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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贰:日森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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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变红的季节。
对于阿凉小姐,日森暖其实是抱持着感激之情的。在长达十八年的时光当中,很少……很少有人会愿意善待他,乃至于是真正的靠近他。
虽然他清楚,这并不是别人的错。但是,这又是谁犯下的错呢?
人心是多么复杂晦暗的东西。
即使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能够去责怪这个世上任何的人。可,他仍是渴望着,在这个世上,会有任何的一个人,能够施予他一些微末的温度——不是给予他帮助,甚至也不是救赎,就连关切的问候也不需要。他需要的,或许只是单纯的希望。
他希望,自己还能够保留着“希望”……这种,做为一个人类而言的,最后的坚持。
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其实并不是于火红枝叶间茕茕孑立神色空幻的白衣少女,甚至也不是初次相遇时少女曲膝弯腰静静回望的目光。
那是在他被阿凉小姐收留后,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情。
修京都是一座以人文历史著名于西武国,乃至于传闻海外的文化都市。这里不止拥有着许多建筑遗址,还有与其相对的野史秩事,甚至于关乎妖魔鬼怪的奇闻怪谈——而,囊括了极乐街以内的整个半郊便是这些奇闻怪谈的发源地。
阿凉小姐称之为家的地方,就位于此。
那是一间相较其他香火鼎盛的寺庙而言,占地寥寥,杂草丛生的小型神社。神社落座在偏近于森林的半山腰上,而在抵达神社以前,必须经过冗长的石阶,以及为数不少的鸟居。
神社的附近,栽种着数量繁多的枫槐。
这是修京都特有的植物,长势较其他木类植物更为迅速,十年便可生成参天巨木,传说是由狐与狸死时的尸体所化,范属于一种落叶乔木,三季墨绿,一季火红,叶冠如云,又招风应风,因具备着枫树与槐树的两种特性,以及与其相应的野说,在民间也作有风晦与狐冢、狸冢之称。
站在神社的二层楼,再向外眺望,可以看见成群成片林立于野的枫槐。
极乐妖魔街的全貌尽在于此,而再向远方打量,便能隐约瞥见蜿蜒至修京都外的公路。
他就住在神社的二楼上,因为这里能够住人的房间非常少,而现在他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在阿凉小姐的授意下,自己打扫出来的。
“你是谁?”
在他受到她收留的第二个黄昏。
身着白色和服的少女,独立于荒凉的庭院内,抬首高声相问。
枫槐树叶相互摩擦后碰发出的摇曳声直入云霄,而传到他耳畔的音色却唯有她漠然如冰的语调。当时的他,只是握紧了二楼的扶手,满心复杂的凝视着她。
“……不记得了吗?”
到底该怎样才足以形容这种感受?
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冷意从胸臆处往外扩散,本该最为炙热的地方一下子被冰冷所覆盖,然后冷意蔓延至四肢,冻彻了血管亦或者是神经。
冷到了,让人,无法产生反应的地步。
日森暖不是没有察觉到围绕于夜木凉周遭的异状,只是,由于过去曾发生在他生命当中的一些事情,对于怪力乱神下的产物,无论是有关于极乐妖魔街的传闻,还是盘踞于这神社附近满山遍野的枫槐,他抱持的感情,其实都是憎恨的——
然而,人心究竟是多么复杂晦暗的东西啊。
即使他相当清楚,她并不是造成他如今这番境遇的罪魁祸首。即使他相当清楚,她已然忘记了一生当中极多的重要事物。但是,在寒彻骨髓的阴冷感后,面对她如此直白而陌生的神情,迁怒的情绪却来得如此突然。
他觉得他就像是正被一种名为憎恶的怪物给一点一点的吞噬掉了一样,在血肉与躯壳渐渐沦为了怪物的同时,就连生而为人的灵魂,都如同是为了顺应新生的躯壳般,而慢慢的,变得丑陋不堪。
“日森。”
在迷蒙的视界当中,他听到了从自己唇腔中孕育出的声音。
“我叫日森暖。”
紧握着扶手的指尖扣入了木质的横杆。
在长达十多个颠沛流离的岁月中,阿凉小姐是第一个,再次赋予他存在感的人。他在长久的岁月中走过,他在繁多的人群中走过,他本便不曾期望着比一个眼神能施给的存在感还要奢侈的东西……
由渴望转变成的失望,只会蒸馏出绝望的毒水。
他想要“希望”。
枫槐树下,少女的振袖与发丝相映成画。翩然的白与翩跹的黑,交杂着飞舞,营造出清雅柔和的生机与仪态万千的纷繁。
天上绯红,地上火红。
落日夕阳与枫槐树叶组合成触目惊心的壮阔瑰丽。
而,置身于其中的黑发少女,却仅是神情淡漠地向他望来。
潋滟秋水,凝成实质。
她凉薄如水的眼波,在抵达他眼帘前的一瞬间,幻化成妖。
尽管他在被收留时就受到了她的告诫,尽管他清楚自己的迁怒来得毫无根据,可是,当日森暖终于得已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扼住了她的颈脖。而他的双手,正使劲地压榨着她喉咙里残留的空气,任由她在他的身下痛苦非常却也无辜莫名的挣扎。
这里非常偏远。
……杀掉她也没关系吧?
她是一个人住的。
杀掉她也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就是遭人发现,便又如何?
——可是。
你,为什么非要杀掉她不可呢?
他的心底住着两个声音,一个既无理性也无感性,全凭埋藏至深的本能而活,一个持有着微弱而谦卑的人性,胆小而懦弱。
当她紧紧的拽住他袖管的时刻,他体内的某一个部分,甚至能够从她拉扯的力道中享受到难以言喻的快感。她的挣扎与抵抗,只能激起这一个部分的亢奋感。它渴望的,既非希望也非毁灭,而是亢奋。就犹如他渴望着希望般,渴望着旁人旁物的绝望。
“……”
日森暖垂下了眼睛。
白色的和服,因少女强烈的求生欲望,而在毫不间断的抵抗间散绽开来,露出了白皙而美好的,优雅到会让他联想起白天鹅的纤弱颈脖。在肌肤与肌肤相触及的瞬间,来自于血络的脉动声从他的指尖流淌进来——
噗通,噗通。
两个跳动剧烈的心脏,混合成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她绾好的发髻如今粘满了落叶与尘土,她苍白的双颊如今因愤怒与恼恨而染为彤红,她云淡风轻的神情如今因他而消失,完全的,再也不复当初他曾初见时的娴雅安静。
在怨恨与感激中矛盾的并不平稳的情绪,宛如于终是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
细小的呜咽声,从自己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不!不受控制的不是他的声音,而应该是他的双手。
“对不起。”
“请原谅我。”
他张动着双唇,干涩的言语,自然而然地,顺着喘息声,冒出了发热的喉咙。日森暖无法直视她几欲是在瞪视着自己的眼睛,只得低下了头,以近乎要哭出来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
“请不要看。”
心跳的脉动,血液的脉动,交杂出粘腻的触感,在五脏六腑中来回穿梭。这种感觉,这种快感,这种亢奋感,让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胃部顿时抽搐在了一起。
“对不起。”
“请不要看我的脸。”
或许是出于不安的原因,他抬起手,略显犹豫,却又极为迅速的,捂住了她的眼睑,不顾她仍有些歇斯底里的挣动。只是,慢慢地放松了左手施放于她颈脖的力道,别开了视线,将自己的脸埋垂到她的颈窝处。
“对不起。”
“很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
凉茶般的声线,在静谧中流淌出哀恸欲哭的音质。他压制住她的四肢,压迫着她的身体,放任自己享受着,当生物与生物贴靠在一起时,才会营造出的淡薄温度。
“对不起。”
“请不要感到厌恶。”
掉落到肩膀的湿意,以及传达在耳边的真挚歉意,让他怀下的少女不再试图反抗。少女似是甚觉难挨的扭动了一下,可是,从她体外渗透侵蚀过来的燥热之意仍然没有放过她。她感觉到源自他发烫的四肢,不由地问道:“你,有反应了?”
日森暖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只是紧紧的抱固住自己身下的少女,不让她离开,也不让她挪动,不停的道歉,也不停地排斥着从自己下腹灼烧至整个躯壳的燥热感。
“……对不起。”
“为了什么?为了你想要杀我?为了你有反应?还是为了你在想杀我的中途,对我产生了生理上的反应?又或者,其实是这三者皆是?”
夜木凉没好气的讥诮着,几乎是以意欲冷笑的口吻。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察觉到忽然相较先前稍软的语气,日森暖顿时手足无措,他更感羞愧地倾身抱紧了她,笨拙地蜷缩起四肢,埋首于她颈窝处,闷声答道:“阿凉小姐,很抱歉让你遭遇了这种事情,我会走的……”
“闭嘴。”闻言,夜木凉生气的打断他,“我问你今天几号,你回答我今天天气很好?现在,我只想让你能够意识到我究竟是在问你什么问题。你到底是谁?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你捡回来的。”
从少女口鼻间呼喝出的热气,让日森暖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刚刚还曾告诉过她名讳的事情,让他察觉到她并不是想问自己的名字。然而,害怕她再次忘记的他,还是再次说道:“昨天,我倒在路边,是阿凉小姐好心的收留了我。我姓日森,名字是暖。”
“那你为什么想要杀我?我招待不周到以致于使你萌生了杀意吗?”
夜木凉好像是认为非常荒谬的笑着。
通过捂住她双眼的指掌,日森暖能够隐约感受她面部的表情。事实上,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荒谬到了难以让人相信的地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