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密码》乔子澈

39、第39章 君子之交

　　此时的洋行花园已经修缮一新，曹豆豆在云簇的绣球花之间蹦蹦跳跳，拉着徐世初的手说：“徐道长，我们小少爷真好，之前我特别羡慕大少爷和二少爷可以去新式学堂读书，可是，后来老爷不让我们去，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去不成了。全是因为小少爷，我才可以去澄明堂读书，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造最好的枪来报答小少爷的恩情。”

　　徐世初却拉着他说：“曹家送你去读书，只是因为他们需要武器，而你有制造武器的意愿和天赋，这只是一种等价交换，你没有欠他们什么，也不需要报恩。”

　　“是这样吗？”曹豆豆一脸困惑。

　　“我并不是想强迫你认同我的观点，我只希望在你这样的年纪，有人将这种观点告诉你，或许可以帮你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痛苦。”徐世初摸了摸他的头。

　　屋里的沈克却觉得徐世初的话十分刺耳：这个笨蛋师兄真是不懂人情世故，这样说话，也太不给曹家面子了。

　　沈克赶忙跑出去，拽住徐世初说：“师父常说你是个不懂得饮水思源的白眼狼，你还真是，不要教坏小孩子好嘛。”这样说着，他还拼命给徐世初使眼色。

　　徐世初没有理会沈克，只是拉着曹豆豆走到一边去晒太阳，沈克快要气死了，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跟过去。

　　徐世初坐下来之后，看着沈克笑道：“我觉得豆豆很像小时候的我。”

　　此时他们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白色长椅上，很适合晒太阳，阳光穿过花间落在两人身上，映出许多花影。

　　“是，我当然记得你小时候的窝囊样子，又胆小，又怕生，下了山也骗不到钱，回到山上就会被毒打一顿，就连师父都嫌弃你，觉得你浪费他的粮食不给你饭吃。你小时候快饿死的时候，全靠我偷馒头给你吃，还有你被人打的时候，全靠我机智又勇敢，才把你救出来。”沈克叉腰说道，满脸都是邀功的小得意。

　　“所以我才练了一身好功夫，我不想做躲在别人背后的无用之人。”徐世初道。

　　这时，沈克也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说：“不过，我觉得师父和师兄他们只是严厉了一些，你也别太怪罪他们。”

　　徐世初平静道：“苦难也是一种修行，我不记恨任何人。”

　　沈克看到他毫不在意的样子，顿时有些愧疚：“师兄，师父其实对我挺好的，他身上的本事全都传给了我，我一下山就可以骗很多钱回去。我也没有挨过打，师父还经常奖励好吃的给我，所以我真的无法讨厌他们，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是，沈克，你从小就是出云观里最受师父宠爱的小徒弟。”徐世初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可是沈克，你要明白，他们对你好，对我不好，绝不是因为什么一家人，这不过是一种赏罚机制而已，这种赏罚机制，是可以改写你的世界观的。”

　　“什么世界观，你别说的这么严重好吗？”沈克着急道。

　　“难道不是吗？会骗人的就是聪明人，不会骗人的就是傻子，这就是他们的世界观，你自己也很认同不是吗？”

　　“行吧，师兄，我不跟你吵，我知道你对他们有偏见，他们确实经常打你，但是师父说的很对，棍棒底下出孝子，我从小就时听话又孝顺，不像你常常反抗师父，那么讨打。”沈克争辩道。

　　“孝子？沈克，你不过是一个孤儿，你要向谁尽孝？”徐世初的话顿时刺中了沈克，这是沈克最不愿意听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都是师父的孩子，没有师父，你我早就饿死街头。是师父给了我们新的生命，传授我们知识，教导我们如何谋生。师父也常常说，做人要懂得饮水思源，图报师恩，自古百善孝为先。师父就是再生父母，这样的恩情与孝义，我会记一辈子的。而且，是因为师父，我们才可以拥有这么多兄弟，出云观就是我们的家，师兄，遇见你以后我就不是孤儿了。”沈克已经有点生气。

　　“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孤儿，也不会有什么家。”徐世初冷静道。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有点人性好吗？”沈克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我并不需要成为你认同的那种人。”徐世初继续扭头晒太阳。

　　这时，一旁的曹安看他俩快打起来了，匆匆赶过来劝道：“两位道长别生气，两位道长说的都对，这个，都是我们家豆豆不懂事儿，说了不该说的话，两位道长何必为了这种小事伤感情呢。”

　　“谁他妈跟他有感情了。”沈克怒道。

　　“吾辈修道之人，就是在修行不被感情控制。”徐世初还在讲道理。

　　曹安连忙拽了拽徐世初，小声道：“沈克就是个俗人，还没有到您的境界，徐道长你就别说话激他了。”

　　“什么叫激我？！”沈克扭头对着屋里的曹余庆喊道，“曹余庆，刚才徐世初跟曹豆豆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不生气吗？什么叫等价交换两不相欠？什么叫不需要报恩？他把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想象成什么了？”

　　闻声走过来的曹余庆无奈笑道：“沈克，我没有生气，我一直以来都很敬重徐道长，就是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绝不会骗我，也不会逢迎我，我觉得这样很好。而且，他说的没错，我送豆豆去上学，就是因为我需要可以造枪的人才，这确实是一种等价交换，这样去想的话，我们都不会有太重的感情负担，不是很好吗？”

　　一旁的豆豆怯生生地插话道：“可……可是我爹说，我们有饭吃有活干，可以在曹家堡里躲过饥荒，全是因为曹家仁厚，所以要努力报恩才是。”

　　“不会的，豆豆，别听那些老人家的陈词滥调，我大哥说得对，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人生而平等，哪来那么多的施舍与恩情，每个人都在用他的价值去交换等价的生活而已。老一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以后不需要报什么恩，尽情的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就好。”曹余庆摸了摸他的头。

　　已经开始在新式学堂读书的豆豆对于曹余庆的话十分认同，频频点头。

　　沈克却被他们说的有些迷茫，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曹余庆看他这个样子，连忙招呼道：“曹安，昨天不是订一个蛋糕吗，今天送到没？”

　　曹安笑嘻嘻地把蛋糕端了过来，对豆豆说：“少爷说你昨天学会画世界航海图了，所以今天要奖励你吃好吃的。”

　　豆豆顿时高兴得蹦了起来：“小少爷最好啦！你们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曹安调侃道：“那你再给我们画一个航海图嘛。”

　　“好呀好呀。”曹豆豆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趴在桌上画了起来。

　　这时，徐世初已经没有那么严肃，他回头看到还在发呆的沈克，无奈笑了笑，低头切了一块蛋糕，对沈克招了招手：“过来吃蛋糕。”

　　“谁稀罕你切的蛋糕。”沈克干脆自己胡乱切了一块，坐下就要吃。

　　徐世初却一把抢过他的蛋糕，沈克顿时怒了：“还想打架是吧？”

　　徐世初笑得更加无奈，端起自己手中的蛋糕硬塞给沈克：“我切的这块比较漂亮，而且有你喜欢吃的草莓。”

　　“行吧。”沈克总算没那么生气了，低头接过蛋糕。

　　这时徐世初望着桌前开心画画的曹豆豆，小声道：“沈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下山吗？”

　　“因为你不想要我们了呗。”沈克负气道。

　　“因为我在山上读书时，发现山下有一个更加宽广的世界。”徐世初平静道，“我如果留在山上，永远都只是一个惹人讨厌的异类，一个不会骗人的废物。”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觉得！”沈克着急道。

　　“沈克，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是绝对不能让感情束缚了你的世界。”徐世初依旧很平静。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在想什么，但是我最近常常觉得，如果我生在曹家，就算我只是一个铁匠的儿子，我也可以吃到饭，下山骗不到钱也不会有人打我。”徐世初说。

　　“你干嘛要羡慕别人家？我们自己家也挺好的。”沈克还是不爱听这种话。

　　“沈克，不只是曹家，你看桌上的航海图，我最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宽广的海洋与大陆。”徐世初认真道，“就算你从小在山上长大，身边的人都是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山下的人也是如此。我不希望我们的身上永远刻着千门的印记，你在山上所形成的世界观，可能并不适用于这个辽阔的世界，明白吗？”

　　沈克没有应声，他低头吃了几口蛋糕，心中还是有些固执。

　　突然，陆雪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十分欣喜：“少东家，大买卖来了！等等，你们怎么在吃蛋糕？喂，沈克你给我留一块，你们这么做是不厚道的呀！”

　　“什么叫大买卖，你怎么说话跟沈克一样像个山匪。”曹余庆笑道，不过，他总算听到了重点，“有新的房子可以收购？”

　　“是一栋王府，特别气派，特别大！这一笔买卖要是干成了，十个育婴堂的的钱都能挣回来啦。”陆雪舟的声音十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