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心》疯墨君子

4、犹豫的耳朵

　　从前有一个人叫两耳平，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他没有朋友，只住着一间小草屋，家里的陈设极为简陋。
　　“嘿！两耳平。”火也穿着一身火织的神服，大摇大摆的走进两耳平家的院子里。
　　小草屋立即燃了起来，两耳平紧皱眉头左顾右盼，看着家里的物件，他有一张床，一床被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该拿什么出去？
　　床太大拿不动，被褥容易被烧，桌子还是椅子呢？他急得直跺脚不知如何是好，火也见屋子烧了起来连忙对神服施了一个法术，让火不再蔓延，但神火法力过强，小草屋保不住了。
　　他不见两耳平出来便走进了屋内，只见两耳平正在一边跺脚，一边左顾右盼，连火沾上了他的衣服都未察觉，他连忙将两耳平扯了出去，等两耳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来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小草屋，忽地双膝跪地，捂脸痛哭，他的东西全烧了，全没了。
　　哭到一半他扭头看向火也，站起身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你凭什么烧我的房子，凭什么扯我？要不是你我就可以把我的东西救出来了。”
　　火也被骂怒了，他一脚朝两耳平踹过去，说：“不是我你早死了。”
　　两耳平痛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盘着的头发散了几绺，泪水和泥土糊了一脸，最后竟硬生生地疼昏过去了。
　　火也看着烧黑的小屋和倒地不起的两耳平。郁闷地踢了一颗石子，小石子正好砸在一块儿烧焦的木头上，木头直接断成了两半发出一阵声响，火也瘪着嘴动了动，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环手抱胸看着前方的一片焦土，要不是与其他神打赌输了，他也绝不会来这里受气，还帮两耳平走上人生巅峰，他不把两耳平送升天就不错了。
　　是夜
　　两耳平是被冷醒的，脸上还留着一堆秽物，这很不舒服，他用衣袖把脸上的脏东西拂掉，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拍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用手捂着肚子，小心地往四周看去，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两耳平一个趔趄，赶紧逃命，这是两耳平一生中没有犹豫的几次中的一次，火也本来气也消了大半，现在见两耳平又是这番模样，一颗石子扔过去，两耳平瞬间扑倒在地，他爬起来，还想再跑，火野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跑，再跑一步，我将你挫骨扬灰喽！”
　　两耳平停在原地磨蹭半天，终于扭头回来了，方才指责的嚣张气焰已经没了，火也轻喝一声，解释道：“我是天上的神仙，跟人打赌输了，要来帮你这个倒霉货，懂？”
　　两耳平连忙点头，火也见不得这小人般的畏首畏尾的模样。
　　“板着身子给我支楞起来，老子见不得你这种小人姿态。”
　　两耳平平一听连忙撑起身子，一见火也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知不觉又软了下来，他缩着脖子拿眼睛觑对方，火也烦躁地揉头发，自暴自弃的想：算了，老实点就行。
　　两耳平小声说：“那个——”话未说完，火也一个眼神过来，“哪个？”
　　两耳平缩了一下脖子，继续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火也心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但还是思索了一番，两耳平久久等不到回复，想要再次询问却又被火眼皱眉的模样唬住了。
　　他搓着自己的上衣，眼帘低垂，他知道自己很差劲，但他改不过来，他小声嘟囔着：“改不过来的，怎么都改不过来的——嗷！”两耳平捂头看向面前的火也，她被火也敲了一下脑袋。
　　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两耳平连忙蹦开。
　　火也：“一个人瞎说什么鬼，明天建房子，今天你随便找个地睡。”
　　两耳平不好反驳火也，但无奈自己力小，钱财尽无，建不起房子，他的小草屋还是他父亲生前建的，那时候他拿几根草都嫌累人，他小声道：“我没钱也不会建。”
　　火也心烦到无以复加，只不理人，板着个脸，火也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张脸上写满了浩然正气，然而眉宇间的狠戾颇坏气质，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那火织的神服在无风的夜里猎猎作响，十分有力，两耳平退了两步不再反驳，随后找了几堆草铺在地上，将就过夜，还未躺下时，他见火也站在远处盯着他，于是连忙躺下。
　　天蒙蒙亮，两耳平就被水泼了个满脸，他惊醒过来，只见火眼拿着一片大叶子，上面还沾有许多水珠，心中纵有百般怒火滔天也不敢发作火，火也叶子扔在两耳平脸上，说：“走，去找你朋友。”
　　两耳平接住滑下来的叶子，悻悻地丢在地上，火也斜晲了一眼叶子，看向两耳平说：“带路。”
　　两耳平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火也冷声道：“说话！”
　　两耳平被吓得抖了抖，才解释，道：“我没有朋友，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他嗫嚅了一下唇，再无多言。
　　“找人，借把斧子，借不到，我砍了你。”
　　两耳平只得应了，二人一起走着，路上的行人皆看不见火也，几位长者对两耳平说教了一番，又有几个顽童朝两耳平拉耳朵，吐舌头，对他做鬼脸。
　　两耳平不理他们，只小声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回家——”说到一半他又止住了，他已经没有家了，他沉默的受着所有。
　　火也身上的神服，像摇曳的烛火一样，摇晃着甚至翻卷起来，他停下来，两耳平不明其意，但也跟着停了下来，火也望向两耳平，语气平淡，“你不会反抗吗？”
　　两耳平不知道如何作答，说不敢，可能会被骂怂包，顺道挨个打。说没用，可能被讽刺弱鸡，他自己不想做包子也不想做鸡，但不答吧！对方可能会打他，追根究底想了半晌也没个结果。
　　火也见两耳平发起了呆，一拳揍在其后脑勺上，好在他收了力，两耳平没晕，他脱离思考苦海，闷声往前走，闭口不言。
　　火也见两耳平这般硬气，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硬气了，人打你骂你时，怎么不硬气一回，傻了吧唧的。”
　　听见话语，两耳平崴了一下脚，他怎么还是“鸡”，两耳平加快步子，提高了行进速度，不消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个文人，喜好读书，村里大家都信村长，遇到难处都是找他裁决。
　　两耳平同火也来到院子，院子里，一个妇人正在洗手，“你又来做什？”见着来人，妇人人嘴一撇，沉下脸来。
　　两耳平是不乐意同妇人说话的，少数的几回对话里，两耳平都被堵得哑口无言，她笑了笑，微微弯腰，拱手做福，说：“妇人进来安好，我是来找村长的。”
　　妇人对两耳平这般姿态似乎很受用，她挺着身子，像只高傲又灰扑扑的鸭子进了屋里，火也一脚朝两耳平的腿踢去，怒其不争，骂道：“小人作态。”
　　这时村长出来了，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面容削瘦，个子矮小，那双眼睛里闪着精光，精神抖擞，村长捻着胡子，和蔼道：“耳平，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两耳平忙接话：“是的，昨日失手打翻了油灯，走水了，整个房子都烧成了灰烬，今日来是来借斧子的。”火也见其这般模样，切了一声，往一旁去了。
　　村长点点头，慈悯道：“可怜孩子，要不最近站住我家吧，哦！料定你是不会同意的，斧子我可以借你，但家中最近柴火不太够，还劳烦你砍几捆柴送来。”
　　两耳平点头应是，忽又询问：“还依旧是两捆吗？”说着用手指比了个二，村长眼睛一瞪又是一转，他理理衣袖，说：“读书人，当是不大算计的，大多为木木纳纳的，以是柴火极紧缺，要是可以，耳平可以弄三捆吧！”
　　两耳平点头以示知道了，村长仰头叹了一声，道：“耳平啊！你的难处我都知道，倘若你不想弄就别弄了吧！想当初你父母丧亡后，我便开始接济你，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孩子，你心里苦啊！我也不希望你过得凄凉。”
　　两耳平连忙摆手，道：“没有不想，能为村长做事是很喜悦的，耳平心里不苦，不苦。”
　　村长：“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我这里有一个包子，喏，给。”
　　两耳平拿着斧头和一个包子离开了。
　　“神仙需要食五谷杂粮吗？”两耳平突然问道。
　　火也看着两耳平手里的焦包子，嫌弃道：“馊白面，又丑又臭，可配不上我。”
　　两耳平拿着包子踌躇不前，憋着脸，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开口，火也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记猛拳赏过去，两耳平适才开口，道：“你是神仙，高高在上，自然与我一乞丐不同，但你不可嫌弃我的饭食。”
　　“嗟来之食而已，况且不过一堆丑物，哪怕是上等的珍馐美馔，我是饿死也不会去看一眼。”火也嗤笑一声，口吻恶劣。
　　两耳平拿着包子往上不是，往下也不是，他塞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
　　“呵！”火也又笑，“你的硬气也只敢给死物了，活物你是一概不敢惹了。受人欺负还挂笑脸，谢别人的蠢货。”两耳平默默地走向前，低头吃包子，包子是酸菜馅的，他不喜欢，她瘪着嘴，一滴清泪滴在包子上，咸包子，酸包子。
　　火也见两耳平小媳妇般的委屈模样，喝道：“抬起头来！”
　　两耳平急忙两三口把包子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头来，两个眼眶红红的，眼睫毛还粘在一起了，火也咽下想要斥责的话，干巴巴道：“去砍树建房子”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对不起”。
　　两耳平随意擦了擦眼睛，苦笑道：“没事。”
　　一天时间下来，两耳平砍了三捆柴和两根木头，但火也不知缘故踢倒了三棵树。
　　晚间，凉风习习，两耳平和火眼坐在火堆旁，两耳平手里捧着叶子装的几只小鱼，火野的大烤鱼正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就这几只完全不够吃，两耳平三两下就吃完了，他咂巴咂巴嘴，眼瞅着那火上的鱼。
　　火也悠然自得地烤着鱼，时不时还将香味往两耳平处扇一扇，馋得两耳平口水直流，忍不住手痒想去抢，但又怕。
　　火也拿起油光可鉴的烤鱼，耸动鼻翼轻轻嗅了一下，一口咬下去。两耳平咽了一口唾沫，正准备起身离开，火也却抬眼望向他，两耳平撑在地上的手不安地收了回来。
　　火也用眼神和下颔示意两耳平拿火上最后一条大烤鱼，两耳平生怕自己误解，但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
　　他激动的说：“给我吗？”
　　火也吐出几根刺，答道：“昂！”
　　两耳平拿起鱼不假思索的咬了一口，结果烫得他直呼气，火也在一旁哈哈大笑，两耳平不想计较被笑一事，只埋头吃鱼，二人吃的不亦乐乎。
　　饭后
　　火也拿出一根金签剔牙，两耳平用舌扫过牙齿没有被鱼肉卡牙缝里，他不解地问：“这鱼肉也会卡牙缝吗？”
　　火也白了他一眼继续剔，剔完后火也将金签扔在两耳平面前，神气道：“看看金子，洗干净，作为我给你鱼的回报。”
　　两耳平捡起金签去河边洗，他甫一把金签放在水里，便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耳平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都没个结果，他又去水里找也没个影，许是天色黑沉沉的看不着，两耳平便想回去弄个火把，却又犹豫了，这或许是火也的把戏。
　　回去少不了挨一顿打，不回的话火也找过来，他也少不了一顿打，两耳平摸摸脸又挠挠头，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他的面上急出了红，腿脚不听使唤地乱走。
　　突然，后面传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两耳平回头望去只见来时的小道早已消失，后面凭空出现了一大片丛林，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树叶沙沙作响，两耳平脑中一片空白，随后是冲天怒火冒出，他暴躁地用脚去踩水像是要把水踏破一般，抱着头将脑袋掩住，嘴里颤抖着说出了几个难辨的字音。
　　身后的丛林消失了，只有一片旷野，那里还站着一个人，火也皱着眉似乎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样，这人到底都生了些什么鬼病？火野一个石子扔过去，两耳平立马昏倒在地，火也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两耳平。
　　翌日
　　两耳平从草堆中起身，他畏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火也，咽了一口唾沫，道：“你……你做甚又戏弄我？”
　　火也蹙眉，语气不善，“你说什么？”两耳平拍掉身上的草，恭敬道：“现在去砍柴吗？”
　　火也：“……去”
　　两耳平砍了几十根木头后，天就下了大雨，幸亏火也用法术罩住了他们，二人已经相处了十天了，这十天里火也再也没有见过两耳平发病。
　　许是看透了火也的性质，两耳平虽怕火也但好歹不像之前那么小心对待了，有时候也会反怼对方几句，或者开一下小玩笑。
　　终于在睡了两个月的草堆后，两耳平的木屋建好了，两耳平在火也的威逼之下，不得已去学了门手艺，制陶瓷，两耳平做的东西很受欢迎，村子里的人对他也不似以前那般无礼了。
　　这天两耳平去为村长送陶瓷，火也在屋里睡觉，倏地，屋里迸出一道刺眼的金光，顷刻散去，一位穿着光织的神服的神出现在了木屋里。
　　火也被光刺的眼睛发痛，暴躁起身，正想破口大骂，待看清来者后咽下了话，光华微笑道：“火也。”
　　火也不别扭地嗯了一声，光华：“同你打赌，让你照顾两耳平，其实还有一些事要做。”
　　有些气又不敢发作，“还有什么？”活也叹息一声。
　　“其实两耳平平就是你。”光华说。
　　火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老子与他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光华拿出一颗光球送与火也便消失了，空中留有音迹：你看后自会明白。
　　那光球直直地朝火也飞来，闯入他脑内，让他昏倒在地。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小孩生得白白胖胖的，小孩嘴巴甜，极讨人喜欢，可是小孩长大了以后就没有人喜欢他了，小孩长成了少年少年，用脏兮兮的手去拉大人的衣服，大人们嫌恶地跑开，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是脏的，他努力用手去蹭衣服，手都被蹭红了，却还是脏的，他用水去洗也洗不掉，他甚至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脏的。
　　人们朝他扔菜叶，臭鸡蛋，骂他妖怪，有一天，一位慈祥的老爷爷拿了一个馒头给少年，少年吃完后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正被人围着绑在一个台子上，周围有许多柴火，一个人扔了一个火把，他全身都燃了起来，他看着那些人痛苦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痛，而那些人的脸上却写满了欢欣与喜悦。
　　梦里有一只鸟，小鸟有漂亮的羽毛，但他整日哭泣，别人夸赞他的羽毛，他会哭，小鸟们来同他说话他也会哭，他吃饭在哭，睡觉在哭，做什么都在哭，有一天他流不出眼泪了，他望着轻盈的河水直直投入了里面。
　　梦里有一只瞎猫，它喜欢抓耗子，他整日在黑暗里抓属于他的耗子。可是一只也没有，一只也没有。
　　他梦见了两耳平，梦见了他自己，梦里的两耳平死了，梦里的火也醒了，火也看向四周——黑漆漆的，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少年的疑问，为什么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小鸟的哭泣，瞎猫的叫声，两耳平的疯言疯语。
　　忽然，黑色褪尽，他站在一条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光华穿着光织的神服站在他对面，光华说：“恭喜。”二人相视一笑。
　　火也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梦见了卑微的自己，悟了道，神力加强，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