士,同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对阵。

      这么一来对于法力高深,以往论剑大会名次也靠前的修士来说,一路打到榜单前几位,岂不就是一轮轮的车轮战?

      因而开赛前两日,往往是头一次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或者以往论剑大会名次靠后者比试角逐,选出胜者,再同更厉害些的修士比拼。

      且不说各宗门长老峰主,自然要留到后面,连路铭心这个上届论剑大会榜首,头两日也没什么机会出场。

      不过这次论剑大会显然事关重大,哪怕前两日的淘汰赛,头一日比试的,都是些小辈修士和小宗门散修以及凡修,也仍是有大批修士留在论剑台下观看。

      此时论剑台四周也都设下了座位和茶水,供各位身份高贵的修士休憩观战。

      眼看论剑场上的那些修士,暂时还无一人能叫得上名号,剑术法术也无甚叫人留意的,路铭心坐在顾清岚身侧的椅子上,悄悄凑过去对他说:“师尊,我不想叫人知道我们已成亲,是不想让人对你说三道四。”

      顾清岚淡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哦?”

      路铭心看他神色尚可,就忙又说:“我们的事,是我强迫了师尊,可外人去看,总以为女子会是被男子胁迫,师尊又是我师尊,我怕有人会说师尊些闲话。”

      顾清岚听到这里唇角也微勾了勾,她在外的名声那般如雷贯耳,怎么还有人会以为她能被人胁迫,不过她处处为他着想的心思,倒是可嘉。

      顾清岚微弯着唇角轻道:“我不惧。”

      他说着又微顿了顿,将目光投在论剑场上犹自较量的那两名修士之间,轻声道:“虽天下不耻,我亦不惧,若是不服,那便剑试平生,只管打来便是。”

      前两日论剑大会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要到第三日,才会有上届论剑大会前十的修士参加。

      在这两日间,修真界已起了轩然大波,独首山地底封印有魔宫关系到元齐大陆存亡,很快传了出来,顾清岚就是青帝重生的消息,自然长了腿一般传得人尽皆知。

      路铭心显然是不如顾清岚清楚她自己在外的声名,随着这些重大的消息,还有个小道消息很为众修士乃至不修仙的凡人都津津乐道,那就是:路剑尊强娶了她师尊。

      也许是源于她在论剑大会上那一声大喊,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顾清岚那般高洁清冷的修士,若不是被逼,断不可能未还俗就同自己徒弟成亲。

      无论如何,路剑尊强行娶了自己师尊的事,还是流传甚广,乃至有些人提起来青池山论剑大会上的消息,不说独首山的地底魔宫,不说顾清岚就是青帝,先要开口说一句:“你们知道么?路剑尊将她师尊娶了!”

      旁人若是咂舌道:“路剑尊不是女子?怎会娶了她师尊?”

      开口那人就会又道:“是路剑尊亲口说的,想来路剑尊这等女子,也定然不会同寻常女子一般嫁人,说个娶字,大概因这二人成亲,是路剑尊先开口求亲。”

      旁人若再感叹称奇,就会有人立刻续道:“你们可知道?三十六年前寒林真人遇害身亡,路剑尊一直留着师尊的尸身,耗费许多心血复活师尊,这番深情当真是天地可表。

      “不过寒林真人复生后,大约是觉察到路剑尊心意,想着师徒相恋太过惊世骇俗,特地避走,离开云泽山去云游,还是路剑尊追了出去苦苦哀求,这才抱得美人归!”

      虽然说者津津有味,听者也连连点头称赞,但也不知怎么,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还在青池山上一门心思围着顾清岚转的路铭心,当然不知道她在山下已成了小道消息的主角,还在师尊长师尊短地撒娇。

      论剑大会到了第三日,已渐渐有上次论剑大会的前十位修士上场。

      开始两日那些修士的法术和剑法,别说顾清岚,就是路铭心看着都觉得入不了眼,看得不免百无聊赖,不过到了第三日,她却特别注意了孙惜影。

      上一届这位薛华真人门下的次座弟子遇到她太早,败在她剑下后,仅得了个十七名,不过据说她遇到路铭心之前从无败绩,也已算是厉害。

      孙惜影是水系灵根,按说正是路铭心的克星,但路铭心的真火灵根霸道无比,普通水系灵根根本奈何她不得,若说压制,也只有顾清岚的冰系灵根,能算得上可以克制她。

      路铭心看着场上孙惜影捏了法决,同时驾驭飞剑法术,仍是显得游刃有余,眼看胜券在握,就“咦”了声:“我先前觉得她剑法不错,但为何今日她在场上使出的剑法看起来稀松平常?”

      顾清岚正端了茶碗,饮了口李靳特地命人给他准备的玉露清茶,闻言微弯了下唇角:“那是因她大约只使出了三分实力。”

      未曾看过论剑大会的凡人,想象中高手论剑,一定精彩非常,打上几百招仍不分胜负,势均力敌,最后决胜的一刻,更是惊心动魄、千钧一发。

      论剑大会上各系灵力法术和剑光乱飞之时,确实足够好看,但其实修士法力有高有低,灵根相生相克,往往开场的那一刹那,优势在哪边,一眼就可看出。

      若能胶着上许久的,不是一方存心想让,就是实力确实相当,而实力相当在修真界来说,在绝顶高手之外,近乎千载难逢。

      所以在论剑大会上,如路铭心这般不喜欢给旁人面子,也从不客套着让上几招的人,往往旁人看没看清,她的对手就趴在地上吐血了。

      但孙惜影显然同路铭心不同,哪怕和她对阵的那名月渡山弟子法力剑术实在不怎么样,她也让那弟子在自己手下走过几十招,这才挑了个空隙,不失风度地将那弟子佩剑击落。

      路铭心看着她退场,突然摸了摸下巴微眯了眼道:“那上届论剑大会,她输给我,是不是也保存了实力?”

      顾清岚又微勾了唇角:“她在你手下走了多少招?”

      因为孙惜影当年输得不够惨,路铭心还真能想起来,歪头想了下说:“二三十招?”

      顾清岚淡淡一笑:“从她今日的修为看,她同你那一战,哪怕不是搏命相拼,也是竭尽所能了。”

      路铭心顿时“咦”了声:“原来我那么厉害?”

      顾清岚看她当真一脸惊喜疑惑,不由失笑,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你是我徒儿,焉有不厉害的道理。”

      他语气虽淡,话中却仍是一片褒奖之意,路铭心听了就眼睛一亮,开心地用脑袋在他掌心蹭了一蹭,又还是略带疑惑地说:“那为何我跟薛华拌嘴,薛华消停前要跟孙惜影说上那么一句话,害我还以为孙惜影有对付我的方法。”

      顾清岚又微微一笑:“你莫忘了论剑大会的规矩,若你能赢了孙惜影……下一场对战的,可就是薛华了。”

      路铭心恍然大悟,同时“嗤”了声:“那她是摆什么架子,害得我以为她徒弟就能把我怎么样了一般。”

      她说着就又跟顾清岚撒娇:“那师尊来看,我能不能赢薛华?”

      顾清岚弯着唇角反问她:“你以为呢?”

      路铭心老实地摇头:“没打过,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我能赢。”

      她倒还真是一贯地如此有自信,顾清岚听了就忍不住微笑摇头,路铭心看他神色顿时又紧张起来:“难道师尊认为我会输?”

      看她那神色,仿佛她那直冲天际的自信,倒是在顾清岚的一言两语下就可烟消云散一般,顾清岚笑着又摇头:“你若输给薛华,就三日不许上床休息。”

      路铭心顿时就又开心起来,还扑过来要去吻他的唇。

      这时顾清岚倒庆幸李靳早就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胡闹,还特地给他们二人设了一个帘幕遮挡,免得叫外人看太多笑话。

      虽然路铭心觉得孙惜影似乎早晚要走到自己面前,不过铜壶抽签的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第三日孙惜影赢了一整日,临到最后一场,却抽到了月渡山卫禀。

      这么一来路铭心就有些目瞪口呆,忙转脸问顾清岚:“老卫还是能赢她吧?”

      路铭心和卫禀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深浅,在她自己看来,哪怕孙惜影保留了实力天赋过人,但对上卫禀,也还是没有什么制胜的把握。

      顾清岚也点了头,神色却意外有些紧绷,隔了片刻后开口道:“卫禀能赢孙惜影……却不能赢薛华。”

      路铭心愕然愣了下,她是年轻一辈,此前还没机会见薛华在论剑场上出手,顾清岚却对对薛华的作风十分了解,抿了下唇后又说:“薛华出手狠辣,哪怕在论剑场上,也手不留情。”

      路铭心仍是愕然:“难道她比我下手还狠?”

      顾清岚看着她,微叹口气:“你可曾将对手打得经脉灵根俱废,仅剩一口气在?”

      路铭心一听连忙摇手:“我虽然有时下手重了点,但那也是对方太弱了我不小心用力过猛。论剑而已,进了论剑场的都是同门,又不是拿性命相搏,何必下那种狠手。”

      顾清岚同她微笑了下,也不知该不该对她这种“不小心用力过猛”做些评价,就叹息着点了下头:“这就是你同薛华的区别所在,你是无心所为,哪怕打伤对手也只是皮肉伤,不深及根本。薛华却会将私愤带入论剑场中,她若下狠手,那必是借机报复,对手虽不会死,却也好不上多少。”

      修士若被废去经脉灵根,就跟凡人无异,一生也几乎再没有机会修炼入道,岂不就是跟死了差不多?

      路铭心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她虽没给过卫禀什么好脸色,但毕竟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还是多年好友,若卫禀真的被薛华打得重伤将死,那她当然忧急无比。

      而且从顾清岚话中的意思看,薛华此人心眼极小,睚眦必报,她这次也早放下了狠话,必定是想要在论剑场上下死手。

      若是薛华对上路铭心还好说,路铭心根本不怕她,也未必输给她,但若是她能赢得了卫禀,卫禀岂不就是任她折腾了?

      她在这边着急,那边论剑场上孙惜影和卫禀相互见礼后,已经各自拔出佩剑来交手。

      卫禀的土系灵根法术,也正能克制孙惜影水系灵根法术,再加上卫禀无论是剑法还是法术,火候都比孙惜影更深一些,两人剑招相交,灵力相撞,不过几招之后,孙惜影明显已只剩招架之力。

      也许是赛前被薛华真人提点过什么,孙惜影此次更搏命了许多,不像上次论剑大会对上路铭心那样,看着自己既然落了下成,就干脆输得漂亮些。

      她被卫禀一击重剑逼退了数步,单膝跪地,又在手中扣了一道灵力,那灵力却是隐约发出冰蓝色光芒,场上寒气也在这一刹那凛冽起来。

      孙惜影并不像顾清岚一般,是天生冰系灵力,但若水系灵力的修士,引出金丹之中真元,也可打出同顾清岚一样的凝冰诀,威力比水系法诀更上一层。

      但金丹之中的真元乃是直接耗费修为,每次使用过后都要用数倍修炼去弥补,水系灵力的修士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然轻易不肯如此使用真元。

      孙惜影在论剑场上用到这等手段,已算是突破常理,再加上她特地侧身掩了一掩动作,还有些偷袭的意味,场外看清她手上动作的修士,俱都低低惊呼了一声。

      眼看那道冰蓝光芒直冲卫禀咽喉而去,却在即将触到卫禀之时,被卫禀指间一道罡气打得四散,与此同时,卫禀的佩剑自空中直击而下,贴着她面颊插在她身前。

      利刃将孙惜影脸侧那缕散开的秀发切开,发丝在空中缓缓落下,卫禀挥了下衣袖,仍是端着月渡山一贯的儒雅风度,负手淡道:“孙师妹,承让了。”

      这一剑,若卫禀不是存心想让,已可令孙惜影血溅当场。

      孙惜影霎时间脸色灰败,明白自己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身子一颤,缓慢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卫师兄赐教。”

      孙惜影话音刚落,场外的薛华真人就冷冷笑了声,神色已是阴沉之极,她原本已经夸下海口要亲自教训路铭心,却不想孙惜影还未到路铭心面前,已被卫禀打败。

      薛华真人站起身,连看也不看退下来的孙惜影一眼,冷声对她甩了句:“回去后自去思过室!”

      也不知玉瑶峰所谓的“思过室”是怎么一个地方,连孙惜影这等淡然的人,在听到这句后脸色也更白了几分,身子又微颤了颤,显得甚为可怜。

      上次温漓被李靳打了一掌后,是她悄悄将温漓扶走,这次温漓却仍是满脸冷漠地站在一旁,同薛华真人一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路铭心看她们满门上下刻薄冷漠,顿时得有些气愤不已,正想说话,就看到薛华真人已背着长剑缓步走到了论剑台之上,盯着卫禀阴测测地道:“卫师侄不愧是剑影峰首座弟子,小徒既然败在卫师侄手下,我少不得也要向卫师侄讨教两招。”

      卫禀在外也是个趾高气扬的性子,此刻也略带冷然地笑了一笑,拱手道:“能得薛师叔指点,卫禀三生有幸。”

      路铭心看他们就要动手,薛华那样子又定然是要拿卫禀泄愤,顿时心急得要喊出来。

      然而她还没开口,场下一袭月白衣衫微动,已上了场挡在卫禀身前,正是刚刚才回归月渡山的莫祁。

      卫禀也未料到莫祁会突然出现,脸色变了一变,显得极不耐烦地道:“莫长老,弟子正在比剑,还请你让开。”

      薛华真人看了莫祁,“呵呵”冷笑了声:“怎么月渡山这般有趣,旁人都是徒弟代师父出战,怎么月渡山是师弟代师兄出战?”

      莫祁端着架子,极为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道:“薛师叔莫急,虽说论剑大会的规矩,是师弟不可代师兄出战。不过论剑大会中却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门下弟子,也可代峰主长老出战。我身为剑影峰执剑长老,卫师弟这个剑影峰首座弟子,虽是我师弟,但也可代我出战,不能算坏了规矩。”

      不得不说,莫祁对论剑大会的诸多规矩十分熟悉,薛华真人听到此处,抬了头去看高台上饶有兴致托着腮观战的李靳,李靳就微微一笑:“莫长老说得不错,论剑大会的规则里,确实有这一条。”

      虽然说论剑大会里允许弟子代峰主长老出战,但一般峰主长老,不是峰下弟子的师父,就是师叔师伯,因此也不为过。

      谁能想到这次杀出来一个身为师兄,却被封了剑影峰执剑长老的莫祁?

      不过若莫祁真的在此让卫禀下场,自己对阵薛华真人,那对卫禀来说,其实也算是不小的耻辱。

      更何况和孙惜影的一场,还是卫禀这次论剑大会首次出阵,只打了一次就被替换下去,他有些颜面不存不说,排名还会颇为靠后。

      卫禀顿时涨红了脸,也顾不得端架子,强道:“莫长老,你莫要忘了,我还未曾落败,你就此命我下场,岂不是有以地位欺压之嫌?”

      莫祁横了他一眼,却悄悄用了法术对他传音入密,道:薛华定要伤你,你不要意气用事。

      薛华真人的深浅卫禀自然知道,但他也确实不服气,也望着莫祁同样传音过去:伤我又如何,她又不敢真的杀了我,我又不怕,不战而败也太丢脸。

      莫祁又微微笑了一笑,继续传音给他:你不怕她伤你,我却怕她重伤我师弟,我会心疼。

      莫祁如今也真掐准了卫禀的死穴,他这话一说,卫禀的脸顿时又红了几分,脸色也蓦然变得更别扭了些。

      卫禀这么突然脸红,在旁人看来,会觉得是卫禀气愤羞辱,但在明白他们师兄弟渊源的人眼中,譬如路铭心顿时就明白,莫祁定是不知道又对自己师弟说了些什么,把老卫说得都不敢再正眼看他。

      场下的人或许只认为莫祁和卫禀是在用眼神较劲,场上的薛华真人离得近,却看到这两人不仅眉来眼去,身上还都有灵力浮动,定然是不知道私下传音说了什么。

      她这次带着徒弟来参加论剑大会,本想就算不敌李靳,也定然要争个前几的排名,顺便废上几个别家看不顺眼的弟子,好好出一口恶气,却没想到不仅频频被路铭心顶撞,还要看这对月渡山的师兄弟唱大戏。

      气急之下,她也不管莫祁和卫禀还都在场上,背后飞剑出鞘,快如闪电的一剑已劈了下来。

      莫祁身形飘摇,同时挥掌一送,将卫禀远远送下台子,出剑挡住了这一击。

      旁人本来看莫祁和卫禀在台上暗暗较劲,又想到这对师兄弟素来不睦,也不知道卫禀会不会在跟薛华真人动手之前,就先忍不住跟莫祁打一场。

      却没想到卫禀就这么被莫祁送出了台下,不但丝毫不反抗,还就这么站在了台下开始观战。

      虽脸色还是涨得通红,但却已经一言不发地将目光锁在了莫祁身上,看那神色,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不甚明显的担忧。

      薛华真人同孙惜影和温漓一样,都是水系灵根,但她就比自己徒弟功力深厚上了许多,哪怕不用冰雪之气,手上凝水诀的威力,也几乎到了可以匹敌冰系灵根的地步。

      路铭心在旁看着,心中确实没什么底气觉得自己定然可以胜过薛华真人,但场上的莫祁,却显得游刃有余,还能衣带飘飘地摆几个尽显月渡山风度的姿势。

      十几招走完,薛华真人眼看自己不占上风,顿时脸色更阴沉了些,目光中狠辣戾气也明显许多,双指并出使个御水法决,空中水汽霎时凝聚成滴,铺天盖地而下,却是滴滴飞旋如刀,沾身即可割裂血肉。

      这一招很难保证不会误伤,因而论剑中大半都不会用,此招一出,台下众修又都低呼一声。

      那些只听闻过薛华真人狠辣名头,未曾真见过她出手的修士们,俱都暗暗咋舌,心道薛华真人那个血华真人的诨名果然不是虚传,也不知莫祁能否全身而退。

      薛华真人眼看一击落下,那水滴被莫祁以周身罡气弹开,就又凝聚重来再次扑下,丝毫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全然是不顾对方死活,一意取胜的打法。

      莫祁和她对阵,原本不落下乘,此刻却不得不被逼得连连后退躲避,连周身真气也都被迫撤回防御。

      若此时在场上的是路铭心,倒是不惧这水滴的剑雨攻势,她周身真火灵力暴涨之时,水滴还未沾到她就被蒸发消散,这一招对她来说几乎全无用处。

      莫祁是土系灵根,此时当然也可用法力将论剑台上基石震碎归为己用,也可以干脆将基石抬起以做防御。

      但此前论剑大会上多半论剑为主,从无薛华真人这么无赖的打法,自然也就没有土系灵根的修士会不得不动用台上基石。

      更何况月渡山修士往往自诩儒雅风度,莫祁此刻又是月渡山的脸面,怎肯用如此灰头土脸,十分不体面的术法?

      只见莫祁抬手一招,原本悬在空中的飞剑,已回到了他掌中。

      论剑大会之上的修士多用飞剑,一来攻击范围更广不说,还可以配合各种术法,二来也腾出手来能捏更多法决。

      但若是将无形剑气已修炼到十分厉害的修士,却往往会将长剑握在手中,这也是绝顶高手和普通修士的区别,越是剑法高超、剑气凌冽的修士,反而佩剑越会不离其手。

      莫祁昔日以剑法成名,此前却如擅长法术的修士一般运用飞剑,这时终于握住长剑,已是要动真格的征兆,台下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制胜的瞬间。

      只见莫祁长剑在手,手腕一番,雪色长剑上的剑气犹如实质,层层叠开,竟生生将周身近一丈的水滴全都震飞。

      薛华真人轻哼一声,飞剑也撤回手中,与此同时,那漫天水滴也随她剑意汇集而起,如虹流惊瀑,直向莫祁而去。

      她能身为青池山玉瑶峰峰主,法力剑术犹在绝圣真人的关门弟子樊昭璟之上,也并非浪得虚名,此时持剑在手,剑意强横,比莫祁也不差多少。

      二人都握了剑,改由剑术比拼,剑气相撞,只将论剑台周围的结界都震得嗡嗡作响。

      李靳在台上看着戏,还抬了手,命守着结界的弟子再将结界加固一下,免得剑气溢出来伤了人。

      论剑大会开了三日,也直到这一场,才真正能算是论剑,而不是术法较量。

      路铭心也顾不上在顾清岚怀中腻歪,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剑斗,她眼中看到的境界,自然也和普通修士不同。

      先前他们还都在琉璃镜的大千世界中时,顾清岚就说过莫祁对剑法的悟性天资还在她之上,若路铭心能利用在镜中那两年时光进益不少,那么莫祁也必定能获益良多。

      如今路铭心看着,也确实看到莫祁已将那个大千世界中的枪法,融入进他原本潇洒肆意的剑法之中,剑光如龙亦如电,翻转在薛华真人的水雾剑气合击之中,当真犹如玉龙现世。

      同法术相搏优势明显不同,剑术较量确实险象环生、瞬息万变,看在普通修士眼中,只觉看两人用剑气相斗,却还要比华丽的术法更加动人心魄,叫人不能喘息。

      路铭心在看到场上的莫祁唇边带笑,一剑刺出后,就松了口气:他确实有从薛华真人剑下全身而退的底气。

      只见莫祁那一剑悬在薛华真人额心,恰恰将她眉心一点刺破,留下一滴艳红的血滴,滑下落在了她佩剑之上。

      场上随着她剑气而动的水滴,此时已俱都化作了粉尘,纷纷落下,仿佛落雪一般,将她脚下的地面盖了一层。

      那是莫祁在和她比剑之时,以土系灵根操纵场上飞扬的尘土,将她那些水滴渗透,归为己用。

      薛华真人虽出手极狠,此刻真输了,倒也没有再趁机做些手脚。

      仿佛她也清楚,无论再如何挣扎,也不过徒增羞辱,又或者她自己出手极狠,也就怕自己若不肯服输,对方也会下了狠手,到时得不偿失。

      往往最狠毒之人,也是最怕死的人——当那些阴狠的诸般手段用不到自己身上时,人总是不会怕痛。

      莫祁后退一步,收剑入鞘,就如同卫禀方才一般,负手淡淡道:“薛师叔,承让。”

      薛华真人一言不发地收剑离场,论剑大会这才开到第三日,短短两场之内,她和徒弟就先后落败。

      她输在莫祁手中,不能算冤枉,但玉瑶峰此次的名次,却会非常难看。

      她也不去擦额心那滴血迹,就这么下场走到自己的弟子之中,开口冷冷道:“都随我回玉瑶峰吧,我等还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些弟子们不敢吭声,都紧跟着她踩了飞剑,结伴离开。

      唯有一个女修略顿了顿,回头望着高台上的李靳,抿了下唇似是有话要说,见李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又只能黯然走了。

      路铭心注意到了她,也能记起来这女修之前自己曾在李靳那边见过,应是他的小弟子,往日颇得李靳疼爱,李靳对她也总是格外和颜悦色一些。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混到了玉瑶峰的修士中,不仅衣饰略有变化,连神色精神,也远不如在尊剑峰时意气风发。

      路铭心想起来之前沈锦瑛去翠叠山寻李靳时,这个小师妹不曾跟他一起出来找师尊,后来李靳也再未提起来自己的小弟子,就隐约猜到,可能李靳失踪之时,这个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弟子,应是站在了外人那一边。

      若真是如此,那么李靳这小弟子虽不算欺师灭祖,其实也相差不远,李靳未曾公开将她逐出师门,只将她流放到玉瑶峰上,已可算念着旧日情谊。

      路铭心想着,又回头看到顾清岚,忙庆幸自己还可在师尊身边承欢膝下,顿时就又抱着他手臂,在他怀中蹭了一蹭。

      顾清岚看她注意到了李靳的小弟子,又看到她脸上神色,当然猜得到她心中想了些什么,微叹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边莫祁得胜归来,回到月渡山修士们观战的位置,卫禀一直站着等他,见他回来,还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轻问了句:“师兄,你伤到何处了没有?”

      薛华出手狠辣,卫禀看在眼中,生怕莫祁还是被无形剑气伤到,故而赶紧来问。

      莫祁明明无事,却还是抬手捂了胸口,苦着脸低声道:“伤是没伤到,就是让师弟给气到了。”

      卫禀先是神色紧张,听到他这句,明白过来他是在调笑,顿时又涨红了脸,狠狠骂了句:“我看很好,还没气死!”

      莫祁和薛华真人这一场,已算是加场,这场之后,论剑大会第三日结束,到了第四日,才真正是高手如云的决胜现场。

      路铭心的第一场论剑,也就在第四日,对阵的是金陵楚家的第一高手,楚家的家主楚衍。

      楚衍就是楚婉的同胞哥哥,算起来是燕夕鹤的亲舅舅。

      那日在燕丹城中,虽说楚婉已被魔物俯身,但到底是路铭心下手将楚婉杀了,燕氏放出了那种消息,但过后不至于不对楚家的人交待清楚。

      楚衍也很可能知道楚婉命丧在路铭心之手,路铭心没机会遇到薛华真人,反而上来就同此人对上,也不得不说铜壶法宝也不知是否有灵,竟如此喜欢捉弄人心。

      因为第四日有自己要上场的论剑,路铭心头一晚还很是跟顾清岚撒了娇,扑在他怀中不停蹭来蹭去。

      今日在他的注视下走上场去,又看到对面站着的楚衍,同楚婉面容很有几分相似,就暗暗吸了口气,拱手对楚衍道:“楚家主,请。”

      楚衍望着她,神色却平平无波,仅是拱了下手,不曾开口就拔剑攻来。

      这一场并无悬念,楚衍毕竟只是凡修,楚家也并非燕氏那样实力煊赫的世家,他能被排在第四日论剑,已是看着他是世家家主的面子。

      楚衍此前也并未来参加过论剑大会,此次前来,也不知是像燕夕鹤那样,只是为了一观琉璃镜,还是为了会一会这个杀了自己妹妹的路铭心。

      总归路铭心不知为何,对着他下手之际,难得多了几分克制,胜负决出的时候,楚衍也还是毫发无伤,仅是被击落了佩剑。

      楚衍站在论剑场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击落在地的佩剑,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神色犹豫,还带几分歉意的明艳女修,也只是轻叹了口气,捏了个法决,将佩剑召回鞘中,拱手道:“惭愧。”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论剑台,燕夕鹤在台下等着他,看他下来,忙凑过来喊了声:“舅舅……”

      楚衍却视他如无物,也不再留下观战,径直走下论剑峰,飘然而去。

      路铭心在场上又犹豫了一下,这才下场回到了顾清岚身侧。

      顾清岚抬手摸了摸她头顶,微微笑了笑:“恭喜心儿,赢了第一场。”

      路铭心趁机扑到他怀中抱住,趴在他胸前低声说:“师尊,我往日是否真的太过霸道?”

      在她和顾清岚同去那个大千世界之前,路剑尊心中从来是没有“愧疚”二字的,她只觉这天地间强者为尊,弱者的血泪皆是因不够强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同情怜悯。

      但在那个大千世界中,她连年征战,看多了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看多了凡人间的生死离别。

      凡人之一生,短短数十载还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在她看来实在是微渺如浮尘。

      但那些人却都不肯放弃哪怕一线活着的可能,在强大如巨兽般的天命下挣扎不休。

      在那个大千世界中,她也被限制了法力灵根,其实也并不比那些凡人强大多少,一样会累、会受伤、会死,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身为一个凡人的感触。

      她斩杀楚婉之时,当机立断,现在想来也不后悔,若能再来一次,她也不会继续放着入魔的楚婉害人,只因楚婉已不是人,而是魔物。斩妖除魔,乃是修士的本分。

      但却不知为何,今日在面对着楚婉的亲生兄长之时,她会心生愧疚,乃至生出怯意——而楚衍却其实并无任何方法能将她怎样,论剑输给她,也仅能叹息一声而已。

      顾清岚揽着她肩膀,微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心儿不是太过霸道,而是并未触及大道。”

      路铭心愕然片刻,抬起头望着他:“师尊,那我如今触到大道了?”

      顾清岚却微微笑着不答,反而低声问:“心儿,紫昀本也应今日上场,却不知他为何弃了论剑,并不在场?”

      说到紫昀,路铭心并非没有在意,她和顾清岚来之前,紫昀已和凌玄真人一道前来,凌玄真人是来督阵带队,并不打算下场,紫昀却是要参加论剑。

      紫昀是上届论剑大会的前十,本应在今日登场出赛,不过却不知为何,从开赛后就不见了踪影。

      路铭心想了又想,干脆去问身边的凌玄真人:“凌玄师兄,小紫昀去了哪里?”

      凌玄真人也想了想才道:“他昨日说今次论剑大会他准备了许久想打得更好些,但却还有几个剑招没有体悟好,需得找个僻静之地再练上一练。他同我说过之后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今日也还没回来。”

      凌玄真人倒也真是放心,紫昀从昨日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且不说他是否遇上危险,就是是否走火入魔了都尚未可知,凌玄真人倒还好,照旧安坐如山。

      路铭心默然了片刻,接道:“凌玄师兄,小紫昀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你也不怕他出事?”

      凌玄真人倒也很无辜:“紫昀是掌教师兄的首座弟子,我原也不怎么能管得到他,再说他也并未告诉我要去往何处,我就算想寻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啊。”

      路铭心听完也默然不语,这些云泽山的修士当真算账赚钱一把好手,谈到旁的事就如此稀松糊涂,也不知云泽山身为三大宗门之一,是怎么维持到了现在。

      不过云泽山这些修士里,其实紫昀才是一贯管事的人,他们前来青池山论剑,说是凌玄真人带领,还不如说是紫昀带领,如今管事的紫昀没了踪迹,其他人可不懵懂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铭心不去搭理凌玄真人,忙又转去问顾清岚:“师尊,你觉得小紫昀有问题?”

      她说着回忆起平日里跟紫昀相处的事,还是不可置信:“难道紫昀是那地魔?”

      顾清岚缓缓摇了摇头:“紫昀同我们相处日久,不至于是那魔物附身……至少不是在多年前就被那魔物附身。”

      他说着突然停顿了下来,闭目似是在思索什么,转而望向凌玄真人问道:“凌玄师侄,那日翠叠山前来投靠我们的千琮门众人,后来是谁负责安置的?”

      凌玄真人忙道:“回小师叔,是紫昀师侄安置的,那里面有个孩子,名唤郭睿的,紫昀师侄还非常喜欢,带在身边了几日。”

      顾清岚微微闭了目,隔了许久才轻叹了声:“那魔物果真奸猾狡诈,它已经在我们面前走过了一遭,我们竟无一人察觉。”

      路铭心听到这里也有些目瞪口呆,忙问:“师尊此话是什么意思?”

      顾清岚摇了摇头道:“琉璃镜虽不能查出那魔物究竟在何处,却应也能寻到些线索,将之映照在镜中……在镜中那个大千世界里,除却我们六人之外,唯有紫昀曾出现过,还是以少年时的模样。

      “我本以为那是紫昀在那个大千世界中应有的样子,却可能是琉璃镜在提醒我们,那魔物此时俯身之人,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为年幼。”

      他说着望向高台之上的李靳,李靳自然随时注意着他,感觉到他灵力波动,立刻就将目光投了过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清岚又弯了弯唇角,低叹了声:“我们在地底宫殿曾见到贺沅的尸身,也得知了他的生平,如今想来,一切皆有缘由……那魔物自从被琉璃镜逐出青帝身体,又在独首山被李师兄重伤后,怕是逃到了翠叠山中,以贺沅的墓穴作为据点。”

      路铭心听他缓慢推测,只觉心惊胆战,小睿跟他们在一起时,看来天真无邪,与普通的孩童无异,她还很是喜欢这孩子,也探过他经脉,未曾发现他体内隐藏着魔气。

      顾清岚看出她所想,又轻声道:“那迷仙阵是月沧澜以琉璃镜为阵眼设下的,小睿却不一定是月沧澜设计安排,才会游离在阵法之中。我们在阵中所见的小睿,只怕还没有被魔物俯身,但等到了云泽山上的小睿,却不一定没有被魔物俯身。”

      翠叠山的迷仙阵既然是月沧澜设下的,那小睿究竟是他刻意放入阵中,还是因其他原因,就只有月沧澜自己清楚了。

      还有月沧澜为何将迷仙阵设在翠叠山中,是他自己想要如此,还是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对他建议?

      这些事情,非得问过月沧澜才能知道。

      他们在这里说着,论剑台上的铜壶又已抽中路铭心,对决之人,却正是今日首次出场的月沧澜。

      路铭心忙起身看了眼顾清岚,顾清岚对她微笑着颔首:“尽力而为即可。”

      他即便不这么说,路铭心也知道自己要赢过月沧澜,也只有对方存心想让了。

      看来这次铜壶法宝不仅对玉瑶峰和薛华真人恶意不小,对路铭心也不客气。

      照铜壶法宝这样抽签,路铭心身为上届论剑大会榜首,却很可能仅能上场两次,就会落败在月沧澜手中。

      然而事已至此,路铭心又正有一肚子疑问要去问月沧澜,也就起身背负长剑走到了台上。

      比起她的登场,台下众修显然更期待月沧澜出战,毕竟道修魔修壁垒森严,今日之前,近乎所有修士,也都没有什么机会,能看到魔修七尊之一出手。

      对手是素有剑尊之名的路铭心,月沧澜也微带笑容,甚至没有带着佩剑,仅是手里持着那柄折扇,就如此登上了论剑台。

      他望着路铭心,还微笑着轻叹了声,开口道:“心儿,你总想杀我,这次也算是有了机会……还望你别下手太狠。”

      他这句话说得可谓柔情款款,还一开口就叫路铭心“心儿”,此时论剑台上的结界还未升起,台子近旁的修士也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都默不作声地支起耳朵,心中不停冒出许多猜测:邪尊竟然认得路剑尊?邪尊和路剑尊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二人莫非……

      路铭心知道他是刻意如此,咬牙切齿之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邪尊连佩剑都不带,是否过于托大?”

      月沧澜忙摇了摇手笑道:“心儿不要误会,我专修术法,不擅用剑,我的佩剑在不在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并不是刻意羞辱于你,我又怎么舍得。”

      他这句怎么舍得,路铭心知道并无其他意思,台下的修士们可就不这么认为了,脸上纷纷露出精彩至极的表情。

      路铭心被月沧澜气得心浮气躁,抬眼横了那些操纵结界的修士,意思是叫他们赶紧将结界升起,同时长剑出鞘,真火之气暴涨,大开大合地朝着月沧澜一剑劈去。

      路铭心的真火之力普通修士根本不敢直面其锋芒,月沧澜却身形飘然,折扇半开,轻描淡写地挥手将那一击挡去了。

      台下曾经被路剑尊一剑轰倒过的修士,顿时都瞪大了眼睛连连咋舌,暗道魔修七尊之一,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此时论剑台上已张开了结界,旁人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月沧澜就边避让路铭心一剑接着斩来的一剑,边抽出空来微笑着道:“心儿,舅舅往日里没什么机会指点过你武学,今日机缘难得,舅舅就教你些月家独门的身法,你且看好了。”

      他在场上身形变幻犹如鬼魅,莫说台下观战的普通修士,就是路铭心也捉摸不透,只觉就这身法来看,同任何她已知的法术路子都不一样,若说他是个修士,不如说他是个妖魔还来得贴切一些。

      然而妖魔都带无形魔气,在修士的灵力法术之下无所遁形,很容易被修士捕捉到。

      月沧澜身为魔修,哪怕修炼的路数和道修并不相同,但也仍是修士,一身灵气哪怕带着几分邪气,也仍不是魔物的气息,若想循着魔气摸清他身法,简直毫无办法。

      月沧澜说得也不错,他专修法术,佩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这一身带着邪性的法术灵力,也无怪月家在魔修中一直继承“邪尊”的名号。

      更何况月沧澜的灵根,也正是水系灵根,他修为又到了绝顶高手的境地,路铭心遇到他,哪怕不被克制得死死,也殊无半点优势。

      她灵力强盛,却素来容易心浮气躁,这次被月沧澜这样来激,倒还沉住了气,一剑剑丝毫不乱,剑气中夹带真火灵力,直将论剑台上密密布满,台上通红火焰纵横交错,宛若一张铺天大网。

      昔日败在她手下又受了些伤的修士,对她未免存了几分怨愤,觉得她论剑时出手太重。

      此时看着,却已纷纷开始心惊胆寒,心道路剑尊果然同薛华真人的狠毒不一样,以往论剑,她只怕真的是手下留情了不少。

      只不过路铭心虽没有被月沧澜激怒乱了章法,却也已经顾不上问他什么事,只抿了唇一意过招。

      月沧澜却仍有余力一般,在她那真火之力下悠然信步,带笑说道:“心儿,舅舅此来并不是要争琉璃镜,原本让给你赢也无妨。不过我看顾真人似是有话要同我说,这次也就先顾不得你了。”

      路铭心听到这句,冷冷一笑:“你口气倒大!”

      随着话音落下,她眼眸中火红光芒一闪,周身灵力蓦然暴涨,佩剑之上更是在通红灵力之外,更带了几分冰霜灵气,正是顾清岚灌入进她剑身中的冰系灵力,应和她剑上真火灵力,一击而出。

      月沧澜看到此处,也终于稍稍变了脸色,却并非惧怕惊骇,而是肃了容急喊了声:“心儿!顾清岚的灵力你若用了,会有灵力暴走的危险!”

      顾清岚打在她佩剑上的冰系真元,是为了压制她灵根隐患,她此刻却动用这些,稍有不慎,就会如同她小时候一般,经脉间真气暴走。

      场外的顾清岚看到此处,也微抿了唇,扣了道凝冰诀在手中,只待她出了差池,就破了结界进去相救。

      场中的路铭心已在气头上,虽有月沧澜提醒,也哪里顾得了这些。

      顾清岚的冰霜灵力加诸在她的真火灵气之上,却如正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蓦然被泼入了一桶水,非但火势不消,反燃得更烈了许多,霎时间火红之光大盛,竟直欲将论剑台上张开的结界全部充满。

      月沧澜将手中折扇一合,却并未出招反击,而是抬手撑出一个灵力结界,生生正面受了她这一剑,身形也微晃了晃,被逼得后退了数步。

      路铭心全力一剑斩出,真气也有一瞬间空竭,也就在这瞬间,月沧澜已在空中一折,身影犹如鬼魅般倏忽而至,她只觉颈后一凉,耳旁也已传来月沧澜带笑的低语:“心儿,这就是月家独传之秘,名为步月惊风,你可看清了?”

      月沧澜压在她颈间的,乃是他折扇的铁骨,冰凉玄铁抵着的,就是路铭心颈中大穴,只要他真力一吐,路铭心哪怕不死,也要废去半身修为。

      路铭心僵直着身体,握了握手中佩剑,目光中火红光芒渐渐消退,终是不甘心地道了句:“是我输了。”

      月沧澜轻笑一声撤了折扇,退了半步出去,却忍不住咳了声,侧头吐了口血,仍是望着她笑了一笑:“心儿,舅舅舍不得你受伤,你却舍得舅舅啊。”

      路铭心到此时冷静下来,也明白方才她那一剑,若月沧澜不是以身生受,而是反击回来,只怕此刻被灵力反噬受伤的就是自己,而非是他。

      此前那么多年,月沧澜虽口口声声说疼爱她,想要她回月家,却从没显出待她特别亲厚的地方,反而多番设计,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因而在她心中也觉得,无论月沧澜说了再多好听的话,她跟月沧澜之间的血缘之亲也淡薄得很,不过是个相互利用、彼此算计的关系。

      她也确实没有想到,月沧澜和她交手之时不仅会刻意想让,还会不惜自己受伤,也不叫她落入险地。

      她心中思虑翻涌,脸上自然也就露了出来,月沧澜看到她脸色,却愣了愣,突然又极开心般弯了唇角,脸上带笑:“原来心儿也会心疼舅舅……我真是开心。”

      路铭心刚涌上的那一点感动之情,也在他这得逞般的笑容下瞬时烟消云散,瞪着他冷冷哼了声,将手中长剑还入鞘中,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顾清岚已起身等她,待她走近,先探了她经脉,确定她无事,才轻声道:“坐下好好反省一下。”

      路铭心在他面前就乖巧得多了,忙连连点头,话也不敢说,乖乖坐下来,还将手放在膝盖上,显得老实无比。

      顾清岚没去再理会她,起身缓步登上了论剑台。

      月沧澜料到路铭心落败之后,顾清岚接下来就要出手,握着折扇站在场中,唇边带笑看着顾清岚背负长剑走了上来。

      顾清岚望着他,脸上也没什么波澜,淡淡开口道:“邪尊受了伤,若是需要调息治疗后再同我比试,我们可明日再战。”

      月沧澜倒不是很在意一般笑了笑:“我对上寒林真人,本就没有几分胜算,明日跟今日又有什么分别?”

      台下修士被刚才那瞬息万变的战局震得有些回不过神,只觉路剑尊果真是厉害之极,法力修为在如今的年轻修士中已属登峰造极,剑尊之称也名至实归,但邪尊竟然更胜一筹,实力着实可怕。

      在场的几乎尽是道修,自然不想看到道修接连被魔修挫败,他们之中又大半都未曾看过顾清岚出手,现在看到他登场,心中未免都有些犯愁。

      顾清岚或许是青帝重生,但他自己也说了并未想起来身为青帝之时的事,那就仍还是寒疏峰主的实力。

      然而寒疏峰主已久不闻其名,他也才刚复生没有几日,李靳还再三说过他身子不好,那百般呵护的样子,好像风吹一吹都能把他吹坏……谁知道他功力究竟恢复了几成?是否连昔日都比不上?

      台下修士在那边提心吊胆,台上顾清岚又已微微一笑,道:“既然邪尊受了伤,未免胜之不武,我也不出剑罢了。”

      月沧澜不出剑也就算了,魔修之中本就一半修习剑术,一半专研法术,如月沧澜这样专注法术的魔修,平日飞行也不御剑,多靠法宝。

      道修就不同了,近乎人人钻研剑术,佩剑乃是安身立命之本,看看路铭心的路数就知道,身为她师尊的顾清岚,也定然是剑术更加出众一些,若不出剑,那又打些什么?

      顾清岚此言一出,性子急一些的年轻修士,已在心中无声呐喊:你又托大些什么!出剑胜之不武,输了却更加丢道修的脸啊!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去想,台上顾清岚手中已捏了一道法决,冰蓝光芒隐现,论剑台四周的结界,也悄然升了起来。

      顾清岚手腕微翻,一道凝冰诀贴着月沧澜的脸颊打了出去。

      在他面前,月沧澜并不敢托大,没有同路铭心对阵时一样,悠闲地一味躲避,此刻一手持扇,一手凝决,神色专注,身形变幻,趁着换位之际,抽空说了句:“顾真人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顾清岚说了让他,就当真是让,连持剑的右手也负在身后,仅以左手凝决打出,衣带飘摇地同他周旋:“翠叠山的迷仙阵,是邪尊自己的主意,还是手下进言献策?”

      月沧澜听到此处,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笑了笑道:“我若说是琉璃镜的主意,你可相信?”

      顾清岚仍是淡淡道:“为何不信?”

      他们灵根相近,用法术缠斗起来,使出的法决也大同小异,空中净是蓝色灵力光芒彼此相撞,倒如四散的烟花一般炫目好看。

      月沧澜“呵呵”笑了声:“我也说过,琉璃镜在我手中时并不怎么听使唤,那几日它频频对着翠叠山的方向发光,还投射出那座地底宫殿的影像,我想起来若在此处设个迷仙阵,倒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你,也就做了……至于心儿也同你一道在里面,到时我自然还有法子救她出来。”

      顾清岚听着微微一笑:“邪尊的意思,倒像是翠叠山中有什么东西,将琉璃镜引了过去?”

      月沧澜又笑了声,目光阴狠,身法配合折扇间的风刃相接,道道凌冽无比,显是丝毫不想给顾清岚喘息之机,口上说了声:“这是顾真人需得烦心的事情,我就不知了。”

      顾清岚抬指以凝冰诀化去他灵力,笑了一笑不再去问,只是淡淡又道:“邪尊为了叫我徒儿看清步月惊风,特地让了她数十招,倒是苦心孤诣。”

      月沧澜听他叫得上来这身法之名,就“呵呵”笑了:“原来顾真人也会说谎,顾真人说自己不记得青帝时的事,又为何对我魔修的法门如此清楚?”

      顾清岚微微弯了弯唇角,轻道:“邪尊可知这身法为何名为步月惊风?”

      月沧澜也是心智超绝之人,听他话中意味,再看他身法亦步步踩在自己空门之上,仿佛早他就对自己这套身法了然于胸,心中已猜到几分,冷声道:“莫非这身法同青帝陛下有着渊源?”

      顾清岚身形在他面前飘然掠过,已又退了一步,口中淡道:“月出于山,是为青池……往昔我不过随口指点两句,你父亲月华天,倒是有几分天资。”

      他话音落下,指间法决凝出,蓦然间已是霜华漫天,月沧澜再欲抬步,却是惊觉膝下已尽被凌冽冰霜冻结在地,连带他周身之上,也已被了一层薄薄冰霜。

      月沧澜脸色并不十分好看,目光紧盯着他,也还是带着十分怨愤阴毒,却只能低低笑了声:“晚辈多谢青帝陛下赐教。”

      顾清岚笑了一笑,抬手间冰雪消融,又轻声道了句:“邪尊往后,还是莫要替我教徒弟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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