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18、第 18 章

　　张文华深吸一口气，忽然问起：“我并非杀人，只是抛尸，是否无罪？”
　　此问乔落栗无法作答，看向赖英毅，赖英毅又看向了上官檀。

　　上官檀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了过去，目光从乔落栗移到张文华身上，他冷哼道：“你戏耍官府在先，拒不交代在后，藐视公法，猖狂至极，你还想无罪？”

　　张文华咬着牙道：“我并未杀张洪放，便无这杀人之罪。”
　　上官檀反驳道：“但你知情不报，如今还想隐瞒你抛尸动机。张文华，你若是再耍小聪明，不肯坦白，便是罪加一等。”

　　说到底，张文华还是怕被定罪，所以才百般隐瞒。
　　上官檀威慑的话终是起了作用，张文华不情不愿回答道：“我义父当年就死在那里，我将张洪放带过去，只是为了给义父一个交代。”

　　关于李兴业之死，外界皆以为是病故。可张文华却一口咬定是张洪放所为，着实奇怪。
　　赖英毅道：“你认为，你义父是被张洪放所害？”

　　张文华顿了顿，说道：“不知诸位可否记得玲珑丹一事？”
　　公堂上下，静默了片刻。

　　在场众人，倘若在十年前能记事，恐怕无不知晓这玲珑丹。玲珑丹是一颗药丸，传言吞服后，能治百病。起初玲珑丹从江南一带传出，也只在江南一带的药铺出售，后来众口铄金，玲珑丹又被带往各地，很快风靡了整个炽燕国。
　　可关于其药效，众说纷纭。有人称服用后治愈了旧疾，有人称毫无作用，还有人称其是毒药。
　　但人微言轻，众人只信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的话。当时，各地有声望之人皆是夸赞这玲珑丹能治病，是枚神药。于是，老百姓便疯抢玲珑丹，不管有没有病，都想要吃上一颗。

　　只是天底下哪有什么治百病的神药，稍微清醒之人，便知这不过是卖玲珑丹的药贩子的手段。可昏了头的老百姓，都宣称吃了这药后，身体越来越好了，他们几乎不能容忍另类之声，谁要说这药不好，就是叛逆虚假之人。

　　十年前，李兴业旧疾突发，当时玲珑丹正被举国上下追捧，李兴业也有幸，从想要在医馆寄卖玲珑丹的药贩子手里，得了一颗。他长年与药物打交道，这一颗玲珑丹含在嘴里，无色无味，一时说不清是用什么虫草制成。
　　药贩子说，此药需长期服用，方可见效。
　　李兴业却摇着头，觉得这药丸甚为古怪，不愿寄卖，也不愿再服用。

　　那时，张文华的母亲刚过世，李兴业好心收留他，还认他做了义子，算是世上唯一真心待他之人了。张文华不愿见李兴业被病痛折磨，他不懂医术，虽李兴业不喜这药丸，但他坚信民间传言，认为玲珑丹能治好李兴业的病，便把希望寄托在玲珑丹上。
　　只是药贩子走后，玲珑丹一颗难求，张文华去过好几家药铺，玲珑丹都已卖光。束手无策之际，张洪放找到了他。

　　张文华道：“张洪放称他手中有一些玲珑丹，愿意加五文钱卖给我，他还提了一个条件，要我随时将服用的情况告诉他。当时我一心想要救义父，无暇多想，便将他的玲珑丹全部买下。”
　　因为担心李兴业不愿意吃，他还特意捣碎，加入其一日三餐中。
　　只是吃了这药，李兴业的情况不好不坏，似乎与往常一样。但张文华却心理作祟，不见李兴业病情加重，那就有所好转。

　　这一批玲珑丹吃完后，他又找了张洪放，张洪放当时神情怪异，张文华却仍旧并未在意，他只想到张洪放可能会讹他一笔，等张洪放拿到了药丸，果真每颗又多收了他十文钱。
　　后来，张文华因手头紧，断了几月。

　　张文华继续说着：“我买玲珑丹的银子有限，让义父断断续续吃了一年，一日，义父忽然口吐鲜血，晕了过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李兴业身体虚弱，本以为还是旧疾。
　　但张文华终于想到，吃了那么久的玲珑丹，李兴业身体好似并未好转，当初李兴业拒绝这药丸，说其有古怪，莫非是真的。

　　流言不可信，果真是亲自验证了，才明白这道理。
　　张文华不得不向李兴业坦白，李兴业并未怪他，只道张文华也是想治好他的病。

　　张文华道：“我想起张洪放将玲珑丹交于我时，那古怪的要求和神情，我便找他对质，张洪放这才承认，他是想要找人试药。”
　　早在玲珑丹开始盛行之际，张洪放就想方设法想要购买，最后是从一客商手中得到玲珑丹。可是那客商却向他说了一件事，他有认识之人，服用玲珑丹后，中毒身亡。

　　张洪放半信半疑，将玲珑丹给到他娘张婆子手里时，说了此事。张婆子惜命，但又舍不得传言中玲珑丹的药效，便想到了让张洪放高价卖给别人，挣钱的同时还能试药的法子。
　　正好，那时张文华在找药，张洪放便找到了他，念及他另有目的，没敢真卖高价，只多卖了几文。

　　或许是体质有别，李兴业吃了药丸，并未中毒，但病也不见好。
　　张洪放便知玲珑丹不是传言中那种神药，之后张文华又来找他要玲珑丹，他便心安理得地，做了玲珑丹的倒手买卖。

　　张文华道：“我义父的死，不是疾病所累，是中毒而亡。他死前一个月，李二为他诊断，他面色发黄，气息短促，五脏六腑都有中毒之兆，怕是吃了太多药，毒素堆积而致。”
　　李二是李兴业的儿子，医术受其真传，他说是中毒，张文华便想到了张洪放，他认为，是张洪放拿他试药，才导致了李兴业中了毒。

　　公堂上，赖英毅见张文华悲痛欲绝，实在不忍打断他，可他越说越偏，赖英毅只好插了话：“那为何李兴业会死在废宅？”
　　张文华道：“我将从张洪放手里购买玲珑丹一事，告知义父后，义父一直想要见见张洪放，劝说他停止卖玲珑丹，不要做害人伤财之事。张洪放一开始不肯见，我打了他一顿，他才同意。废宅是张洪放提议的见面地点，他兴许是害了人心虚，城郊废宅是个隐蔽之地，他便选了这里。”

　　谁能想到，他们在废宅见了面，话没说上几句，李兴业就忽然病发，吐血而亡。
　　张文华跪在李兴业面前，想要扶住他，可李兴业身体已经瘫软无力，根本扶不住，直直倒在了地上。

　　张文华道：“他死的突然，可死前还记得交代后事。他知我秉性，让我好生活着，不要冲动，怕我自责，还说他不怪我，让我也不要怪任何人。”
　　若不是这些话，当时张文华就会不计后果，杀了张洪放，以他的命来抵李兴业的命。

　　张文华道：“张洪放和他娘明知玲珑丹会让人中毒，却隐瞒内情，拿我义父来试药。好在我义父是大夫，能在身体不堪之际，吃其他药来医治，如若不然，恐怕他撑不到一年之后。”
　　赖英毅犹豫着说道：“但李兴业……不是有旧疾在身？”

　　张文华道：“我义父的旧疾虽反反复复，但吃药能控制，病不致死，倘若没吃玲珑丹，他定能多活上好些年。”
　　赖英毅又道：“既然你认为张洪放居心不良，害死了李兴业，为何不报官？”
　　但话刚问出口，赖英毅便沉默了。

　　赖英毅知晓当时之事。
　　玲珑丹在京城盛行了一段时日，他也服用过。那时，玲珑丹在民间被盲目捧成神药，百姓听不得关于玲珑丹的不好传闻，若是被知道李兴业是吃了玲珑丹中毒，他们非但不会相信，还会将李家的医馆砸得稀烂。
　　也正是如此，李二建议张文华，不要将李兴业中毒而死之事声张出去，只对外人说是病故。

　　张文华冷笑了一声，道：“玲珑丹是假药一事，三年后才被真正揭发，试问在场所有人，若非如此，玲珑丹是否在你们心中还是神药？”

　　赖英毅心中惭愧，他其实也信了民间传言，觉得玲珑丹是神药。当时若是张文华来报官，他不一定会信张文华所言。

　　“我抵不过悠悠众口，只能找张洪放。我不能杀他，就等着他死。我不知要等多久，但他年岁比我大，肯定会比我先死。他欺骗我，讹我钱财，我见不得他日子过得舒坦，找他一点麻烦，拿他一点钱财，算会出口恶气……”张文华顿了片刻，最后道，“半月前，我终于等到了，张洪放在家中摔倒，意外而死。我把他的尸身丢进废宅，让他死后反思当年害人之事。对了，还有张老婆子，她也不是好人，不过她死不死也无所谓了，她亲眼见到自己儿子死在眼前，已经疯了，哈哈哈……恶有恶报，老天有眼……”

　　这席话说完，张文华哭哭笑笑，再也不肯多说了。

　　任新萍扑过去，一边捶打张文华，一边流着泪道：“你为何不告诉我，我就知道你不是做恶之人，你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

　　张文华摆着头，不知是觉得烦了，还是发了癫，使足了劲推了任新萍一把，在任新萍跌倒之际，转过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