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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隔世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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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缃缃对于十六岁的慕容沇都没什么印象。她只记得他身上的罪孽,其余却是没什么记忆。
前世因着大司马慕容垣战场判断失误,导致南朝十万将士惨死,更是连丢六座城池。给了异族凌虐中原之地的机会,慕容垣自知无颜面对南朝百姓,愧对帝君信任,自刎于回朝之路。
可有什么用呢?这一战大伤元气,伤及南朝根本。
是以缃缃上辈子觉得慕容沇就该和他父亲一同死,而不是苟活在这世上。也就是父王怜悯,才留得慕容沇一命,结果却是养了只白眼狼。
惊月楼高,高处风声猎猎,吹得宫服紧贴了缃缃的身子。高髻上四蝴蝶镶红宝石金步摇的蝴蝶翅膀也随风晃动,有蝶梦之感,这幅美人光景,总是不大真实。一时银杏与木荷就看呆了去,像是缃缃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羽化登仙。
缃缃抬手扶了扶被风吹得晃得有些厉害的步摇,视线却没错开,还是盯着慕容沇处。刚才慕容沇朝着自己看过来的一瞬间,缃缃心里有些讶异。因着楼与未央宫前殿还是有些距离,她在高处也不过只能模糊确定个身影罢了。
何故慕容沇就会看了过来?
缃缃对于鬼神之说并未真正探究过,可自己确实重生了没有错,那慕容沇是否也是重生?缃缃多疑,也警觉,慕容沇那一侧头就让缃缃起了疑心。
“走吧。”缃缃道。
木荷没想到缃缃只是上来瞧了一会儿就要走,大司马一行人还未受封,那绕一大圈来惊月楼是为何?木荷顺着缃缃的视线去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等下了惊月楼,缃缃先回了幽若宫。她有些累,便卸下了钗环,只用玉梳将头发固定,随后换了身儿苏轻罗墨绿绣同色蝶的直裾常服,去了幽若宫内的绿水榭。
绿水榭三面临湖,四周只用轻纱竹帘作遮挡,榭上是矮桌与蒲团,摆设简单。一架古琴于矮桌之上,与榭同名,或是说这榭其实就是为了这柄绿水琴所造。
上辈子立府之时,因着爱这处水榭,这琴也就没带走。
缃缃站在桥边,没让伺候的人跟着,自己朝着榭中走去。这处她本是极爱,结果被圈禁的那些年里,慕容沇或强迫或软磨,还有一次不惜用了药也要将她裹来这处,只为让她弹曲给他听。
缃缃看着纱幔飘扬,面上儿不显了异常,拢在袖中的双手指甲却将血肉抠破。重新再见慕容沇,哪怕只是遥遥瞧上了那么一眼,只是一个不真切的身影,她心绪就有些崩裂。随即便想到这绿水榭,这是受辱之地,化为灰烬也难灭她心头之恨。
慕容沇暂时杀不得,这处水榭...
缃缃站到绿水琴前,暂未坐下。她想了许多,如果说慕容沇也是重生,她若毁了这水榭,消息传出去,慕容沇便知晓她是重生,可不毁...缃缃坐了下来,十指摸上琴弦,指甲盖处还有抠破的血迹,她冷眼轻弹一声,古意之调响起的瞬间双手立即搁置琴弦上,阻隔了琴音,闭了眼。
木荷比银杏敏感细心许多,她不错眼儿地看着缃缃,总觉得这两日殿下及其反常。往日里晚间儿若有了宫宴,这会儿殿下必然是午睡去了,便是不睡,却也不会来这绿水榭。
虽然缃缃神态行止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木荷就总觉得缃缃心绪不宁。
或者说不但心不宁,更似动了脾气。
木荷戳了戳银杏,小声道:“你昨儿伺候殿下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
银杏不明所以:“没啊,殿下就练箭。”
“可提了什么?”
银杏摇摇头:“怎的?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总觉着殿下这几日像是不大高兴。”
银杏小声道:“姐姐,咱们伺候殿下这许久,你何曾瞧殿下多高兴过。”
这倒也是,木荷对这常年清冷自持心如磐石的主子,是习惯了的。只盼着主子心气儿好些,省得其他伺候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否则真不小心冲撞了,被赶出宫是发卖了都算好的,就怕被仗杀。毕竟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过。
“取把斧子来。”
木荷闻言心头一跳,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让了梧桐去取。等斧子取来,木荷上了水榭递给缃缃,就瞧见了缃缃手上的细小伤口,她没敢言语,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就看见缃缃冷面冷眼地将绿水琴劈了个稀巴烂。
木荷瞳孔睁大,这柄绿水琴,世间只此一个,乃是名家遗世之作。没成想今日就毁在了这祖宗的手里,木荷心上一阵肉疼,更加确定缃缃这两日反常至极。从小爱的琴都劈了,也不知殿下是怎的了。
木荷侧头看桥边打算跑过来的银杏,摆了摆手,示意银杏不要动。
“拿去烧了。”缃缃丢开手里的斧头:“把宫里所有的琴都给本宫劈了,拿去烧柴。”
“那公主府里的?”木荷没忍住问。
“你说呢。”缃缃瞥了一眼木荷,双手又拢在袖中,像是刚才拿着斧头劈琴的人不是她似的:“库里那柄知音古琴,送去漪兰殿。”
“是。”
木荷让梧桐去送的时候,梧桐不明白了,知音古琴名贵,何故要送去给六公主。送去给六公主根本就是暴殄天物,还不如毁了。梧桐心里对养在皇后身边儿的六公主一向瞧不上,抱着知音根本就不动。
“站着干嘛,去啊。”
梧桐一脸不乐意:“六公主每回见了殿下连声阿姐叫得都假惺惺,还总盯着殿下的东西,这琴送她还不如烧柴。”
木荷闻言气得上手掐了梧桐胳膊:“你也是打小儿伺候在殿下跟前的,几个胆子敢编排主子是非。”
“殿下一向护短儿,咱们用心伺候,殿下才不会怪罪。”梧桐脾气也上来了,被掐疼了还是不愿:“这琴要送姐姐去送,我不去。”随即将知音塞到了木荷怀里。
这会儿半下午,缃缃在卧寝休憩,银杏里头守着伺候。木荷则站在殿外檐下,看着跑走的梧桐跺了剁脚,不过木荷却是没想着让银杏和枫叶去送,那两个性子拥护殿下的劲儿比梧桐还夸张些。
木荷便亲自走了一趟漪兰殿。
要说木荷与银杏都是缃缃身边儿伺候的特等大宫女,因着木荷年纪大些,行事稳妥,是以一向面子更足些。像这种送个东西的活,木荷亲自来送,倒让阿如很是意外。
木荷恭敬行了礼,将琴递给阿如身边的兰思手里:“殿下命奴婢将这知音送来给六公主您,殿下说公主琴艺越发精益,该有柄好琴作配。”
阿如早看上了缃缃得的这柄知音古琴,没想到她这三姐姐还当真给她送来了。阿如心里头十分欢喜,面儿上却端着,只道让木荷与缃缃好好说了谢意。
木荷没多待,便走了。走时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也不怪银杏梧桐几人都瞧不上这六公主,着实作派假了些,明明那眼睛都黏在琴上错不开了,可有什么端着的。赏钱也不给,什么时候去拜谢殿下也不说,礼数有失。明明都姓萧,一家姊妹,怎的就比自家殿下差了这许多。
阿如在意不到此等细节,只抱着古琴就练了起来,打算今夜宫宴之时弹奏一曲。
皇家宫宴,由头又是收复九州,驱逐异族的大喜事儿。所以这回宫宴很是热闹,朝臣及其家眷先到,一时交谈好不热闹。
皇子与公主也陆续入席。
缃缃不急,收拾停当,不早不晚的到了宫宴处。
宫人一声高唤:“安宁公主到。”
在场众人便齐齐错头看向了入口门廊处。众人早就听闻安宁公主美貌之名,见过的盼着再瞧瞧,没见过的则想见识见识安宁公主是否真如传闻所说。
月光清冷,宴会处却又明灯无数。一冷一暖光照则显了黄,可当安宁公主萧允慈出现,这昏黄却在其身上消失,只余下了清冷的瓷白。
南朝黑色为尊,她身量高挑,身着乌黑冷丝锻银线绣制百花纹样曲裾,银色腰封将少女腰身勾勒得更为明显,视线上移,领口是当下时兴的穿法,露出了肩颈处美好的两弯新月。她又外拢一层黑纱,去了黑色的沉肃幻化为神秘。
再然后就是那张脸。
桃花眼并无多情,尊贵身份让这双眼里更多的是一种淡淡;鼻子精巧高挺,宫灯的影子划过,似也恐惊来人,折射出的光影更添静谧风姿;薄唇冷情,今日她却上了口脂,似红梅之色,更显莹白;仍旧高髻,银质百花纹发冠并四支银簪穿插其中,说来繁复却又简;加之姿态行止出尘,所过之处一股冷梅香气暗暗涌动,便是再挑剔的太傅或女官,都只能道句雅了。
安宁公主通身只有黑银二色,却又这般的好看,一下子让宫妃、朝臣家眷、及其子女觉得自己的打扮真真是庸脂俗粉。
比缃缃晚来停在门廊处的阿如,自知自己走在阿姐身后定然要被众人忽略,她侧头看向兰思手里的知音古琴,咬了咬唇。过了一会儿,看见萧绥也到了,才从门廊处与萧绥一同走了进去。
而缃缃早已习惯这般场合,如平常坦然受着众人的视线。
自然也包括慕容沇的视线。
十六岁的慕容沇,缃缃看了一眼,颇觉腻歪。
心中不免啐了一句,这人渣原是从年少之时便如此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