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童》花重九

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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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被留在了永劫岛上。永劫岛位于极东之地，那儿杳无人烟，只住着一位满头花白老掉牙的土地。
　　小仙童初来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到天昏地暗，可无论他躲到哪里，老土地总能找到他，然后捋捋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安慰他道：小仙童，其实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啊就那么过去了，你想留都留不住。你看看我，我在这岛上呆了有多少日子连我自己都数不清啦！生活也没有你比你想的更乏味，闲着没事啊养养花种种草，逗逗岛上那些珍鸟奇兽，三百年啊很快也就过去了。
　　小仙童抹抹眼泪，不依不饶：臭土地，坏土地，你一定是在骗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师父！没有八宝！更没有长得那么漂亮的冷面神仙！我想我的东皇山了，呜呜呜，我想喝师父做的桃花醉了，我要睡在八宝身边，在这里每天夜里我都冻得睡不着觉。
　　老土地无奈地摇摇头：既然你师父那么疼你，为何还要狠下心来送你来这里？
　　小仙童抽噎两下，抬头若有所思，忽的又大声哭起来：呜呜呜呜，我犯了错，师父不想再见我了。
　　老土地拍拍小仙童的肩膀：傻仙童，哭是没用的，你在这里这些天，你师父看也不来看你，我劝你啊还是趁早收了心，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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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浮云变幻，斯须改变如苍狗。
　　小仙童又长大了些，他不再哭闹，因为就算他闹得再凶再厉害，也不会有师父来管他骂他了，他须得自己约束着自己，努力修行，以后再不给师父添麻烦了。
　　小仙童跟着老土地一天天的过着平淡而又安静的日子。
　　在永劫岛上，他十分寂寞，他无时无刻不想起他看冷面神仙最后一眼他临走时癫狂的模样。
　　他常常在想，若是可以离开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就好了，他好想去人间看一看冷面神仙如今究竟怎么样了，如果真的如同执法天尊说的那样百世轮回不得善果，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只能每日里闲暇的时候端坐在海边礁石上，双手环抱着膝盖，遥遥望着海的那边陆地的方向，在那儿的某个地方，他的冷面神仙也许正遭受着凄惨的遭遇，而他却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小仙童开始努力修炼仙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将以往师父教给他的而他懒得修行的仙术全部练了个遍，如此一天天坚持下来，竟也颇有小成。
　　百年下来，小仙童身边多了只红喙白毛的毕方鸟，整日里叽叽喳喳精神奕奕，他也不厌烦，只悉心的养着，聊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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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小仙童排除杂念，在海边盘坐着入定修炼，他的周身浮现起一阵柔和的光芒，将他围了个圈儿护在里面。海风呼啸着刮过小仙童身边，却没有吹起小仙童一根头发。
　　小仙童缓缓睁开眼睛，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护体灵气，他心上欣喜，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跳起来跑去告诉别人。原因无他，这儿除了一个老土地，也没人可以叫他抱着撒娇讨赏了。
　　毕方翘起一只腿，在他身边站着，不时的弯弯脖颈拿喙啄啄一旁的翅膀。
　　远方的云层隐约透出金黄色的光芒，小仙童抬头去看，只见八宝麒麟兽威风神气，踏云而来。太阳映照下，八宝麒麟兽一身彩羽煜煜闪光。
　　小仙童抿嘴终于流露出欢喜的神色，他冲着八宝摇摇白皙如藕荷的胳膊。
　　八宝麒麟兽看见了，露出牙齿，晃晃它的脑袋，禁不住抬起一只前爪再放下。这情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是八宝麒麟兽要凶性大发，熟不知它正是在对着小仙童开怀的笑。
　　八宝麒麟兽落在岛上，它略抬右爪，一阵白雾飘过，便见一名身穿青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小仙童的面前。
　　小仙童双眸微诧，不禁揉揉眼睛跑上前去，吃惊道：八宝？你是八宝么？
　　八宝麒麟兽被小仙童紧紧搂住，他终于也摸了摸小仙童的头发，道：我是八宝，作甚么这么惊讶？
　　小仙童抬起头，高兴地围着八宝绕了个圈儿：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化了人形啦！
　　八宝麒麟兽无奈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修炼万年，方化人形，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终于能变幻出来的。
　　小仙童了然：怪不得。
　　他伸手天真地揪了揪八宝的耳朵，脸上又不由得笑起来：八宝，你真好看啊。
　　八宝脸上一红，撇过脸去，一双眼睛隐藏着暗喜的光芒。
　　小仙童叹道：可惜了，变成了人，摸起来便不舒服了。
　　八宝赧然。被小仙童欺负惯了，他觉得自己须得叫他处处满意，现在小仙童受了委屈，这实在是他的错了。
　　小仙童又抱住八宝，高兴道：八宝，你今晚不要走了吧，我好想你，还是在你背上躺着睡觉最舒服啦！
　　八宝扶额。
　　清风吹起他身后的长发，衣袂翩跹，环佩叮咚。
　　他宠溺地对小仙童笑了笑，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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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原以为很长时间都要见不到八宝了，没想到他竟又偷偷跑了出来寻他。他在永劫岛上这些年，只有八宝匆匆忙忙地来看过他几次，可总是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夜深，林深人寂，八宝麒麟兽又变回了原形，小仙童依偎在它身旁，十分舒服惬意。
　　八宝麒麟兽两只爪子叠着枕着下巴，趴在地上显得很安静。
　　小仙童也不说话。
　　小仙童若有所思地揪着八宝脖颈上的白毛玩儿，他辗转反侧，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八宝，你来这儿师父不知道么？
　　八宝麒麟兽听他这一问，想了想，才道：我自然是瞒着帝君来的。
　　小仙童“哦”了一声。
　　八宝麒麟兽不知小仙童心思，又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仙童又直起身来，迟疑地问：师父他——师父他最近有没有提起我？
　　八宝麒麟兽心中难过，幸好兽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它寻思着得找个藉口来掩饰过去：师父他最近事情繁忙，好一阵子不在东皇山了，也许等事情忙完了，师父就会来看你了。
　　小仙童不作声了。
　　第二日清晨八宝麒麟兽临走的时候，小仙童红着眼睛搂着它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临末了才把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对它说了：八宝，你帮我去人间看一看冷面神仙怎么样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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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八宝麒麟兽去求了天枢星君，天枢星君为冷面神仙卜算了几世命盘，果真都不得善果，不是早亡便是夭折，就算有幸长成弱冠，也是命途坎坷，这才仅仅几世，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熬过去。
　　他听了心急如焚，一个劲儿问：八宝，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去救他？
　　小仙童迫不及待地要去人间，他去找他的冷面神仙，他要呆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度过最艰苦的日子。
　　他一直等一直等，心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又心痒又焦急，终于熬到两百年过去，他屹立在海边，任冷风扑打他那张已经长开了的美丽面容，泪水滚落脸颊。
　　岛上，小仙童拉着老土地的手，眼眶泛红：土地，我这就要走了。
　　老土地依旧捋着他长长的胡须：小仙童，我说的没错吧，这不，三百年很快就过完了。
　　小仙童依依不舍：可我走了，这永劫岛上又只剩你一个了，土地你岂不孤单？
　　老土地摇摇头，哈哈大笑：小仙童啊，我还记得你刚来岛上的时候整天哭喊着要回去，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你又舍不得啦？你放心，我这老头子在这岛上守了千百年了，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也没人来打扰，你走了也好，我还乐得清静！哈哈哈，小仙童，你有这份心，老头子已经很高兴啦！
　　小仙童只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笑道：土地，好土地，我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我给你带好多好多好吃的，你一定会很高兴！
　　老土地点点头：很好。
　　小仙童转过身去，抹抹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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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驾着云，很快来到人间。
　　古都洛阳，春日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繁盛忙碌的景象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处处是叫嚷声和喧哗声。
　　小仙童被糖葫芦铜锣鼓迷了眼睛，但他很快又醒过神来，拨开人群朝着洛阳城边走去。
　　还记得八宝麒麟兽摇头叹气的告诉小仙童：那倒霉的神仙这一回投生在洛阳一个小户人家，姓丰名琅，一出生脸上便带了一块奇丑无比的红胎记。
　　小仙童不嫌弃，反而笑道：如此也很好认。
　　八宝麒麟兽化成人形，失笑：可是他出生的时候，他娘足足用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他来，还难产死了，他两岁的时候，他爹又出门办货被强盗劫财杀害了，旁人都觉得他是克父克母的天煞星，家里只剩他一个，没人愿意收留他，怕惹上灾祸，最后他迫于生计流落街头被一个八旬老翁救了，然而不久那老翁也就死了，幸好那老翁家徒四壁，别的没有，只留了一箱古籍，从此他极少出门，只在宅中钻研经营，居然也考过了乡试，只是没钱再去参加会试了，旁人看他身上虽穿的破破烂烂却也有几分才气，是以也都喊他一声“书生”。
　　小仙童听了冷面神仙的种种坎坷，感同身受，不由得伤心起来。
　　他却不知道，八宝麒麟兽说完这些话后一阵心虚，又补充道：你可还记得那冷面神仙旁边的美人儿？
　　小仙童不高兴：我记得他做甚么？
　　八宝麒麟兽解释道：那美人儿吃了你给的不殊草得了仙骨，若是修仙，事半功倍，因而被西方菩提老祖接了去，修行已有一阵子了。
　　小仙童听闻此事，颇为感慨。美人儿走了，只剩下冷面神仙一个人在人间受苦受难，岂不更加寂寞？
　　八宝麒麟兽说完，伸展四肢，连忙扑腾着回了东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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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童很快便找到了八宝说的那个坐落在洛阳城犄角旮旯的破宅子。
　　他隐了身形走进去，只看见一位略显清癯的书生正侧身卧在床上，面朝里侧，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拿了一本《草堂书钞》搭在身上。
　　小仙童心中激动不已，他很久没这么兴奋了！他终于找到他的冷面神仙了！
　　高兴的翻了几个无声的跟斗，他才在旁边呼了一口气，抚抚胸口，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谁想那椅子竟是个破的，断了一条腿儿。
　　小仙童刚坐下去，那椅子就稀里哗啦散了架。
　　书生被这么一吓，转过身坐起来看过去。
　　呵！好大一块丑胎记！就这么占了书生的半边脸！看得他一惊一愣，现出身形来。
　　书生吃吓：你、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小仙童上前两步，也不搭话，只仔细认了认他，若是去了那惹眼的红胎记，书生其实长得十分清秀，这就是他的冷面神仙了！
　　他一把搂住冷面神仙，“咯咯”笑道：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居然可以这样抱着他，小仙童如在梦中，亦幻亦真。
　　这、这可怎么是好？！
　　书生连忙推拒小仙童：你、你怎可如此不顾礼数！
　　小仙童抱他抱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愿放手：冷面神仙！冷面神仙！你不记得我啦？
　　书生心中一阵莫名其妙：我姓丰，单名一个琅字。什么冷面神仙？我不认识。
　　他边说着边撇过头，捂住脸上的胎记。这胎记叫他自卑了二十年，连别人的眼睛也不敢直视。
　　小仙童在他怀里贪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这才抬起头来退后两步，心头的欢喜慢慢平静下来，他看着他，忽然又想起来要调戏调戏他：原来是个“疯”书生啊。
　　就这样小仙童在“疯”书生家里住了下来。
　　小仙童每天呆在书生身边痴痴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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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书生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小仙童脸上露出的傻笑，奇怪的问道：你笑什么？
　　小仙童抿住嘴：笑你长得好看，看得我都呆了。
　　疯书生面无表情，撇过脸捂住：小小年纪，净说些诳语。
　　小仙童瞪起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嘻嘻的说：我没骗你。
　　疯书生面色微沉：我长得丑，我自己知道，不需你来安慰我。
　　小仙童脑袋一歪：你不信？
　　他伸出右手，食指微微弯曲，点在书生的额头上。
　　疯书生只觉得一阵温暖沿着他的手指缓缓地沁在自己的脸上，舒服之极，待他睁开眼睛，小仙童眯起眼睛，满意地点点头，把镜子举在了书生的面前。
　　疯书生别过脸去闭紧眼睛不敢看镜子。
　　小仙童笑出声来，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你看。
　　疯书生心中紧张，慢慢睁开眼，愣住了。
　　疯书生摸摸自己光滑干净的脸，再看看小仙童：你是人是鬼是仙是妖？
　　小仙童撅起嘴：你猜。
　　疯书生不敢置信：你长得这么漂亮，偏偏来我这破宅子里，一定是只鬼，专吸人阳气。
　　小仙童不高兴了：你才是鬼。
　　疯书生：那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小仙童拉起书生的手：疯书生，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疯书生被他噎住，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小仙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吧！
　　疯书生有些生气：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小仙童一根筋儿的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疯书生摇摇头：你果真是只鬼，我看你把我的脸变好了，也是因为好叫我上当罢了。
　　小仙童被疯书生的话逗笑了，他忽然把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疯书生，只说了两个字：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