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心善》十四梁

30、庆典（3）

　　妖侍的死法与狱中那位突然暴毙的长老一致，身上燃起火窟窿后，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了灰烬。

　　此前，侍卫长早已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景瑜宁。不过当他亲眼所见火窟窿的厉害时，内心的躁怒郁郁而上。

　　在新岁，尤其是在池安宫内，竟然有狂徒会生这样的胆子造势讹妖。

　　先是清宿堂，再是这彼岸花水。

　　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今夜折损祭司一族，若是不想个万全之策，自己本就不充盈的羽翼将会被这把火烧得扫地俱尽。

　　他抿了口酒，酒香的甘甜滲入了喉咙，却滑入喉道时刺得他拧住了眉。转眼瞥向了妖侍方才消失的那处，拳头自发地攥的更加紧实，内忧外患，晋升成神之日可不得再拖延了。

　　殿内的妖臣们左右顾盼，都想抽身而退，却眼见着坐在王座上神情分外严肃的景瑜宁，谁也不敢上前去开这个口。

　　要知道，谋害妖主乃是灭族的重罪。若是真如姣衡山所言，祭司一族生了异心，那他们仅剩的尊荣都将在今夜消失殆尽。

　　妖界的权势也会在新的一年发生斗转，曾经显赫一时的祭司一族将会彻底退离妖界重臣的名录上。

　　对于妖臣们来说，这个时候离开前殿，于情于理都不太算妥当。新晋的妖臣碍于官途，正襟危坐在位，不敢得罪妖主。老道的一些妖臣也只能敛息坐在自己的席坐上，不多言不多语，耐着性子等候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骚动不安的多为他们随行的女眷，在此等场合眼睁睁看着一个妖侍被火烧得一干二净，任谁也不敢待在这里半刻。
　　可是殿内的氛围极为压抑，女眷们也只能悄声埋怨几道，不敢多有放肆。

　　立在一旁的姣衡山，不等景瑜宁的示意，便自行地寻到席位坐下。不过，他的身边除了一直跟随左右的蔺钰外，不见姣玉的影子。
　　按理说，新岁庆典上姣玉也应临至现场，前来随妖主一道向群臣庆贺。可如今，她却没有前来，不免让妖臣们更加笃信清宿堂一事后这道婚约成了空谈。

　　姣衡山刚一落座，就一眼看向了端坐在对面的沈清濯，眼神里充斥着轻蔑与不屑。

　　转而他又注意到沈清濯身边脸色苍白的楠夫人，凌厉的眉眼弯成了月梢，不怀好意地问道：“楠夫人自从从凡间渡劫回来后，气色变得越发好了。”

　　本是冷清的殿堂，姣衡山的突然发问让妖臣们都纷纷回转了注意力。

　　“多谢门主挂念。”楠夫人轻声回应，止住一句，并未有要继续道言之意。

　　楠夫人跟随妖主左右，从来都是谨言慎行，尤其是同姣衡山打交道时都是紧着心思的戒备。她心里清如明镜，若是说错了话，就又成了旁妖攥在手里的把柄。

　　“护法身边这位倒是有些眼生，可是你新收的妖侍？”姣衡山并未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发问，语气里的起伏又一次引得在场妖怪们攒攒欲动。
　　妖臣及其女眷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前方的动静，害怕听岔了一秒就错过了好戏。

　　“姣门主说笑了，寻常的妖侍怎会落座在此。”楠夫人和蔼的面容上处变不惊，不过说此言时也不会含糊，反而是以质问的语气在戏说姣衡山。
　　语中之意不言而喻，能坐在妖主一侧的怎会是介小小的妖侍。

　　姣衡山挤满纹络的脸上充斥了厌恶，明知故问继续道：“既然能坐在护法身边，想必身份定是不同吧。”

　　“小女沈清濯见过姣门主，是护法凡间生养的孙女，死后就跟随护法侍奉于妖主左右。”沈清濯不等阿嬷应声，自主地站起身行了礼。她双眼灼灼，丝毫不畏惧姣衡山逼人的气势。

　　说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沈清濯便知趣地坐下身来，仔细打量着姣衡山。方才若是照他那令人莫测、声色俱厉的模样质问寻常的妖怪，怕是旁妖早就会露了怯。

　　上次若不是妖主在殿上逼供红袖认罪，让她洗清了嫌疑，自己早就成了姣衡山妖力之下的亡魂了。
　　旧恨未解，今日面对这姣门主还得再多加小心些。

　　姣衡山的眉目颇有些紧蹙，见来人并不畏怯，他自是明白眼前的沈清濯不太简单，不然姣玉也不会在宫内几经折腾。
　　且此女伤了他爱女的妖灵，这笔帐还没有好好清算过。想至此，他便右手执起酒盏轻轻嘬了一口，冷漠着眼。

　　“沈清濯？”他语气不紧不慢，“可是借用妖侍之力伤我玉儿的那个？”

　　他一把将手中紧攥的酒杯捏碎，重拍了一掌席面，惹得在场妖怪纷纷心悸。继而，他分毫不给景瑜宁半点颜面，在殿内大堂上指着沈清濯怒声道：“竟然是你这妖女，上次若不是那妖侍替了你，如今你还能坐在这里？”

　　他心知不得在这个场合动用妖力，转而站起身双手相合，朝着景瑜宁的方向低头俯身道：“还请妖主还我玉儿一个公道，这样的妖女万不可留在宫内。”

　　这件事本来早就已经石沉大海，宫内的妖怪们也不再提及，可姣衡山的突然发怒却打破了在场的平静。
　　殿内气氛肃然清寒得很，众妖都是两眼相向，嘴里不敢吐露半成声音。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一场大戏，等待景瑜宁究竟会有何所为。

　　只见本是倚靠在王座上的景瑜宁，眼神里隐见锋锐，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先是淡然扫了一眼满脸凶光的姣衡山，再挺而起身走向了沈清濯的席坐前。

　　“姣门主。”

　　清冷的声音高悬在殿内四周，他用了体内的妖力让自己开口时铿锵有力，在场的所有妖怪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本君以为你身为妖界的重臣，妖界的老臣应是最懂得朝堂的清规，现在竟为了一桩已经了结的案子在殿上忘了礼数、出言不逊，实在有失体统。”寥寥数语，便理清了景瑜宁的立场。

　　他紧而站在了群臣席坐前，继续道：“今日既然各位都在，本君有一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告。”

　　“浮生剑一直属于本君的佩剑，不久前我将它送予了沈清濯。一是她一直都受教于楠夫人，对护法的事宜多少也算了解；二是她死后天赋异禀，颇有修炼成妖的天分。这段时间，经过本君悉心考察，认为她确实有能力担任第二护法。”

　　说完，殿内鸦雀无声。

　　景瑜宁：“今后，若是有妖对红袖一案仍然出言不逊，就是对本君的护法沈清濯不敬，还请各位三思而后行。”

　　在座的妖臣蠢蠢欲动，各类心思难解。沈清濯不过就是一个死了的恶鬼，妖力都未娴熟，有何能力可以成为君主的左膀右臂。

　　本是站在一侧的姣衡山，心中一凛，忿忿亦道：“妖主，她现在妖力甚弱，怎能成为你的护法，护你左右？”

　　几位位分较高的老臣也纷纷起身相劝：“还请妖主三思，若是要新立一个护法也应该挑选合适的，而不是因为她是楠夫人的孙女就指派她。”

　　“对啊…妖主，她还只是一介恶鬼，万不能担任此重要职务啊…”

　　反对的谏言一句连着一句，打破了殿内的平静。景瑜宁骤然打断了他们：“护法一职自古以来都是由君主亲自挑选，群臣不得有所介入。早前碍于本君年岁尚小，听从于你们的谏言。如今妖界与仙界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本君身边必须要有得力的妖相助。这件事既意已决，你等无须再多言。”

　　“这…”

　　殿内喧嚣难掩，群臣对于这样的宣告结果都不太满意，却碍于妖界千古的规定无法斥驳。

　　突如其来的安排让沈清濯愣在了一处，她被身旁的楠夫人轻轻推了推。听见句小声的提醒：“濯儿，上前去。”

　　她点点了头，走到景瑜宁身边。抬眸相望时，看见他肃冷的眼神里是深藏对她的笃定。不知为何，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一直以为，这次在大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姣衡山定不会放过她，为难于她。可是景瑜宁却如一道坚实的山峰横在了骤雨前，无垠清远，吞噬了所有暗色。

　　只见，景瑜宁左手一抬，浮生剑从沈清濯的侧身挑出，悬浮在了半空中。他继而施用妖力，浮生剑被缀缀幽冷的掠影包围，似乎在原本的剑体之上妖力更为通透。

　　“上次赐予你的浮生剑还未完全开窍，这次本君用妖力点化，它将会与你的心脉相连，从此便会彻底听命于你。”景瑜宁放开了手，让这佩剑重新落回了沈清濯的腰腹间。

　　他的眼眸一闪一暗，方才除了点化佩剑，还留了一道命力在剑内，其他的妖怪根本无法轻易察觉。
　　这道命力在关键时刻就会发挥作用，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群臣都仿佛在一刹那失了哑，大家谁也不愿再多言。

　　护法此事按照妖界传统，群臣并不能随意插手。他们期盼着祭司族的恶事打破这个局面。只得望着殿外，等待侍卫押解着祭司族的妖怪上来。
　　却在无尽的黑色中，只望得见淅淅沥沥的琉璃灯盏晃影。

　　估摸着一会儿，终于能听见外面有碎步移行的动静。

　　只见此时的侍卫长竟全身都穿戴了由妖法裹覆着的银色铁铠，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也全副武装。

　　他们两两一队押赴着面显疲态、脸色苍白的众长老往殿内走去。

　　祭司族的长老年岁不一，有的年事已高，有的却正值壮年。可是经过了牢狱折磨，他们早就一同变得心力交瘁、丧魂落魄。

　　虽然长老们都被关押在了牢狱内，景瑜宁却念在情分上并未授意侍卫长动用私刑。但经过一长老突然自焚而死，其余待在牢内的妖怪们都乱了心。

　　此时，他们抬眸望见高高在上坐在王座的景瑜宁，无不目露凶光，嘴里嘶哑着想说出粗鄙之言，却因为封口的法力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坐的妖臣看见祭司族长老们狼狈疲态，都忍不住袖口捂住了口鼻，两眼间都是可悲可叹。
　　先是护法之职随意挑选了一个恶鬼，再是见到昔日重臣都成了这副模样，无不心中匿着寒潮。

　　是对景瑜宁的痛心，也是对妖界未来无望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