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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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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崇12年新镇郊外翡翠竹林小径
棕色的马儿在干泥地上慢慢踱着步,马背上,月祉邱抱着血鸣剑雀跃不已。剑是白嵩千送的,在隐居后没多久便给了他,倒不是真的想要金盆洗手,纯粹是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后,觉得有没有剑其实也无所谓。
月祉邱的体质不能运气,自然也就无法练武,虽然对于习武世家的月家来说,月祉邱等同于废人,但作为么子,月老庄主对其可说是疼爱有加,只是不允许他擅自离庄罢了,尤其在经历了阎弗晓一事之后,这命令变的更为严苛。
如果一个人得知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离开某个地方,再清心寡欲、波澜不惊,这个人也会多多少少想要反抗一下吧?更何况是顽皮多动的月祉邱。白嵩千便是为了安抚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山庄而折腾不休的月祉邱,所以顺手将血鸣剑给了他。
“喂,兴奋过头了!”
发话的是坐在月祉邱身后的白嵩千。当年明明一直是“打马蜂绝不捅窝”的,为的就是“不缺少和自己玩的人”,结果一时大意,被月祉祤算计着把整个鬼魔门给拆了,莫名其妙变成“天下第一剑”后,再无人敢与之比武切磋,无所事事的混了没几年便死赖在月湖山庄要求月祉祤为自己缺少乐趣负责。月祉祤本就被白嵩千吵的心烦,但看在他救了月祉邱的份上(虽然整件事情都是月祉祤安排的,把人送进鬼谷,再让人去救),才一直保持沉默,这次月祉邱哀求着死活要出庄,月祉祤便想办法连着白嵩千一起给丢了出来。
一路上月祉邱看什么都新鲜,也是,从黄口小儿到志学之年,白嵩千怀里的这个小鬼再没能出过庄子,如今这般,想来就好比重生一样吧。为了稳住这个一刻不停的家伙以免他坠马,白嵩千无奈的只能将环在月祉邱腰上的手紧了又紧。
“废话,我整整5年多没出过山庄,如果不是搞定三哥,我这辈子大概都出不来。”
“哦?说什么玉麒麟被弄丢了,原来是骗人的……”
“是‘弄丢了’,不过我答应他会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也会给他其它的作为补偿。”
“他居然会收除了玉以外的东西?”
月祉邱回首高深莫测的望着白嵩千,但笑不语。
白嵩千的众多人生准则里有一条:“有趣事可以凑,但麻烦事绝不碰”,玉麒麟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也罢,都是月家兄弟之间的问题,况且自身经历也告诉白嵩千,但凡和月祉祤扯上关系的必定是“麻烦”而非“趣事”。看到月祉邱笑的有点阴,白嵩千便瞬间将这件事从脑海中过滤掉。
不说话也不是个办法,白嵩千考虑了一下,开口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幽兰夫人。”
“找幽兰夫人的话不是应该……”
话还没讲完,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扬起的层层沙石,几个武家打扮的男子从白嵩千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咳咳……喂!干吗?!弄的别人满头满脸的灰也不知道要打声招呼!”
月祉邱被飞扬的尘土呛到,于是甩着手恶狠狠的冲那些人大喊。
听到月祉邱的抱怨,跑在最后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眼,没有做声便又转头扬长而去。
被无视了!
月祉邱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前方,月湖山庄的小少爷和天下第一剑居然被人如此忽视,而那十几个拽都不拽自己的人早已跑了个没影。
颤抖着刚想回身对白嵩千诉说那帮家伙令人发指的行为,后面再次传来马蹄声,听起来应该要较之前人多,意识到这点后,月祉邱敏捷的捂住自己的口鼻,果然不一会儿又一批人马急速从他们身旁经过。
“啧,果然江湖中各个草莽!”
对于月祉邱的愤然,身后的白嵩千唯有内心苦笑:『那个……我们好像也在‘江湖’吧,怎么骂人连着自己一起骂呢?』
新镇位于良翀县以南十余里地,镇虽不大,却因是交通要道而兴旺繁忙。各地往来的商人很多,相邻各县便将此处设为外海内陆交货之所,故而有许多新奇玩意层出不穷,到也成为了新镇的一抹特色。
月祉邱他们接近正午时到达新镇,进镇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家店舒舒服服的大吃一顿,向当地人打听后才知这镇上最好的酒楼,却是一家名唤“和兴”的客栈。
押完钱,白嵩千让月祉邱在大堂等他,自己上楼去放包裹,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月祉邱一个人缩在黑暗的小角落里听八卦听的起劲。
“有什么趣事?”
“暂时还没有,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
快速吃完眼前的甜糕,舔了下手指,月祉邱随口回答白嵩千的问话。
一个跑堂的小二提着水壶匆匆走过,被月祉邱逮了个正着,吩咐说想吃“招牌菜”后,小二看了看两人的打扮,接着边媚笑边应和着先为白嵩千添了茶水,然后朝掌柜所在的方向喊到“四喜酱鸭,吉祥兔脯,脆皮豆腐……各一份。”
过很久,内堂传菜的人才把小二报了一长串的“招牌菜”上齐,月祉邱和白嵩千拿起筷子刚要落下,一个三旬开外的汉子像阵风似地跑到旁边一桌坐定,要小二倒了碗酒后毫不客气的吃起桌上的菜来。
“怎么啦?这么急?赶着投胎也要慢慢把饭消化了去啊。”
“去你的,投胎干吗?马上就有好戏看了,投胎不是要错过了嘛!”
“什么好戏?说来听听。”
“说出来吓死你!李员外家不是收到了信吗,所以李老头请了马帮的人来,说是要保孙,谁想啊,他儿子倒好,没和老头子商量,早他一步先请了廖帮的人来。刚才那会儿人全齐了,两大帮子的人,站的李家大院里里外外都是!”
“这不蛮好?人多点又不吃亏。”
“好个屁,马帮和廖帮明着安稳,暗地里可闹的欢了。他们两家,不是一会儿这个抢了那个的生意,就是一会儿那个黄了这个的买卖。现在两帮子当家的都到场,为这事正好摊牌,说是要比武,看到底谁家有能力接下这差事。”
“比武?亭长老爷那能答应?”
“这你不懂,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又不是大老爷能管的了的,我们呀,只管看戏。这次可是真家伙,马帮当家的马伊听说长的虽然文气,但一把剑那可厉害着呢,当然廖帮的廖东虎也不是个可欺的家伙……”
莽汉在一旁说的绘声绘色,月祉邱这边吃的津津有味,不过心思怕是早已被李员外家的孙子勾去了大半。
吃了饭,月祉邱说要到大街上买这镇上的特产:紫玉兔子糕。晃啊晃,便向着听来的李员外家那里走过去。白嵩千知道月祉邱的打算,出于“凡有意思的事情都应参一脚”的原则而默许了月祉邱的决定。
跑到李员外家才发现,真正比武的地方是中心广场。想想也是,谁家没事能禁得起足足三十来号人乱折腾?又不是请人拆房子。
两人漫步到广场的时候,比武台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个水泄不通。其实说是比武台,也不过是平时卖艺的唱唱小曲、舞弄舞弄身段的地方罢了,由于有顶有柱,这上台的人着实不大好伸开手脚。不过从小在高手身边长大,哪些是真功夫哪些是耍着玩的,月祉邱还是一看就能知道。虽然难免约束,但台上挥剑来舞刀去铁锤砸砸,很明显这些人的武功都不怎么样,月祉邱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原本的热血沸腾慢慢冷却,但在转身想走的时候却发现两张熟悉的脸。
“啊!是那两个混蛋!”月祉邱一手指着马帮里两个人,一手激动的扯住白嵩千的袖子,声音响到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停下来盯着他瞧,“小路上跑马也不注意点,弄的我满头满脑都是灰,正好被我逮到了,小爷我要求你们两给我道歉!”
听到月祉邱气愤之余带出月家四少月祉影的狂傲口气,白嵩千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一心惦念着居然有人敢藐视自己,从小被人宝贝惯了的月祉邱完全忘记了当初一同跑马路过的其实应该有十来号人。
因为人数太多,马帮的人并不清楚月祉邱指的是谁和谁,于是相互看了看,最后有个书生样的男子示意台上继续比武后,走上前向月祉邱拱了拱手。
“在下马帮帮主马伊,不知我帮中何人得罪了少年,我以帮主之名代为赔罪,还望少年海涵,原谅他们的莽撞。”
(“呃……”)
“别来这套,谁不知道马帮喜欢以强欺弱。这次该不是知道要输给我廖帮,又无处发泄,所以才去欺负个小鬼啊?哈哈哈哈!”
“廖帮主,在外讲话还请注意了用词,如此不识体统怎能为李员外分忧?”
(“喂……”)
“你……算你会说话,读了点书就跑出来到处卖弄文墨,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你那几本破书。”
“哦?听廖帮主的意思,是说马某武艺比不上廖帮主你咯?”
(“喂……”)
“难道你还想否认不成?”
眼看着马伊和廖东虎越吵越来劲,甚至开始相互释放杀气欲以此压制住对方的气焰,月祉邱几次插话都没能插进去,于是默默的转头,用悲凉到不能再悲凉的的目光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白嵩千:“千千,他们,不•听•我•说•话……”
白嵩千侧头转了下眼珠,左手将月祉邱往怀里一带,右手轻轻放在比武台的台角上,只见比武台左右晃了晃后便轰隆一声倒塌下来,不仅台上比试的人重重倒地,连着马伊和廖东虎都因为离的太近而被碎木屑等淹没。
“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他们不是都停了?”
“停是停了,可是也没人听我说话了呀!”
“呃……好吧,这次是我的错,下次我会换一种方式。”
月祉邱摇头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白嵩千以为月祉邱是要回客栈,等走了段时间才发现目的地居然还是卖糕点的小店。
华灯初上的时候月祉邱终于想起要回客栈。到了房间,正好看到半路溜掉的白嵩千刚运完内力将脚从床上放下。
见月祉邱进门,白嵩千只抬了抬眼,随即垂下双目懒散着欲伸手去理自己的白色亵衣,不想月祉邱几步冲上前,二话没说先往白嵩千大腿上一坐。因为刚运完内力的关系,白嵩千四周还留有些余热,虽不是冬天,但夜里还有些微凉的现在用来暖暖身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有两个消息,小千,你要听哪个?”
“好的,还是坏的?”白嵩千无奈的笑笑,抓住月祉邱的一只手渡了点内力给瘦小身体。
“对我来说无所谓,对你来说应该算一好一坏。”
“那么就讲好的,坏的……不是很想听。”
“三天后这里会变得更热闹。”
“和李家保孙有关?”
“恩,其实有点说来话长……”
“简明扼要些就好。”
“血玉簪。”
“……恩?啊?!我错了,请向白某完整的转述一下这事情的经过吧。”
月祉邱笑起来,离开已经不再暖和的白嵩千,走出房门问小二要壶暖茶:“从这里到良翀县城中间要经过‘钒佬山’,山寨子里原有两个山大王,是对兄弟,大哥叫王猛,弟弟叫王武,盘山三年,很是嚣张。那个李员外的长子在朝为官,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空有抱负而已。当地人说,山寨子不打本地的算盘,而本地官府也不会主动说要去剿匪,一切本很相安。不过去年年头的时候,也不知道这长子是怎么的,就和王猛扛上了,起先也就是抓抓几个劫道的,后来管起来了王猛常去的鸨楼,年中的时候更是纠集了大批人马扬言要‘上山剿匪,除暴安良’……”
说着耸了耸肩,恰巧小二敲门进来送茶水。待小二哥离开,月祉邱随手从四方桌上翻过两只茶杯,先为白嵩千满了一杯,再为自己添了水,抿了口继续道,“剿匪之后,王猛死了,王武带着逃出来的弟兄发誓要替兄报仇,灭李家满门。不过说归说,大半年都没个动静,镇上的人想是寨子没了,王武必然已经跑远……”
“却没想到王武找了些绿林的贼匪回来。”
“是啊是啊,两天前,李员外收到封箭信,说是从最小的开始下手,让李员外早点预备好棺材,免得到时手忙脚乱,为此李员外请了很多武林好汉呢。”
“啧啧,两边都想要‘斩草除根’吗……不过这和血玉簪有什么关系?”
“血玉簪是李家传家之宝,京城龙璟寺开寺主持玄空大师亲手赠与李家祖上的,也是这次保孙的报酬之一。听说先前遗失过,而后又平安回来了,我估摸着,多半和去年上山剿匪有点联系。”
看到白嵩千只是喝茶不语,好像没啥反应,月祉邱小心翼翼的问:“你真的不想听那个坏消息?”
白嵩千微微挑眉,道:“哦?那么坏消息是什么?”
“回来的路上我无意间碰到小妍,她说‘明日晚些时候,柳家姐姐也会来’。”
“咔嚓”,白嵩千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温暖的碧螺春从苍白的掌中孜然流下,溅湿一身单薄衣裤。
月祉邱碰上莫妍并不出乎白嵩千的意外,早在出庄时白嵩千就已知道被人尾随。那人没有杀气,白嵩千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到月祉祤的左臂右膀“突然出现”,白嵩千本可以了然的笑笑,嘲讽一下月祉祤的“护弟心切”,不过这接踵而来的“柳家姐姐”四个字却让白嵩千着实震惊到了失常。
这也难怪,对于白嵩千来说,柳漾澜就等于魔音穿耳。想起初入江湖时不慎得罪了她,这人于是着了她那一帮大猫小猫,无论身处何地,夜夜都能寻到自己,然后院里屋外的死命叫唤,扰了白嵩千整整一月有余,最终不得不请出玉狐狸才得以摆脱。此后一直视其为魔物而避之唯恐不及,结果却更加助长了柳大小姐的玩性,闲来无事,必要寻白嵩千闹上一闹。
白嵩千虽喜欢戏耍别人,却不乐意被人玩弄,一听说柳家姑奶奶也跑了来,当即起身穿衣便想开溜,怎奈月祉邱一屁股坐上床死活不肯再起来,没办法之下只得妥协,待第二日清晨用过早点就出发。
翌日,当白、月二人端坐在大厅,刚吃着早食,那日传出员外保孙消息的莽汉便火烧火燎的跑了进来。白嵩千看着男子冲到掌柜的面前,单手扶柜喘粗气,心想『这路人甲今天又要传什么八卦?』
“胡……胡掌柜……”
“吕大?干吗?大白天的喘成这样,给人追杀呢?”胡掌柜皱眉向跑堂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马上心领神会的端了碗水过来,“先喝口水再说,慢慢来,别急。”
叫吕大的男子一把抢过小二手上的碗喝了个干净,稍稍定了定神便拉开了嗓子:“不急?不急就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前段时间你说李员外家的事闹到要动武,我还以为会怎么着呢,结果福山跑回来说比武台没搭牢,两边都受了伤,马帮廖帮现下和气的很……”
“停停停停,我不跟你说这些个劳什子的东西,你先看看这个。”
吕大像变戏法般突然将两锭银灿灿的银锭子往柜面上一放,顿时整个大堂里不管是闲来吃饭的还是忙碌做事的,都停了身影睁大眼睛直瞅瞅的盯着那抹银光。
“呦!吕大!你发大财了呀?!”
“这不是我的,是给你的!”
“给我的?”
“来的路上有人拉住我,那人凶的很,晃着剑,给我两锭银子让我先跑来给你,说是让我跟你知会声,‘血鸣剑白嵩千白爷爷今个儿起把‘和兴’包下了,要宴请各路豪杰,让掌柜的这几日好酒好菜伺候,若是满意必有重赏,若是扫兴便要‘血鸣止渴’’。”
“噗……咳咳……”月祉邱毫不客气的当场将汤水喷了出来,看着右侧的白嵩千一边笑一边咳,好一会儿才停下,胡乱抹了把眼泪才转头面向一脸莫名的吕大,“咳咳……这白爷爷可够厉害的啊,出手也大方,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个食住的可有什么安排?”
“这……”,对于月祉邱的询问,吕大犹豫的抓了抓头道,“我跑的急,白爷也没交代,不过我想是不愿有人打搅的吧……”
“这么说,白爷爷是要我们搬出去,另谋他处咯?”
白嵩千闻言瞄了眼月祉邱,果然看到有精光在月祉邱的眼底一闪而过,于是坦然的喝完吃完,径自上楼收拾包裹。再等下楼来,月祉邱早已站在店堂门口,客栈胡掌柜的正和他说着话,一脸献媚的神情,点头哈腰,直到好像被什么人叫去店外。
待白嵩千走到近前,月祉邱才回转身,边笑边摊开右手,显摆了下刚拿到的细碎银两,“这是战利品。对于白•爷•爷如此慷慨大方,月邱真是感激涕零啊。”
白嵩千瞥了一下银子,压低身体,用只有他和月祉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确实是……白•给•爷•爷了呢。”随即两人相视而笑。
此时胡掌柜跑了进来,“二位要的马我已经叫人买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不用,直接牵过来我们就上路。小千,我们去良翀县。”
“去那里?”白嵩千皱眉,“为什么?遇到柳漾澜怎么办?”
“噗嗤,我说小千,你连鬼魔门都闯了,阎弗晓也一剑劈了,为什么就独独怕柳姐姐呢?”
“没有一剑劈死。”
“什么?”
“阎弗晓并非被我一剑劈死的,那时候你三哥也在,我看到了天蚕寒丝,否则你以为阎老头会不反抗吗?毕竟他让人伤了你,月祤不可能没有反应。”
“呃……说的也是。”
“另外,我不是怕柳漾澜,只是讨厌那些猫,听到猫叫,会让我血液沸腾到想杀人。”
“这算什么?‘儿时阴影’?”
“不管什么时候,每夜每夜被迫听猫叫,持续一个半月下来,是人都会血腥的吧?”
月祉邱用默哀的眼神望向白嵩千,在看到对方脸上呈现出清晰的厌恶表情后,知道再说下去只能闭嘴听抱怨了,于是乖乖的将话题引向其他地方。
分坐两匹马的好处,就是可以随着月祉邱的性子,想去哪里去哪里,对此白嵩千也无可奈何。与其说他们是在往良翀县跑,还不如说他们是在围着官道兜圈子。晌午的时候白、月两人已经彻底远离官道,走在一片树林小径中。
看看天,白嵩千明显感到是时候停下来吃饭了,于是翻身下马,也不招呼月祉邱,便径自一人从包裹里拿出馒头啃起来。待月祉邱跟着跳下马,正准备伸手去抢,树林深处却传来呼救声。
『来了!』喊声惊起雀儿无数,白嵩千与月祉邱对视着同时咧开嘴。
“小千,你不去救?”
“是你带我过来的,不是应该你先飞奔过去?”
“可是你有轻功,要我一个人跑过去,别说是人,讲不定连尸体都已经被埋好了。”说着,月祉邱摊了摊手。
白嵩千无奈只得先行一步,找到喊叫之人时,现场已是一片血海。家丁和着护卫的武夫横七竖八的趟在地上,一位少妇正抱着婴儿萎缩在不见了马儿的车旁瑟瑟发抖。其面前,替她档敌的是个双手握剑,十一、二岁文弱的少年,丝质锦衣,纤白五指,一看就知是从未武过兵刃的大宅少爷。
隐在树后,白嵩千皱眉环顾了下四周。贼子六人,领头的是个半露臂膀的壮汉,肌肉硬实,握刀带煞,目光狠绝透着算计,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贼首开始慢慢欺近小少爷,其他人便也奸笑着包围过去。看这架势,白嵩千觉得接下来的话,自己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快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心情好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就是 “你叫啊,你叫啊,叫破了嗓子也没人会来救你们,啊哈哈哈哈”之类。总之,不管哪一种,要等贼人将话讲完都还有段时间,白嵩千于是开始暗自思考是否应该等他们说完再动手,一方面满足一下这些人的表现欲,另一方面也可以稍作休息等等月祉邱。
这厢边还在思虑万千,那厢边贼首早举刀向少年砍了去,一刀打飞少爷手上的剑,力量上的差距使得小少爷失了先机,或者说根本就没赢的可能。
承受不住壮汉的蛮力,小鬼跌坐地上,因愤怒而瞪圆双眼。身后的妇人见状立刻冲上前,想用身子护住男孩,“各位壮士,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收了钱自然要替人‘消灾’,要怪就怪你们母子仨命不好,生在了是非之地。”
“簪子早已不在我们这……”
“娘,你和他们说没用!那老贼是存心想害我们!”
“还是小少爷明理,那就请三位快些上路吧。”
在刀落之际,白嵩千将根树枝送了过去,枝条根部重重的打在贼首手腕上,那人立马弯身弃刀,用左手护住右腕,吃痛的大喊“哎呦!什么人?!”,众手下随即握紧钢刀,四下张望起来。
“过路人。”白嵩千背手从树后显身,果不其然的对上少妇如同看到救世菩萨般的眼神。
“既是过路的就不要钻出来坏爷爷们的事。”
“可是,这日上三竿的……”白嵩千一脸无辜的摸了摸肚子,“小弟我有点饿了呢……”
不要说六个贼人没料到这样的说辞,连坐在地上的母子两也俱是一愣。
“唉!”白嵩千满意于众人呆滞的表情,不觉又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各位壮士想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小弟现在是深为这五脏庙所苦啊。”边说边摇头,一脸“你们有大鱼大肉伺候,我却只能吃西北风”的不甘。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华衣少爷。少年从地上迅速爬起,在其他人张口说话前,拱手嚷道,“大侠说的是。只要大侠帮我们除去这群恶徒,保我母子三人平安回家,良翀县县令府必然有上好的酒席款待。”
“哦?如此甚好。杀人的本事小的可没有,不过要说送你们去良翀县应该不难。”
恶贼见白嵩千不仅轻巧的答应下来,还大有贬低之意,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意骤起。
“呸!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林子!兄弟们上!”为首的扭头向其余五人下了死令,自己却不急于上前,而是后退半步,将落地的钢刀拾起在一旁静静等待时机。
比起对手招招狠辣、刀刀致命,白嵩千显然没有想过要开杀戒,一边游刃有余的周旋,一边揣摩着各种让这些人乖乖停手的方式。
上场的五人以为来者手中没有武器,光凭掠杀多年经验,稍事片刻这突然冒出的傻子也得败下阵来,不想二三十的回合过后,自己不但没占一点好处,还慢慢被对方控制住了局势,便各自都存了个心思,更有沉不住气的,高呼一声抡刀乱挥一气,好好的阵型也没了影。
趁着两人主攻三人辅助,让一直采取固守姿态的白嵩千转身防御之时,贼首悄无声息的躲到背后,将手中钢刀高举过头,复又用力劈下。算准了此次必然得手,正得意时,却不料白嵩千瞬间侧移,单手拉过一条手臂,让其上手握的钢刀直直迎上贼首的凶器,只听“咣当”一声,被白嵩千拉来急救的钢刃断裂成两半,刀主人则因贼首惯性不及收势而被划破了面额,削去半只耳朵,顿时血流如注,下身更是当场失禁。
“啊啊啊啊啊啊啊!”伤者凄厉惨叫。
“可恶!”贼首愤然低吼。
“啊呀啊呀,打斗难免受伤……”白嵩千轻描淡写的解释。
“废话少说!兄弟们给我剁了他!”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种人自己不上非让他人赴死,而另一种人还偏偏就愿意赶着被打。无奈的白嵩千再次躲过一刀后,隐隐听到树林一端传来窸窣声,料想是月祉邱走了过来,于是手上加了狠劲,不再含糊应付。
很快躺着的越来越多,站着的越来越少,等月祉邱欢快的跳出来时,只剩下头目步步后退,正准备溜之大吉。
“啧,你给我记住!走!”看到又有人持剑跑出来,贼首终于在临走前义气的发出撤退讯息。走字一出口,原本在地上屈身呻吟翻滚的都奇迹般一跃而起,跌跌撞撞的逃命去了。
“咦?怎么都走了?我还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唉。”
“是你来的太慢了。”白嵩千重新束紧发带,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衫。
身后,县令家的少爷搀扶起妇人,看了看她怀里依然沉睡的婴儿,才转向白嵩千,谢道:“晚辈李端宁,谢过大侠救命之恩。”
“啊?哦!这点小事,李公子不必客气。”也不看白嵩千的脸色,月祉邱先一步挥手表示这是侠义之举。
“这位少侠哪里话,若非大侠此番仗义相助,今日端宁与家母幼弟定是在劫难逃,同赴黄泉。大侠恩德,端宁自当牢记于心,请先受端宁一拜。”说着就要弯腰一躬,那少妇李氏也跟着福下身子。
听他左一句大侠,右一句大侠,白嵩千却黑了脸,“拜就免了,还是快点回府吧,你们给那幼子喂的药重了点,要马上醒醒才是。”
“呃……大侠说的是……还请大侠及这位少侠同我们一起回府,答应了的酒宴端宁是一定要请的。”
带李家母子三人去牵了马匹,由小径回到官道,白嵩千听了一路的“大侠长,大侠短”,心想着:『我有那么老吗?只比你大了几岁而已,干吗像叫大叔一样叫我?』月祉邱看到白嵩千越来越僵硬的脸,知他又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面容,于是开心的合着李端宁一起“大侠来,大侠去”,气的白嵩千牙痒痒。
李府的马车早已损坏而不能使用,本想让怀抱幼儿的李氏骑马赶路,但李氏不会骑术,又碍于男女授受,致使四人只能徒步去良翀县,等到了县衙大门,早已过了午时。
县老爷,也就是李家的长子李弘听说李氏母子平安归来,欣喜的大开正门迎了白嵩千他们进府。平生第一次在县衙用了膳食,月祉邱的心情甭提有多兴奋,拉着李端宁东走走,西瞧瞧,整个要把府衙翻过来看个仔细的架势。相较于月祉邱的无忧无虑,白嵩千心里却没有那么轻松,因为在李弘的言语里,已经明显的透露出想要白嵩千帮忙的意图。
看着李氏将平安信置于包中,让家奴携带策马离去,白嵩千回头就婉拒了李弘想要他们留宿的请求。『开什么玩笑?这信一到新镇李府,柳漾澜决计要冲到县衙来,到时自己还能安生?』思及此,便觉听到无数猫儿低鸣,白嵩千忍不住颤了两颤。
但“事与愿违”这四个字也不是白叫了那么多年。
是夜,在李县令热情的可以说是不容推脱的相邀之下,白嵩千勉为其难的坐在雕花圆桌旁,吃李家的感恩宴,喝李家的感恩酒。待众人食毕畅谈时,那个跑去送信的家奴回转县衙,刚到门口就从马背上翻落下来,倒在地上一时间不省人事。下人慌张的禀告李弘,并呈上家奴所带血书一封,李县令拆开展阅,顿时面色惨白,瘫坐椅上。
白嵩千从李弘手上取过摇摇欲坠的书信,打开才发现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众贼入,爹亡弟伤,望护朝兴,寻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