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主心善》十四梁

19、天问镜

　　冥界幽境，如沧脊般无生昼日。

　　七星八宝殿的金阙角邸上雕刻着鳞茎伞形的曼珠沙华，延绵宫殿的灯火次第而起，每走一步阴风便吹响了廊上悬挂的轻碎骨铃。

　　这里的神仙与沧脊的妖怪不同，他们神态严肃，身着紧缚白绫仙衣，毕恭毕敬地站在既定的地方朝走来的阎王一行作辑拜礼。

　　冥界虽属天界辖地，却如沧脊般阴冷得很。沈清濯双臂紧紧怀抱自身，使了妖力加护后，体内温度才渐渐回暖。

　　她跟在后面好奇地张望着这里的一殿一宇，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所以，人死后并不是成为星星，应是同那些魂魄一般也被带到了这里吧。”

　　“你是多久能看见这些鬼魂的？”景瑜宁走在身侧，凝眉相问道。按照他所想，灵髓依附在沈清濯体内，她才能无端看见这些鬼怪。所以要想知晓灵髓为何会在她的体内出现，这具体根源，只得从她能多久看见鬼怪时去推测。

　　沈清濯思酌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从小就能看见，村里人说我邪门得很，不仅是自有记忆起我就能天生看见这些魂魄，还因为我把我爹娘也给克死了。娘生我时就难产死了，不久后爹入山打猎也再没有回来，所以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小时候便常常问阿嬷，自己的亲爹亲娘是长什么样，她只说他们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脸上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这…问了等于没问。”

　　景瑜宁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父尊和母后，他们的样貌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模糊了，可记忆里的亲情却仍是日复一日地摄住他起伏的情绪：“所以，你想见到他们吗？”

　　沈清濯点点头：“想…特别想…自有记忆起就能看见世间万鬼，却如何也寻不见自己爹娘的魂魄…”

　　景瑜宁听罢沉默不语，所以沈清濯出生时就自带了灵髓，难不成她会是神遗留的灵器化身为的凡体？可三界之内神迹早已经泯灭，更何况这种身外之物，此等猜测不太可取。若要探得她的前世今生，只有一物可以尝试。

　　景瑜宁步履从容地继续跟着阎王走至里殿，见冥界的仙官都已经随行在旁，却唯独缺了无常二仙，徐徐问道：“怎么不见黑白无常两位仙官？”

　　阎王本走在前面，听一此问犹豫地转身道：“他们还在天界办差事，现在应是还没有回来。”

　　“办差事？希望是些正经差事。”景瑜宁冷嗤了声，“阎王要如何谢本君，若不是及时发现了这些凡人死魂，再晚些他们可就成了无所归依的游魂了。”

　　“哈哈哈哈…妖主所言甚是，您此次帮了大忙，自然…自然是要谢的，不知您有什么要吩咐在下做的？”阎王微微屈膝而立，姿态显然比景瑜宁低了些。他虽敞着笑意，额间却免不住冷汗直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妖力无边的景瑜宁究竟来冥界是有何原因。

　　眼下，只得许了他的要事，将这尊大佛赶紧送出冥界，以防生有事端。

　　死魂突然成了恶鬼是有违轮回转世的命薄伦常，只要去探清本不该成为恶鬼的这些魂魄，他们怨念从哪增染，后世轮回命脉本该如何走向，或许就能清楚幕后黑手的行动轨迹了。

　　景瑜宁侧目看了眼沈清濯，比起探查恶鬼异样，他还想弄清楚灵髓的根源究竟从何而起，而这些事也只有冥界的镇界仙器天问镜可以做到。

　　此镜能看见三界诸生灵的命势，轮回殿死魂渡魄时也是通过天问镜影射的因果为他们寻应该转世的轮回道。但命脉之事乃天道所为，天问镜所现也不能全部尽显，总会有所差池从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除了定命势，天问镜还会反射出凡间怨念走向，维护三界秩序。冥界仙官则通常根据镜中所显现的怨念轻重，去安排捉拿恶鬼的差事。

　　景瑜宁不紧不慢地走近阎王身前，淡淡说道：“本君的护法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爹娘，所以想借你们冥界的天问镜用用，以了她的思亲之苦。”

　　说时，在场神仙都屏住了呼吸，同时看向了愣在一处的沈清濯。他们只听闻沧脊妖主天性冷冽，从不会显喜怒哀乐，且有婚约在身。如今，他却敢背着未婚新妇，携一女鬼大张旗鼓地闯入冥界求取镇界之宝天问镜，竟…只是为了博她一笑。

　　那这女鬼被称为妖界护法的虚名岂不也是，烽火戏诸侯？

　　阎王掩面轻咳了两声，才显得他们寂静屏息的场面少了些尴尬：“妖主…可天问镜毕竟是仙器，自有它本来的用途，若是用在这上面恐怕不太好吧。”

　　景瑜宁沉冷的黑眸扫过众仙：“本君若要强取恐会拆了你们的冥界，请阎王三思而行。”

　　“你……”阎王咬牙切齿却不敢憋出半句话去应对，景瑜宁狂妄所言对他们镇守冥界百仙来说是大为不敬的羞辱，这要是发生在寻常神仙身上早被捉进阿鼻地狱领罪去了。

　　可在他们眼前伫立的是妖界的君主，若要对他不再恭敬，便会引得天界和妖界发生争端。

　　身旁的仙官隐隐震怒，让一介恋爱脑的妖怪以这种无理的原因去动用冥界镇界仙器，传出去必会成了天界的笑柄。可是他们一个二个都只敢怒不敢言，眼前的妖主虽被妖界众妖传得无欲无求、不喜争斗，但他心恨起来仍是让天界众仙极为忌惮。

　　阎王自知祸事不能从冥界生出，忍住内心的愤懑，阴阳怪气道：“那便请妖主随我来，在下心生佩服，自古君王都是用情至深，您还真是继承了老妖主的衣钵。”

　　此话一出，阎王收到了两道不明觉厉的锋芒，一道是景瑜宁怒眸而视，他不曾想阎王一介小小的掌事仙官，竟敢嘲妖界君主的陈年旧事；另一道则是沈清濯的惊异相看，她可万不敢让自己攀上这层关系，若是回了沧脊被景瑜宁的这些桃花债知晓，她定会被追杀到荒芜蛮地。

　　阎王身上起了层层阴凉的疙瘩，他遣散了轮回殿内的众仙官，赶紧退身而出，生怕自己再惹了这两瘟神的不喜。

　　天问镜前，淡影成双。

　　景瑜宁左跨一步，只剩沈清濯一人留在了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琼鼻樱唇，娇小玲珑，身影逐渐模糊，恍若沉影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