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无情》第四号

12、循循善诱

　　王爷府。
　　品荷远远地见了杨旭过来,心里欣喜,王爷还是十分关心夫人的，早上去兵部前才来过一次，现在刚回来就又来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位翩翩公子，不知是哪家的王侯公子。
　　及至近了，仔细瞧着，那公子真是气宇轩昂。一袭白衣飘飞宛若草生浮云，一支青玉簪子束起如瀑青丝，那眉眼，看着却是有几分像夫人。品荷看得竟是忘了行礼，被画兰狠狠拽了袖子才回过神。只见那公子轻声一笑，玉手一勾，挑起品荷的下巴，笑意盈盈道：“王爷府里的丫头好生俊俏，不似我府里那些尽是歪瓜裂枣，王爷多一个也是嫌多，不如送了我，可好？”
　　杨旭看他一眼，淡淡道：“随你。”
　　那公子有挑起画兰的下巴，啧啧道：“这丫头也一并给了我吧，好事成双，两姐妹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免得到时候身在曹营心在汉。”
　　杨旭却不恼，只是微微点头。
　　得到了他的默许，那位公子便一手揽过品荷，一手环住画兰，笑嘻嘻道：“本公子还不知道两位美人儿的芳名呢！”
　　气若幽兰，落在脸颊上，吹起鬓发，酥酥痒痒的，两人皆是红了脸，一个是羞红的，一个是气红的。
　　品荷强忍着心里的怒意，王爷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的登徒浪子，他这般无礼，王爷却是听之任之。纵观离国上下，王爷买过谁的面子了？一班朝臣巴结他还来不及，王爷从不屑与他们为伍。看来这位公子的来头不小，至少是和王爷家世背景相当，王爷又有所顾忌的。然而王爷已是王族贵亲，又是朝庭命臣，除了皇上，那便是几位有势力的皇子了。难道……然而不管他是谁，若是夫人在的话，以夫人的才智，曲折迂回几番，定能打消他的念头，又不伤和气，只可惜夫人她现在谁也不见啊。
　　那公子见两人都不搭理他，竟是有些委屈道：“两位美人难道不愿意？我看你家王爷有什么好，有夫人又有王妃，你们继续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盼了。公子我可是孑然一身，你们今后跟着我，我定会好好待你们，不辜负了两位美人儿。”
　　“公子……”画兰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品荷逮了个空隙脱开身，跪在杨旭和那公子面前，磕了一个头。
　　“品荷是夫人的随嫁丫鬟，还望王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先问过夫人的意思再行决定。”
　　杨旭见他跪下，虽然依旧沉默，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忍。只是谁也没看到。
　　那公子不悦道：“你家夫人不是闭门谁也不见么，叫我去问谁。”
　　“还请公子多等几日。”
　　“要是你家夫人最终还是同意了，那公子我岂不是多等？”
　　“品荷自十岁起便照顾夫人，至今已近十年，我相信夫人不是那般薄情之人。”
　　那公子面露温柔之色，却是不依不挠：“要是你夫人真把你给了我呢？”
　　品荷身形一顿，要是夫人真的不要她了？……
　　“那品荷便去水月庵落发为尼，日日为夫人祈福。”
　　“哈哈——哈哈——”蓦地，这公子张扬大笑，“如此，我便去抄了那水月庵，再布告天下，哪个尼姑庵敢收留俗名品荷的女子，本公子就叫她们不得安生！”
　　品荷蓦地抬头，这公子疯了么！？
　　杨旭终于开口，“你也胡闹够了吧。起来吧，品荷，你再仔细瞧瞧，她是谁。”说着，伸手摘下那青玉簪子，长发如瀑飘散满肩。
　　那脸虽然化了妆，辩不大清本来容颜，可是那熟悉的眉眼，那调皮若孩子般的笑颜，那样的神气，世间只凌若雨才有。
　　画兰离她最近，看得最真切，惊呼道：“夫人！”
　　凌若雨上前扶起品荷，又拿出刚才的神态语气，调侃道：“美人儿，和公子回去可好？”
　　品荷没好气道：“夫人，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了！”王爷也是的，竟然和夫人一起胡闹，真是越活越没个正经了。
　　“好品荷，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论谁来要你，就是大罗神仙也好，只要品荷不愿意，我绝不把你拱手让人，可好？”
　　品荷瞥了一眼她，“哼，夫人你爱怎样怎样，我现在去吩咐准备晚饭，兰儿，我们走，让她一个人继续胡闹去。”

　　凌若雨望着她俩离开的背影，面色有些凝重。
　　“这样，你可满意？”
　　叹了一口气，落寞像井中月，风一阵，便碎了。
　　“大致满意吧……”
　　“你为什么要演这一出，应该不止是好玩吧？”
　　“没什么，只是提早做些准备罢了。好了，我们进屋慢慢谈吧，我也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问。”

　　晚饭过后，品荷与画兰识相地退了出去。
　　天色还不算晚，青花水草纹书灯已经亮了起来，凌若雨拨着灯芯,静静等杨旭发问。时间就这么耗着，然而杨旭只是轻抿茶杯，静默看着凌若雨。
　　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凌若雨。
　　“哎，你不是有话要问么？”
　　杨旭放下杯子，“我不问，你也会说。”
　　凌若雨一时气结。高手对决，看得就是忍耐力，往往先出手的那个会落下风。她方才就在等，等杨旭先开口，这就算她赢了。唉，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瞪一眼杨旭那毫无表情波澜的脸，心里极度不爽，这人就算赢了也没有任何面部表情，真无趣。
　　“好吧，你想我从哪里开始说，是那天施粥还是今天假扮小跟班还是陈皓冉的事，抑或方才调戏品荷画兰的事？”凌若雨说完才发现，原来短短半月有余，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也算小有成就了。
　　“这些都是表象，我只想听听本质。”
　　凌若雨心里冷哼一声，好你个杨旭，竟然这么精辟。不过，王者之风倒也显露，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关键是行动背后布局者的心思所向，一个领袖，不必事事躬亲，但必须掌握大势所趋。
　　凌若雨敛了那玩笑的神色，正色道：“一个字，仁。”
　　杨旭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句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话不假。然而众人眼里的安南王爷，虽然有才干，却是一张冷面无情，朝臣们，看得到你的功绩，看得到你的身份尊贵，畏你；百姓们，看不到你在朝堂上的叱咤风云，他们也不关心这些离他们甚远的东西，他们只关心自己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你王爷怎样，最多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好，他们只觉得你拿朝廷的俸禄，那是本分，你不好，他们只觉得你活该，比起那群朝臣，他们只是说三道四而不是雪上加霜已实属不错。所以说，表面看起来你是皇族又是重臣，风光无限，其实，你已经腹背受敌。杨旭，你可曾想过？”
　　四目相视，杨旭眯着眼，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是想过这些，但是他想的也不止这些。
　　“那么，你可曾想过去改变？”
　　“……”
　　凌若雨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杨旭剑眉微挑，她知道？
　　“你顾忌皇帝怎么看你。”
　　杨旭五指紧扣玉杯，死死看着凌若雨，他这些想法从未对旁人说过，祸从口出，他知道他现在走的是独木桥，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所以事事谨慎步步为营，不越雷池半步。她竟然能看透他的心思？
　　“可是杨旭，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话怎讲？”
　　“你想想，就算你一直以这种形象等到皇帝驾鹤西去，你最多也只是捞个摄政王当当，搞不好最后那新皇帝觉得你碍眼了，随便找个理由把你赶出去，你是从了，还是反了？”
　　凌若雨看他沉默，继续分析道：“不论你怎样谨慎，按常、理，那个位子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所以——我们不走寻常路。”
　　杨旭看她嘴角勾起调皮的笑，不禁哑然，他们明明正在谈论着江山大事，明明是性命攸关的事，她却是当做郊游踏青制定路线般自若。不过她说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然而那条路又在哪里？
　　“什么路？”
　　凌若雨大喜，终于上钩。
　　“这条路的确存在，但是还不甚明了，须得做些准备。我先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赌这一把。”其实聪明如他，心里已隐隐猜到她的计划。
　　得到这句话，凌若雨才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她选的那条路，无疑是个赌局，不成便亡，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好。那么，等一切准备就绪，凌若雨定将完完整整仔仔细细说与王爷听，眼下，希望王爷能配合我的计划。”
　　“说。”
　　“第一，王爷要慢慢改变你的冷面形象，不需多。尚尧是你最大的外力，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她去施粥济贫的原因。只要让大家都觉得，是王妃的温和善良改变了王爷，这样就不会显得可疑，能够为我争取铺路的时间。
　　第二，王爷要笼络人心多方培植势力。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相关的利益——这种说法其实都只限于那些信念不坚定的墙头草。王爷不需去笼络这些人，我会给王爷搞定。王爷要的是，不论任何艰难险阻都追随王爷的人。比如说陈皓冉。比如说——洛飞。王爷可信得过洛飞？”
　　“他说过，遇明主则入朝为官，不遇，则江湖终老。”
　　凌若雨浅笑，“良禽择木而栖，是栋梁之才啊。王爷，我相信，他会选择你的。而且，他将成为我们胜负的一大关键。”
　　杨旭信任的人不多，眼前的凌若雨是一个，洛飞也是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在过往那些浅谈中，他们早已达成共识。凌若雨果然有眼力。
　　“第三，”凌若雨忽然狡黠一笑，伸了手捏起杨旭的脸，他嘴角被向上拉起，在那灯火映衬下竟是有些诡异，“你得丰富一下你的面部表情。实在不行的话，让洛飞给你针灸，治治你的面瘫。”
　　堂堂王爷，竟被这般调戏，这是杨旭生平第一次。然而，看着那灿然笑颜，他一时失语。
　　凌若雨却是泄气般的缩回手，唉，他是不是真的面瘫？这般作弄都没有丝毫表情。罢了，去请洛飞扎针吧……
　　“目前就这三点，王爷做的到吧。”
　　杨旭半举茶杯，凌若雨将手中茶杯对上，“以茶代酒，一言为定。”
　　相视一笑，凌若雨终于看见他的脸上有些微的表情变化，虽然细微，但一览无余，凌若雨觉得这简直是奇迹！
　　杨旭起身离开，及至门边听到她说：“再过几日，还有一份大礼送上。”
　　“好。”笑意漾开，融化在这沉沉夜色中。
　　品荷趁着昏暗的灯光，一时愣怔，王爷，笑了？
　　那绝美的容颜，带着逼人的英气，被一个浅笑柔和。

　　凌若雨只觉得她就像杨旭的经纪人，正在做着一系列出道前的炒作，而且拿来炒作的对象，都不是等闲之辈。她费尽心机就等着杨旭闪亮登场的那一刻。不过，那不是灯光华美的舞台，而是波涛汹涌暗礁随处的历史。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完……洛飞好久没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