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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训练一旦正式开始,方洛昀彻底没了伤春悲秋的时间。

      学员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但作为□□除了教学和监督,还需要和来自其他航司、学院的飞行员、技术人员进行交流。

      以及开会。没完没了的开会。

      方洛昀本以为从早坐到晚的开会应当只存在于金融行业,没想到当个飞行员也逃脱不了。

      他在SP是代表岱航的,所有类似的场合都需要他出席,逃都没有借口。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无比期望要是邓越泽也来了就好了。

      原来当领导就是这种感觉,方洛昀想,真是一点也不快乐。

      他现在还太年轻,再过个几年公司肯定要把他往部长提拔。

      他不缺钱,对权力也说不上有什么兴趣,而升迁到领导层之后必然会损失大量一线飞行机会,听起来跟原本的职业愿望背道而驰。

      未来的路怎么走,还得再好好打算。

      SP项目不按照正常的工作日进行,而是逢十休二。

      第一个休息日来临时,昨晚解散时还在嚎一步都走不动的小孩儿们精神百倍,发誓要两天之内把整个蒙纳地尔city walk完。

      岱航这群以Amber为例的年轻人都很自来熟,十天共训时间已经让他们和MAA的学弟学妹们混熟,后者不管是不是local都被忽悠着加入探索队伍,一大堆加起来已经有了旅行团的规模。

      Ricci看着浩浩荡荡一行人,摇摇头:“他们也太小瞧蒙纳地尔了。”

      方洛昀笑:“没关系,蒂雷山脉和圣比卡湖会教育他们的。你和你太太这两天有安排吗?”

      Ricci遗憾道:“本来想邀请你去我们家玩,但突然有了别的事情。”

      方洛昀点点头:“没关系,那下次再见。”

      等Ricci走了以后,方洛昀盘算着要不要干脆回住处躺着算了,手机一震,是来到SP之后重新建的群。

      【@FLY@FLY@FLY,昀哥你真的不来吗?今天很凉快诶!】

      【男神,没有你臣妾做不到啊——】

      【叫什么昀哥,叫什么男神,叫教官!】

      【教官——来一起嘛!】

      【@FLY 昀哥我告密,Amber是因为看上了隔壁学校的漂亮学妹,吹嘘他飞过蒙纳地尔好几次对这儿很了解,结果metro怎么换线都不知道,才请求你支援呢。】

      【啊啊啊啊我才没有!!昀哥你别信他胡扯,哥你就是我唯一的哥!!】

      方洛昀引用了Amber最后那句嚎啕:【我把这句话转给邓部怎么样?】

      Amber秒回了长达三行的省略号,紧接着其他人用各式各样的表情包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

      SP旅行团今天的目的地是恩典大教堂、圣约翰广场、Variable Star Avenue这些著名景点。

      方洛昀几年前就去过了,真没兴趣陪小孩儿们再逛一趟。

      不过今天难得凉爽,待在宿舍是有点浪费,难得空闲,还是出去转转。

      他有点儿想念那座城堡,可不知为何没有勇气前去。

      站在那里,恐怕会让和贺重闻最后一次登临的回忆塞满每一次思考和呼吸吧。

      他在那里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向着另一个人小心翼翼袒露偏向的心绪和几欲失控的感情。
      试探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于是蜗牛又缩回了触角。

      *

      方洛昀选择了SP基地附近一个地图上并没有出现的小公园,戴上耳机漫无目的地散步。

      “小伙子。嗨,小伙子。”

      幸好音量不大,才让他听见了那轻柔的呼唤。

      他摘掉耳机,转头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一头银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发尾还扎着葵花状的发绳。

      老人双手放在膝上,椅背上斜靠着一根手杖,似乎行动不便:“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它刚才被风吹跑了。”

      方洛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附近的地上躺着一顶草帽,同样系着向日葵的丝带。

      很明显,爱美的老人家是打扮成套才出的门。

      他弯腰拾起,仔细地拍了拍灰尘和草屑,走过去递给她,用了一个最常见、也是最稳妥的打招呼语句:“今天天气很好。”

      “谢谢你。”老人接过帽子,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的确。要一块儿发呆吗?”

      那是个很可爱的问句。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方洛昀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你是游客吗?”老人问过之后又自己否定,“不,你的口音很不错,不像初来乍到。”

      方洛昀微笑:“的确。几年前在这里上过学。”

      “MAA?”

      “是的。”

      老妇人也笑:“很好的学校。你是哪个系?”

      “飞行系。”

      老妇人说了一个名字:“你们当年的系主任,是他吗?”

      方洛昀点头,有些惊讶她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转念一想,一来,MAA是蒙纳地尔最值得骄傲的高校,他们的系主任还兼着一把手,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也不足为奇;
      二来,蒙纳地尔也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本地人随便在哪条街走上一百米都能遇上七八个熟人。

      老人笑而不语,并不解释自己认识对方的原因。

      方洛昀并不排斥和老人交谈,许多时候那种超脱物外的淡然是他所向往的。

      老妇人应当年纪很大了,但形容安恬,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方洛昀想,她应当有一个很好的家世,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千金小姐。

      老人问:“我能知道怎么称呼你吗?”

      “方。”他说。
      他打算重新起个英文名了,这个姓氏对于外国人来说发音、记忆都很简单。

      他礼尚往来问:“Ms...”

      “叫我Emilia就好。”

      Emilia涂着红丝绒的指甲油,还做了棋盘格的款式。
      无论是帽子,发型,还是美甲,都看得出来她相当热衷于美丽,以及可以增添美丽的一切。

      她没有告诉方洛昀自己多少岁,也许七十,也许八十,也许更多。每一道皱纹都是秘密。

      Emilia从编织的小包中拿出一瓶酒,以及两个杯子。这倒是有些出乎方洛昀的意料。

      “来吧,小伙子,陪我喝点儿酒。”她晃了晃瓶子,“度数很高的。你可以吗?”

      方洛昀迟疑:“我……”

      他的酒量实在堪忧,别说度数高了,就算是温和的香槟也很容易醉。

      老人眯起眼睛忍笑:“请原谅我,但你看起来就是不太会喝酒的样子。”

      方洛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确。”

      Emilia道:“飞行员也不该喝酒,你做的是对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尝了一点点。

      像杜松子,也像龙舌兰。大约不是某种固定配方的品牌,更像自己调配的。
      又呛又辣,一口下去喉咙像被火烧,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Emilia很不客气地笑起来。
      人的声带相对于其他器官是最后退化的,她的笑声竟然还像年轻的女孩儿。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被呛得涕泗横流,步入暮年的那个一口接一口当水灌,面色如常。

      若是换个人,方洛昀恐怕要劝阻这样的酒太伤身体。

      可是Emilia已经年纪很大了。到这个岁数,人已经想得很通透。

      她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已经没有孩还在世的了。她是被他们留下来的最后一个。

      孤家寡人,恐怕对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老妇人说这些时语气是很平淡的,可方洛昀听着听着,却为她伤心起来,竟然又要了一杯。

      Emilia只给他倒了杯底那么一点儿。
      方洛昀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口闷。

      这一回尝到了酒液里的苦,还没擦干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源源不断下坠。下坠。

      他的确苦闷,似乎并不是因为酒,也不是因为刚听来的,寂寞的故事。

      早就该有这样一场宣泄,只不过被许多不合时宜的借口拖延到了现在。

      Emilia从小包中找出纸巾,塞到他手里。

      老人温声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只不过如果需要一个借口流泪,那么酒就是最好的、最万能的借口。”

      她说完这些,不再问什么,甚至不再看他。

      先前那种猛喝的举动也停下来,成了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品。
      这是她没什么可做的日常中,最常进行的一件。

      年轻人展开纸巾罩住整张脸,待薄薄的白色吸收水分变成透明、再被风干之后,断续的哽咽已经停下来,成了细长的呼吸声。

      他把纸巾握成团。
      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

      开口时声音还有哭腔,对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态感到羞赧又抱歉:“我这样是不是很滑稽?”

      “不会。”Emilia很认真地看着他,“美丽的人,哭泣当然也是动人的。”

      被这样直白夸奖,年轻人反而更窘迫了。

      Emilia看了看手表,拄着拐杖站起来。
      她的动作缓慢,但不要人扶。
      “我该回去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孩子。若我要再年轻六十年……不,七十年吧,我们会有一个更好的相遇开端。”

      方洛昀破涕为笑:“现在也不晚。我同样很高兴认识您。”

      “是不晚。”Emilia拍了拍他手,好像是句无心之言,又好像什么都看破,“勇敢地表达爱一个人,以及向自己承认那是爱,什么时候都不晚。”

      方洛昀惊奇地望着她。
      明明没有透露半个字,秘密竟已经被挖了出来。

      他并不觉得难堪或者被冒犯,相反,像是在迷雾中隐约看见了出口的光亮。

      他想要再听点儿什么。如果老人家愿意的话。

      他甚至愿意告诉她关于自己所在纠结的事情——竟然为一个多情又薄情的男人,为一段虚无缥缈、不能算“关系”的关系而流泪。

      是不必要的吗?
      是自作多情吗?
      是蹉跎光阴吧。

      还是说人人在世,总要受到情感的折磨?

      如果说智者不入爱河——那他是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愚人?

      老妇人比他要矮小很多,他需要低头,像个温驯的晚辈。

      方洛昀意识到她要走了,心脏缩了一下。
      尽管这是平凡一天的平凡偶遇,但他不希望只是一面之缘。

      可是若问得太多,会不会显得太冒昧?

      在他绞尽脑汁说出什么之前,老人再度微笑起来。

      “对了,我可以给你写信吗?”她眼角的纹路像是游鱼,没入林间光影,“我很多年没有写过信了,而今天刚好买到一支漂亮的羽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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