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凭语》现业谁深

1、朝堂

　　大齐征和二十九年冬至，京城大雪。
　　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沈珩跪在御书房外求见当今圣上太和帝。总管太监赵如海温声劝着这位朝中新贵：“沈大人，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大人先请回吧，皇上动了怒，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见您了。”边说边为沈珩打起一把伞来挡雪。
　　这位沈大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头肩上落满了雪。此人就在这漫天大雪里跪得板直。赵公公叫来旁边的另一个小太监为沈珩撑伞，自己用一双胖手为沈珩拍去肩上落雪。这位沈大人当真固执的很，再一次谢绝了赵公公撑伞的好意，侧身避开了赵公公的手。
　　沈珩此次前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为二皇子生母豫妃之弟强占百姓良田，二为四公主将奉旨远赴西北和亲。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多次在朝堂上提过立储之事，似乎属意二皇子李宥。二皇子性子温和，豫妃却十分果敢。若将来二皇子真的登基，她无异心还好。倘若她有二心，很难说会不会干政，危害社稷。前朝亦曾有外戚宦官干政之先例。豫妃之弟一案虽疑点重重，但未必全无好处。沈珩是借此事提醒皇帝。沈珩此举必然开罪了豫妃，若皇帝日后立二皇子为太子，沈珩以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但他身为人臣，就要为这江山开万世太平。此时的沈珩不过二十有二，热血满腔。多年后他再想起这少年意气，竟只觉得可笑了。
　　皇帝亦明白沈珩的意思，重罚了豫妃之弟，连带着冷落了豫妃。真正令皇帝动怒的，是沈珩所提的第二件事。
　　西北苦寒，将寡兵微，前朝和亲皆是派宗室之女。近几年来，西北众部落竟有联合之意，对大齐有不臣之心。这些狄人近年频频骚扰边境的大齐百姓。西北人身强体壮，恐怕大齐的士兵无法与之匹敌。好在如今他们并未成势。今日早朝上，沈珩提出不如远征西北，将有异心的部落收服，永绝后患。朝堂上半数大臣同意沈珩的想法。可近几年正赶上各地灾害不断，收成极差，国库空虚。又一些大臣认为若此时征战西北未免太过劳民伤财，可先养精蓄锐，待国库充盈再一举平定西北。两伙人各执一词，竟在朝堂上吵了起来。皇帝听得头疼，一拍书案，怒道：“够了！”待众大臣安静下来，皇帝疲倦地靠在龙椅上：“西北孛尔帖部的王求娶一位嫡亲公主，以维持大齐与西北众部落的和平。”
　　孛尔帖部是西北边境势力最大的部落，皇帝曾亲封孛尔帖部的王为西北王。西北王与众多大部落有姻亲关系，同时又吞并了一些小部落，势力愈发大了。如今得寸进尺，竟要求娶嫡亲公主。一时间，朝堂上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众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妥。”沈珩字字铿锵，“公主千金之躯，岂能去那苦寒之地？再者，若令公主和亲，岂非默认我大齐竟受了几个小小的狄人部落威胁？今日是求娶公主，明日便是拒纳岁供，后日便是要陛下将龙椅让给他们了！”
　　“放肆！”
　　皇帝被沈珩气得脸色涨红。皇帝的确有应允和亲之意。西北王的威胁确实有效，大齐皇帝不愿两方交战。两方交战劳民伤财，且倘若当真让那群狄人攻破了边境线呢？那必定连年战火不断。公主和亲可保边境几年平安，大齐可在这几年内养兵蓄锐，到时候不管这些狄人部落壮大到何种地步都可一举攻下。皇帝如此想，也如此对众大臣说了。
　　“朕欲令四公主赴西北。”
　　四公主今日二十有三。几位年长的公主都已有了驸马，四公主以下的几位公主又都太小，确是只有四公主合适。西北部落人口并不少，且无论男女老少皆十分健壮。若他们联合起来欲反大齐，别说再等几年了，就是再等几月都十分危险。沈珩还欲再劝，几位大臣竟同时伏地叩首：“皇上圣明。”沈珩暗叹，皇帝这是已经决定和亲了。
　　下朝后沈珩又前往御书房求见皇帝欲再劝，毫不意外地吃了闭门羹。沈珩便跪在御书房外侯着。他让赵公公向皇上禀明了豫妃弟弟之事，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帝闻言竟直接处置了豫妃之弟。虽然这样做利大于弊，但此事尚有疑点，皇帝竟如此草率。
　　御书房内，皇帝头疼不已，却并不很生气。怀逸有才，心思缜密，日后必成大器。怀逸乃沈珩表字。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大雪漫天，竟没有要停的意思。沈珩不打算再跪了，怕把自己的小命给玩死。他膝盖疼得狠，方才就觉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还以为是赵公公，便道：“劳驾，扶我一把。”
　　身后那人便上前来扶住了沈珩的手臂。沈珩抬眸，此人并非赵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