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81、第 81 章

　　如意楼熙熙攘攘，即便是角落，也时有人来往。
　　许姑娘说话时，乔落栗为了听得仔细，侧头聆听。

　　许姑娘道：“我祖上也曾是徐州人，祖父祖母做绸缎生意，来到京城，便在此定居，不过我们每年清明，会回一趟徐州祭祖。前年清明大雨，我们在回徐州的路途中，偶遇山洪，我爹娘在躲避山洪时摔伤，幸得一人救助，还护送我们去了徐州，还送我们到了京城……“
　　说着，她无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失落，片刻后，她才继续道：“不瞒你说，那人大我十岁，已有过婚配，可我对他一见倾心，他也对我有意，但我家中不许，我只能与他暗通款曲。上官夫人，此事我并未告诉过任何人，还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乔落栗问道：“此事事关你名誉，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会告诉我？”
　　“他前些日子出了事……”许姑娘忽地靠近乔落栗，抓住她的手，哀声道：“他是因我被误会，成为阶下囚，如今生死未卜，我实在毫无办法了。”

　　“许姑娘真是用情至深，你这般憔悴，便是因他出事，忧虑而致。他若知道，定也会忧心你。”
　　“他……出自大户人家，如今为了我，独自上京。他对我极好，若不是因我……他也不会冲动，差点酿成大错。幸好他失了手……上官夫人，我可否冒昧，求你一事。”

　　乔落栗看了看她握住自己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出了汗，许是情绪激动。乔落栗耐心问道：“你想我为你做何事？”
　　许姑娘道：“我是身不由己，不能明目张胆去寻他，我想求求你，可否帮我打听打听，大概十日前，上官大人抓了一个人关在何处，他可还好。”

　　十日前，上官檀抓了那人？
　　上官檀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抓人，那人到底做了何事？

　　乔落栗疑虑丛生，说道：“他因何……”
　　正要发问，怎想上官檀倏地出现在她身后。因曲声高昂，四周嘈杂，乔落栗起初并未注意到，倒是许姑娘原本就警惕，又正好面对上官檀进来的方向，看见他后，一下变了脸色：“上官大人。”

　　“你们似乎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何事？”
　　上官檀出声后，乔落栗的问话就此被打断，与此同时，许姑娘搭在她身上的手，手上不禁又重了一分——她不想让乔落栗告诉上官檀此事。

　　“我们在说些女儿家的事。”许姑娘抢先说道。
　　“哦？”上官檀目光扫过她的手，又移开了，他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不过，落栗身心刚复原，不便久留，方才我已与周兄告了辞，许姑娘，我们先走一步。”

　　许姑娘愣了愣神，放开了手：“那我不送上官大人和上官夫人了。”
　　她走得心急，右脚绊住左脚，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好在扶着墙站稳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屏风内。

　　上官檀拿起乔落栗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有了红色的印记。上官檀眉眼一动，问道：“她下手如此重，是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晓？”
　　“你猜到了，就别多问。”乔落栗拉下长袖，盖住了手。

　　“你手不痛？也不生气？”
　　“不痛，也不气。”乔落栗无奈道，“许姑娘并非故意。”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长廊走下楼梯。
　　戏台上，曲声悠扬，偶尔几声喝彩，也很快淹没在乐声中。
　　上官檀和乔落栗再说话，便听不到声音了，等出了如意楼，安静了些，上官檀才上前两步，与乔落栗并行，他低声道：“真不能告诉我？”
　　放软的嗓音，似有哀求之意。

　　乔落栗斜睨了他一眼，失笑道：“上官大人，你那么聪明，应该不难猜到，许姑娘为何要瞒着你。此事，或许你比我更知情。”
　　她说的没错，上官檀的确调查过许姑娘，知道了不少事。

　　上官檀道：“许家历代做绸缎生意，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便是他们家所开。许如雪借着家中势力，做了裁衣房的主事，你我大婚时，便是由他们家的裁衣房做的喜服。许如雪是位不可多得的才貌兼备的姑娘，她也算巾帼须眉，不输男子，可惜在许家的安排下……你可知，为何她总出现在周之缟身边？”
　　乔落栗配合问道：“为何？”

　　“许家想让她嫁给周之缟。周之缟浪子名声在外，许如雪并不情愿，许家便让她时常跟着周之缟，培养感情。”
　　“……”周之缟身边佳人无数，许如雪亲眼见到他的风流姿态，恐怕更不愿意嫁给他了，乔落栗问道，“周之缟明目张胆地在许姑娘面前乱来，恐怕也不想娶许姑娘吧？”

　　“以周之缟的秉性，娶一个对自己无意的姑娘，他是无所谓。姑娘投怀送抱，他是来者不拒，他府上妻妾成群，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周之缟难道从未对人有过真心，他又是怎么将一颗心，分给那么多人？”

　　“世上男子与女子不同，大部分男子只是将情爱当做附属，一心一意的男子，反而稀奇。”上官檀叹道，“周之缟与我相识数年，并非志同道合，他与我结交，只是心中好奇，我为何能情有独钟……”
　　说到此，上官檀忽地一顿，解释道：“那已是过眼云烟，不复存在的情愫。如今，我无比清醒，知道心中所欲，不会懵懂无知，走错路。”

　　他似乎在撇清与那位心中人的关系，可乔落栗又想不明白，大婚那晚，他还说过，放不下过去，不愿意亏欠他人。
　　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心？

　　乔落栗想问，可话题扯远了，就显得突兀，感觉好像她特别在意一样。乔落栗走到马车旁，侧过身，看着天边被霞光染红的云彩，问道：“你可知，许姑娘有心仪之人了？”
　　上官檀冷笑道：“不巧了，她那位心上人，被关在顺天府的牢狱中，两次寻死，被救了回来。”

　　**
　　回去的马车上，乔落栗歪着头，睡着了。
　　原本她想去顺天府，见一见关押的那位，但上官檀说，天色已晚，要明日再去。
　　上官檀还说，他肚子饿了。

　　乔落栗肚子也饿，出来一整日，她的脚又开始痛起来，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她也不再坚持，搭着上官檀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上一堆他们买的物品，两人对面已经坐不下，只好换到了一边坐。两人上了马车后，便不再言语，于是，在马车的颠簸下，乔落栗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随着马车摆动的身体，也往上官檀靠了过去，最后，还无意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搭在了上官檀的肩膀上。

　　等她一觉睡醒，手脚都麻了，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耳边还有一道沉稳的呼吸声。
　　乔落栗正要抬头，就感觉到压在她头上的重量，那是上官檀的脑袋，上官檀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乔落栗虽然看不到她与上官檀的姿势，但两人交颈而眠，上官檀一只手还搭在了她背后，挡住了凸起的一块木头，而乔落栗像是倚靠着他怀中，想必暧昧至极。
　　她眨了眨眼，在马车狭隘的空间中，五感被放大。她感觉到从旁边传来的温度，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她向来闻不惯安魂香，但喜欢上官檀身上的檀香，很淡很好闻。

　　此时马车早已停了下来，许是早到了府外，眼前黑暗，怕是已过了黄昏。
　　尽管手脚发麻，但乔落栗安安静静，没有动。只是忽然间，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这一声犹如深夜中的响锣，把上官檀震醒了。
　　乔落栗脸颊发烫，好在黑夜中，无法看清，她听上官檀用醒后的沙哑声问道：“你也醒了？”

　　乔落栗小声道：“嗯。”
　　上官檀坐直了身体，发笑道：“原来是你先醒，在等我。”

　　“既然醒了，就下去吧。”
　　乔落栗手脚终于不麻了，正要起身，怎想上官檀一把将她拉下，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慵懒说道：“再坐会儿，我手脚麻了，动不了。”

　　“……”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的确要缓好一会儿。乔落栗知道他并未撒谎，只是觉得他这么靠着自己，太过随意了。但她转念又想，她方才靠了他那么久，让他靠一靠，又何妨。

　　“你可知周之缟为何一定要邀我们小坐？”因靠得近，上官檀话语声就在耳畔，如喃喃低语。
　　除了她爹乔茂才，世间男子，乔落栗也只有跟他靠得如此近过，虽说男女有别，但乔落栗已经不讨厌他，反而心中有些羞赧。她强装镇定，轻飘飘问道：“为何？”

　　“周之缟虽放浪形骸，但绝非愚昧无知，他心思深沉，你我之间的事，恐怕是瞒不住他。”
　　顺意王周之缟，能以王爷之身，安稳混迹京城，还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肯定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方才在如意楼，他问了我两件事，你的心病是真是假，还有你我之间真心几分。他还威胁我，倘若我不说实话，他就亲自来我府上，调查个究竟。”
　　“那你如何回答的？”
　　“我说……”上官檀缓缓说道，“人乃虚实相生，有时不是旁人看不穿，而是自己也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