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间》寒枝越高楼

6、对峙

　　许槐安把我送回家，我有些犹豫，再门外徘徊了很久才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妈妈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电视机没有打开，目视前方，只是坐着。
　　我也没有说话，弯下身子换鞋，而后走向房间。
　　突然妈妈叫住我，语气不是很好：“林榆树，你跑出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找你找了多久！”
　　我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像认错的小猫，可妈妈并没有被我这幅样子打动。
　　她语气变得更加强烈：“你看看你天天像什么样子？你上周学校考试了是吧，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是吗？班级十五，年级二百七十八名！马上三百名开外了！林榆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站起身来：“还有这次，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结束了，你偏偏就这时候失误，你明明可以拿到一等奖，可就因为你的失误，只得到了二等奖！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有些忍不住了，但语气还是控制住了：“那你不觉得你的有点太过于自私了吗！拿我去满足你那可怜的虚荣心！”
　　她好像有些震惊，眼睛倏然睁大盯着我，张了张嘴憋了半天而后说道：“你再说一遍！我还不是为你好？”
　　我皱着眉毛，将音量拔高：“为我好？你无非就是打着爱我的名号做着我不喜欢的事，跳舞是这样，成绩是这样，你样样都要最好的！你整天都在逼我我努力过后得到的只有你的不满意，你还要我怎样！”
　　是的，在我两三岁时母亲便把我送到舞蹈室，看着身边普遍比我高半个头的哥哥姐姐，瘦小的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总是会格外照顾我这个多出来的小豆丁，时常向我投喂好吃的。可母亲却没有因为我小就对我降低标准。
　　她时常在家里让我反复练习课上的动作，比如每天练习一百次××，任务没有完成就不许吃饭。
　　有一次我没有完成母亲的任务，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可谁知，她真的没有让我靠近一点点餐厅。任凭我喊破喉咙，哭的沙哑，她也还是无动于衷。
　　直到我做完那套动作，有些笨拙的小跑着扑向母亲，她才恢复原来慈爱的模样，温柔的抱起我：“榆树宝贝真乖，饿了吗？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我没有答话，伸手搂紧了她的脖子，有些害怕。我的视线落在不断走动的钟表上——彼时八点三十一分。
　　那是噩梦的开始。
　　第二天到了舞蹈室，老师看了我的动作后，眼中有些震惊，语气有些激动的对妈妈说：“榆树妈妈，榆树很棒啊！昨天刚交的动作，今天就做的很好。”
　　我抬头看向母亲，她笑着摇头：“哪有，明明是老师教得好……”
　　后来妈妈更加变本加厉——舞蹈要争，成绩要拼。
　　有时如果我做的不够好，她还会把我锁紧杂物室里，漆黑漆黑的，很渗人。
　　我一次次拿着成绩单和奖状来到母亲面前，可她总是没有什么反应，随便扫了一眼，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没有一句表扬，即使做的再好。
　　母亲也不总是这样的，在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夸我的时候，她总是开心的，毫不保留的赞扬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觉到那少的可怜的母爱。
　　我感觉母亲总是很“假”，夸我时是假的，夸别人时也是假的。比如如果有人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孩子多优秀，她便立即附和上去，可在对方离开后，便又露出“真面目”，语气带着轻蔑：“那么自信我看这成绩也不怎么样吗。”
　　——
　　妈妈也被逼的走上前一步，声音拔高：“林榆树！我逼你？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永远都不要回来！”
　　然后她转身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背对着我，身子因激动而不受控的起伏着。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过了两三分钟等到心情稍微平复才开口讲话：“妈妈，你知道今天我去哪了吗？”
　　我没有等她的回答，自言自语道：“我跑进公园里，是安安找到我。当时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知道沉浸在你给我的压力之中，一直在自言自语。”
　　我顿了顿，看见母亲的身子也明显的顿了顿，但仍是没有转过身来。
　　我继续说着：“妈妈，你知道安安说什么吗？他说“做自己就好”，我活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妈妈，安安把这句话送给我，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
　　我上前走了一步，母亲也微微有些松动，身子侧过一点，我当作没有看到：“妈妈，放过自己吧，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狠。您是母亲，我也不是犯人，与自己和解，与我和解，可以吗？”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而后伸出右手。
　　母亲转过身来，脸上却带着对我来说陌生的泪痕，我一愣。
　　母亲伸出左手，拉过我的右手，与我和解，与自己和解，与过去的十几年和解……
　　她拉过我的右手把我拽到沙发上，紧紧的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像猫咪一样小声哭泣，偶尔发出一点点的声响。
　　可那声响很快转为嚎啕大哭——那是我未曾见过的母亲，陌生却让人想亲近的母亲。
　　我反抱住母亲，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像她小时候对我一样。
　　我感受着怀里的温热，突然感觉母亲好瘦啊，感觉一只手就可以抱过来。她的背真的好薄啊，感觉她比我更适合跳舞。
　　就在我们母女伉俪情深之时，消失不见的爸爸突然回来了。
　　一进来的他不是问问我没事吧，而是直接向他老婆又来，把我拉开，自己抱着，随后又恶狠狠的说：“我都十几年没见你妈哭过了，你一出来就出乱子，赶紧给我走！”
　　我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默默吐槽：臭夫妇！
　　爸爸抱着妈妈：“老婆，别哭了，我给你打包了宵夜，是你最喜欢的章鱼小丸子和烤串，快吃。”
　　以我的角度看不见妈妈的动作，只见她从爸爸怀里出来，眼睛已经红肿，手摸向茶几上的塑料袋。
　　我不满的对爸爸说：“你也太偏心了，人家都很兄弟姐妹争宠，我这还得跟你老婆争宠！”
　　谁知爸爸只是斜眼看了我一眼，说：“不是给你带了吗，喏，这不是吗。”
　　我看向被挤在角落里的小可怜——饭团，我没有说话，同病相怜的带着我的小饭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