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李元宵

1、第 1 章

　　“呼、呼......”
　　周恪边跑边费力地喘息着，喉咙火辣辣地疼，嘴里的血沫子泛着铁锈味儿。
　　刚刚被打到的左腿大概是骨折了，钻心的痛感传遍四肢百骸，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沁出又滑落。
　　但他不能停下。
　　身后的手电光越来越近，昔日的工友像一群疯狗一样穷追不舍。
　　“啧。”周恪烦躁地看了眼身后。“不行，我的腿根本跑不快。”他在心里想。
　　周恪焦急地思考着，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
　　他咬了咬牙，紧紧怀里的蛇皮袋子，朝着不远处那片黑黢黢的荒地跑去。
　　“陈哥！那小子朝荒地跑了！咱们还追不追？”
　　跑在最前面的瘦高个儿犹豫的顿住了脚步，转身问身后的男人。
　　“追啊！停下干什么！待会儿那小子该跑远了！”
　　说话的男人身量很高，黝黑的皮肤下是常年做劳力锻炼出的肌肉。此时他短短的头发茬下有一块被板砖拍出的伤口，血流到额前被他抹花。
　　男人赤红的双眼里闪着被激怒的光，看起来凶神恶煞。
　　看着身边围着的一群人踟蹰不前的样子，陈哥更怒了。
　　他顺手朝着右手边小年轻的脑袋呼了一巴掌，破口大骂。
　　“一群怂蛋！那小子都敢去你们不敢？不想挨揍就给老子追！”
　　陈哥说完夺过一把手电筒，大步追去。
　　“别愣着了，追啊！”一开始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瘦高个儿边招呼着大伙儿边连忙跟上。
　　众人没办法，只好也硬着头皮追上去。
　　两个月前，周恪跟随包工头来到绥州市郊区的这个工地。
　　这里要建造一个大型化工厂，本来地皮是延伸到这片荒地的，但是后来却放弃了这里，只留下了现在的工地。
　　周恪对此也没什么好奇。但是一次下工后，工友们喝酒闲聊时却神神秘秘的提起了这件事的始终。
　　瘦高个儿姓朱，但是他却长得干干巴巴一脸猴儿像，所以大家都喊他“瘦猴儿”。
　　整个工地上就他最话最多，说好听点儿是能言善道，难听点儿就是嘴碎。
　　“嘿，兄弟们！知道工地后边儿那块荒地吧？本来开发商是要买那块地的，可临到签合同了又反悔了。”
　　他叨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嚼着，不急不慢的继续说。
　　“前天我跟看门儿的老刘头聊天儿，说起这个事儿。你们猜怎么着？那块地啊有问题，”
　　“哎呦，瘦猴儿你快点儿说吧！听你说个话能急死人！”
　　有性子急的人受不了的催他。
　　“别打岔！”有人正听的全神贯注，被人一打断气氛都没了，连忙催着瘦猴儿继续说。“瘦猴儿你快继续。”
　　瘦猴儿得意的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因为在那块荒地里，破获了一起抛尸案。”
　　瘦猴儿特意压低了声音，听得众人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听到这里，缩在角落床上玩俄罗斯方块的周恪也朝他们那边看了过去。
　　“警察十几天才找到尸体。那会儿虽然才入夏，但是天气也热起来了，又赶巧下了场大雨。哎呦，找到的时候啊，那人都没法儿看了。”
　　“后来开发商找了大师来看过，大师说冤死乃大凶，死者魂魄不能安息，这块地不能要。”
　　“大师给做了法，但还是提醒人最好不要靠近那里，尤其是晚上。”
　　瘦猴儿声情并茂的讲着，大晚上的还真给大伙儿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周恪听完低头不屑的扯了扯嘴角，继续玩他的俄罗斯方块。
　　荒地上杂草疯了一般的长着，足有半人高，密密麻麻的覆盖着地面。白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夜色的笼罩下，似乎变成了嶙峋狰狞的鬼影。
　　周恪蜷缩着躲在石碓后面，左小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是他顾不上查看。
　　几束手电筒的光束在夜幕下扫射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追过来了。
　　周恪摸过手边的石头，紧攥在手里。
　　“给我仔细地找！那小子被我打伤了腿，他跑不远！”
　　“平时看他唯唯诺诺的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居然敢跟我作对！”陈哥似是又想到什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弄不死他！”
　　“是，是。那小子也忒不知死活！”身边的狗腿谄媚的讨好着。
　　“费什么话！赶紧找！”
　　“哎，马上找，马上找。”
　　马上就要找到跟前了，周恪拨了拨石缝前的野草把蛇皮袋藏好，攥着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正要起身。
　　“啊！”
　　一声凄厉惊恐的声音响起，大家都被吸引了过去。周恪近处的人也离开了，但他咬着牙不敢喘息，此时背上已被冷汗打湿。
　　“怎么回事儿？”
　　陈哥不耐烦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年轻，“鬼吼鬼叫什么！”
　　小年轻刚被人架起来，听到陈哥的话又神经质的发起抖来。他本来就怕极了鬼什么的，今天也是被逼着来的，现在脆弱的神经更是被折磨已久。
　　“鬼，鬼。对，就是有鬼啊！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脚边嗖一下就窜过去了！”
　　“你们不觉得这里的风阴恻恻的吗？”
　　他絮絮低语着，突然扯过旁边人手里的手电筒照向周恪藏身的石碓。
　　周恪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所幸他刚好躲在石碓的背面。灯光很快移开了。
　　“还有那石碓，就像个坟包一样！”
　　远处影影绰绰地树影里应景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众人登时都背后发麻。
　　“不行，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找吧，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哎！”
　　身旁的人没拉住他，他跌跌撞撞的往工地的方向跑去，就像是真的有鬼在追他一样。
　　“我去看看他，别，别出事儿了。”
　　其他人心里也直打鼓，看到小年轻跑了也趁机开溜。本来大多数人也是迫于陈哥的威势才跟来的，现在大家都走，陈哥就算有火也不好发。
　　“我，我也去。”
　　“哎，等等我！”
　　不一会儿荒凉的空地上就只剩陈哥和瘦猴儿了。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人一少那种阴森的感觉更是被无限放大。
　　“陈哥。要不，要不咱们也回去吧。”
　　瘦猴儿搓着炸起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提议。
　　从愤怒里回过味儿来，陈哥心里也有些怕。但是就这样回去太没面子了，今晚也是因为周恪那小子下了他的面子才闹出这一出儿。
　　他咬着后槽牙没有吭声。
　　瘦猴儿借着手电光瞄了一眼陈哥的脸色，继续试探着说：“陈哥，周恪今天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兴许是灌了几瓶马尿昏了头。”
　　“要搁平时，借他个胆子他都不敢跟陈哥您叫板！”
　　见陈哥的脸色有所缓和，瘦猴儿接着说：“那一棍子他挨得不轻，我看他那腿跑起来都不利索了，有些苦头要吃的。这也算是给他教训了。”
　　“再说了，这事儿要是闹大了传到包工头耳朵里就不好了。咱明天还得早起上工呢，犯不着大晚上在这荒地里跟一个毛孩子置气。”
　　瘦猴儿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一番话给足了陈哥面子和台阶儿。
　　陈哥也顺坡下驴。
　　“哼！”他一脚把脚边的石块踢出好远。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重新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里响着。
　　周恪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绷的像拉满了的弓一般的脊背顿时放松下来，他倚靠着石碓瘫坐在地上。
　　手里的石头骨碌碌的滚出去，周恪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滑落在地上，小指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说实话，周恪很后怕。
　　他不怕受伤，不怕疼，但他怕死。
　　他看得出来，陈哥是对他下了死手的。如果不是他灵机一动跑进荒地，被他们抓到的结果可想而知。
　　周恪是黑户，他没有身份证，没有户籍，他跟包工头也签不了劳动合同。没了他这么个人，除了朝夕相处的工友没人会发现。
　　查无此人，死无对证。
　　周恪仰着头，无声的自嘲般笑笑。
　　活了二十年，简直连烂泥堆儿里打滚儿的野狗都不如。
　　周恪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了。
　　腿已经疼到麻木，周恪缓慢地眨几下眼睛，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杂牌儿二手手机。手机屏幕上又新添了一条自上而下贯穿的裂痕，周恪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周恪眯了下眼，2：57。
　　把手机装回口袋里，周恪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天上看去。
　　月亮已经到了西天，散发着柔和的光。周恪猛地又想起了四年前，自己逃离那座困着他的山村的那一夜，那一夜的月色也是这么轻柔。
　　周恪闭了闭眼，惊觉自己竟是四年都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了。
　　周恪无奈地低下了头。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周恪把蛇皮袋从石缝里拖出来，撑着石头站起身来。
　　走过这片荒地再爬个坡就是省道了。
　　周恪回头看了一眼工地的方向，远远望过去，冰冷冷的脚手架矗立在晨雾里。
　　周恪一瘸一拐的向着省道的方向走去，他又一次逃离了一个容不下他的地方。
　　天越来越亮，但是周恪看不清自己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