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千叶沙

3、与风相逢

　　练昕薇对安澄一的执着在他尝试第二次绝食时认命地妥协了。被一方用生命做赌注换来的苟延残喘的恋情，不管练昕薇内心多不乐意还是相安无事地延续了一年。但那是因为她还没遇见一个可以让她奋不顾身去爱的人，她本打算先跟他耗着消磨他的热情，假以时日他对她不再执着，那她就自由了。但事实表明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一年来，他的任性与自我中心越发地变本加厉，萧羽说那是他爱她的表达方式，但是为何她一点都感受不到，仿佛是一条无形的枷锁穿过脉搏禁锢着她的肢体，她感到的是一种被束缚的窒息。
　　她无法与安澄一坦白，因为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感情是有缺陷的，他认为他给予的便是她应该接受的，他爱她，在意她，她应该要乐于接受并感到幸福才是。她也无法与萧羽诉说，因为他即使明白也不会站在她立场体会，他更心疼安澄一，只要他喜欢的，他都愿意为他保留住。
　　“当初你就不该接受他。”萧羽曾这样讥讽过她。
　　没错，他曾劝过她，安澄一不会表达感情，尤其当他喜欢上一个人后。他从小就存在这种缺陷，要接受这种人的感情，以后就不能后悔。可笑的是那时的她却以为可以克服，傻傻地妄想改变他。什么叫作茧自缚？
　　她快要疯掉了。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发疯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与他的相遇，是纯粹的偶然。但说不定那一偶遇，命中早已注定。
　　书店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大学的时候，她为了讨安澄一开心经常到书店找各种诗词歌赋类的书籍，熬夜背熟几首早上到他面前朗诵，看到他开心的笑颜自己就无比满足。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不再在乎他的笑容，爱情不是非得讨好其中一方才能存在，她甚至可以不再需要他。
　　那天，不知为什么，她又一次驻足在一间名叫“缘”的书屋前，或许是因为新开张觉得新鲜，总之她进去了。书屋的装潢很别致，时尚与古朴兼容，入门的过道右边围着小小的竹园，小假山中细水长流，滋润翠竹，颇有几分杜甫诗中“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的韵味，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醇厚的书香，沾染了城市繁忙气息的人，偶尔进来寻几本好书洗涤心灵，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的享受。
　　她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书，随便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便打算离去。
　　“需要什么书吗？”宛如秋风拂过耳边的吐息，低沉舒缓如涓涓流水。
　　她猛然抬起头。眼前的男人很高，安澄一的181公分已经够高的了，可他似乎比他还要高上一些，可能与萧羽差不多。年龄大概也比他和她要年长些许，样貌不及安澄一那种毫无瑕疵的俊美，却也彰显别样的帅气。眼睛犀利有神却隐约带着一种懒散，脸部线条凌厉，棱角分明，不似安澄一的柔和优美。鼻形倒如他的一样高挺。嘴唇薄厚适中，颜色稍淡，有人说这样的人最长情，不像安澄一唇很薄，感觉稍微一咬就出血。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半响才回道：“没，也没有什么……”
　　“需要我介绍吗？……啊，你喜欢这本书？”他用一种带着散漫又看似多情的目光看着她，明明是询问她，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兀自从她手里拿过书，翻到了某一页，以略微沉思过的语气说道，“我也喜欢……嗯，确切的说，是喜欢这首诗，你看。”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修长苍白。他所指的是一首英文诗，不由得念出声：“I'm not here？”这是诗歌的名称，她抬头投去询问的一眼，接着读道：
　　Don't stand by my grave and weep.
　　For I'm not here, I do not sleep.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I am sunlight on ripened grain.
　　I am the gentle autumn's rain.
　　I am the stars that shine at night.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
　　他“嗯”了一声，撇了撇嘴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英语学得不错。”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就能读这首。这首诗应该是逝者写给他的恋人的吧，你怎么会喜欢？”
　　“是啊……为什么呢？”他眼中闪过自嘲的神色，却看似认真回答她，“可能我也相信死后能化成星辰秋风陪在喜欢的人身边吧。”
　　练昕薇眨眨眼，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给生存在世上的人一个精神寄托，每个夜晚看到星星就能感受到那人的存在，想象吹拂在身上的缕缕秋风也是那人对自己温柔的触摸，这样或许只是给了她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但要怎么忘记那人重新开始自己生活呢？”她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大发感慨，意识过来之后，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说太多了。”
　　“哦，原来会这样……”他喃喃自语，神情茫然，思忖几秒大概想通什么，一脸正经地对她说道，“嗯，我明白了。”
　　哈？她有点脱线，跟不上他思维的节奏。
　　“那就不把它刻进我的墓碑里了。”他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说那个……也太早了吧？”练昕薇有点冒汗，普通的年轻人会这么早想到死后的事吗……
　　“早吗？”他歪着头想了一下，继续说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话，“谁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呢，说不定今天说了这些，明天就要跟这个世界拜拜了，哈哈。”
　　练昕薇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只能反驳道：“这么说也太消极了。”
　　他怔了怔，皱起了眉头，对于这样的回应似乎有些不满意，收起那本书要把它放回原位，还嘀咕道：“看你也不是经常看书的人，哪那么多道理。”
　　她僵硬着一张脸，最近是没怎么看书了，但这种事不用看书也懂吧！“等一下，我要那本书！”
　　“咦？”他不明所以地瞅向她。
　　她一把抢过被塞进一半的书，抱在怀中生怕他抢了似的快速说道：“我喜欢这本书，我要买。”
　　“哈？”他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她。
　　“多少钱？”她说着，拉开包包的链子搜索钱包。
　　“你说真的？”他还是一脸疑惑，不明白她这种决定从何而来。
　　她白了他一眼，终于找出了钱包：“当然，我还不至于连一本书都买不起。说吧，多少钱？”
　　“哦，那送你吧。”他没兴趣追究，懒懒地转身走开。
　　“喂！”她跟过去，见他已坐靠在门边柜台内侧的椅子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微垂的眼眸瞥见她后没啥诚意地说道：“欢迎下次再来。”
　　浅蓝破旧的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裤脚下是一双款式不错的白色板鞋。上身穿的是很普通的白色衬衫，领口往下有三个纽没扣上，敞开了一片单薄白皙的胸膛，上面帖着一枚十字架吊坠。没有刻意修剪的破洞，也没有追赶非主流的夸张发型，除了挂在颈项上的白金链子，以及嵌在右耳垂那颗不时在透入店内的阳光下闪亮的耳钉，一切装扮都很普通。但这样普通的他，却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野性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散漫，看似文雅又隐隐让人嗅到一丝痞气。
　　和他接触不到半个小时，练昕薇就已感受到了这种矛盾却吸引人的气质。真是奇特的人，她暗自评价。
　　“书背面写的是26.8元，我没零钱，给你27块好了。”她把钱放到台面。
　　他看都没看那些钱，微微向上掀了掀眼帘，不耐烦地说：“都说送你了。”
　　“我跟你无亲无故干嘛要接受你的赠送，就这样啦。”她把书收到包包里，便推开玻璃门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