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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则 黑暗边缘(4) ...


  •   我很快发现自己跌坐在地,眼前忽明忽暗闪烁着曼荼罗花纹,嘴里死死咬着照相机的吊带从而压抑住喉中惨叫。
      有谁在我面前半跪下身,我听见呼吸声,而后他伸出手用力扳住我的两肩:“醒醒。”
      他声音中的冷静多少感染了我,我感觉自己眼前那光怪陆离的辐射对称光斑在一点一点淡去。
      “呼吸。”
      我松开咬着吊带的嘴,用力喘息,摆脱方才因紧张屏息而缺氧的无力感,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我慢慢眨眼,看清面前那张脸。
      是凯勒曼。
      他紧盯着我。我从那只虹膜已经被白翳覆盖得与眼白几乎没有差别的左眼上感受到压力——任谁被这种瞎了却还能活动的坏眼直视都会产生生理性不适,更何况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
      我下意识想往后挪动身子,远离这个阴戾的家伙并环视四周,试图避免与他对视。艾米丽和克鲁米都围在旁边,担忧地看我。铁钳一样的力道从肩上传来,我后知后觉想起来我还被他牢牢抓着,内心大呼不妙。虽说不是吾命休矣的生死危机,但恐怕免不了一顿阴阳怪气和丢脸……
      我痛苦地闭上眼,等待凯勒曼的无情嘲讽。只是我预想中令人自尊受创的言语攻击并未到来,凯勒曼只是声线平稳的问:“你看见了什么?”
      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我稍一反应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此前我还和秘密追随者的同伴一起探索事件时,并不是没发生过类似情况:“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一团气流,”艾米丽回答,“我猜你刚刚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我抬手轻捏眉心,缓解眼部酸痛:“我看到了很扭曲的东西,那怪物肯定具有实体,但恐怕我们是没办法在看不见它本体的情况下物理接触到它的。”
      “但它能攻击到我们。”艾米丽咬住了下唇。
      克鲁米愤愤空挥一拳,现况让他有力没处使,只能无能狂怒:“这也太不公平了!”
      “人类都不会跟你讲公平,你想让怪物和你来一场骑士决斗?”凯勒曼冷笑一声,拽着我起身,目光并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至于你,安德森,你……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皱起眉,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中。
      “凭良心论,我应该让你滚回家去远离所有神秘事件,”他松开我的肩膀,烦闷叹气,“但是你已经……”
      ……
      “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
      凯勒曼抵着我的额头道。我被这个近一米九高的男人笼罩在椅子上,日光从医院的落地窗外洒进来,将冷白的环境渲染得像某种暖色浓郁的油画。我笑着将胳膊从他手下抽出来,扣住他的后脑给了他一个吻。
      “哦,看来我打扰你们了哈。”
      走廊里传来克劳迪娅医生语调怪异的招呼声,我松开手。凯勒曼直起身时,那些被挡住的阳光猛然倾泻而下,我下意识眯起眼,探手去摸索一旁桌子上的眼镜。不过凯勒曼先一步帮我把它架在了我的鼻梁上——可恶的高个子红利,我内心暗笑。
      克劳迪娅一屁股坐进对面的沙发椅,把检查单顺手撂在桌上,表情一言难尽:“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
      我忍俊不禁:“我也很高兴看到你是用打量街边平常情侣卿卿我我的单身人士目光来看待我们的。”
      她闻言把脸拉得老长:“我开始怀疑给你们的医疗费打折这件事是个错误,以及你俩的检查结果好坏掺半,不用做好心理准备,但也别急着笑。”
      凯勒曼的目光落在那一沓检查单最上面的那张X光片上。我没去看,只是稍微摆正坐姿:“请讲。”
      “好消息是,你脑子里的那东西已经快十五年没有动静了,据我观察,它可能进入了某种失活状态,就像离开细胞的病毒。因此,至少在有人再次用那种咒语对付你之前,你可以高枕无忧。”
      克劳迪娅也没有让我看光片的意思——当然,我知道她是怕给我造成心理负担,而我不去瞄一眼则是因为能清晰感受到它的存在而自觉无甚必要。
      “所以勒曼,看来问题在你。”我无奈道。来之前他还在强烈抗议我让他也进行一次检查的提议,但果不其然。
      他用力揉乱了我的头发,不过没反驳我。
      克劳迪娅面露犹豫——那种医生向家属宣告不幸前努力组织委婉语言的表情——好几秒之后才开口道:“凯勒曼,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视力下降?”
      我感觉到他揉弄我脑袋的手猛然一僵。
      克劳迪娅也是个博览病患的医院主任了,她看一眼就知道这反应意味着什么,于是看向我:“他的右眼出现了眼底病变,初步判断是视网膜中央静脉阻塞,致盲概率很大。”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彻底失去视物能力?”我问。
      他的手默默滑落至我的肩颈,掌心温度透过皮肤沁进血肉,我抬手覆上他指尖,回应那克制隐忍的对陪伴的渴求——他缺乏安全感,从我认识他起就一直这样。
      “是的,并且病情进程不容乐观,”克劳迪娅抽出其中一张单子,简单指示了其中几个结论,“只能拖延,这是治不好的病。”
      “还有多久?”凯勒曼突然道。
      克劳迪娅沉默良久。
      “最快两三个月,最慢一两年。如果能得到妥善治疗,那基本可以稳定在后一种可能。但无论采取什么对策,这期间你的视力都会持续下降,直到失明。”

      “看来我们也许得买条导盲犬。”
      我和他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我伸手尝试去接住一片落叶,可惜它倏忽飘摇间从我的指缝里溜走了。
      凯勒曼对我的玩笑并不感冒:“你觉得我需要?”
      我眨眨眼:“不可以吗?有一只毛茸茸的家伙陪你到处乱跑。”
      他深深看我一眼,没答话。
      他可能那时就看出来我的决断了,但我们心照不宣。
      ……
      他最终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只是将目光转移到天花板上。那个怪物被符文拦截在农舍主体之外,只能钻入阁楼,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它惧怕阳光。”凯勒曼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看出来的?”我惊讶于他语气的斩钉截铁。
      “刚刚云散的时候,它始终让自己处于残余雨云的阴影覆盖中,没有暴露在太阳下。如果不是日光能对它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恐怕它不会闷着脑袋往阁楼里钻。”凯勒曼罕见地用一长段话解释这个推论。
      这个推论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也警告着刚刚下雨时我们在农舍外到处溜达是个多么危险的行为。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了后背,我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看向伙伴:“现在就开始仪式的准备吧,顺带一提,刚刚克鲁米想出了个很有用的怪法子。”
      十几分钟后,我们围着被卸下来的箱底木板,开始考虑如何最大化利用它。“我有个不太冷静的主意,”我轻轻拂过那些刻痕,“后屋里通往阁楼的是一扇小顶门,门上也有防护符文,可以辅助阻拦怪物,如果举着木板上去开一条缝瞄一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凯勒曼冷冷道,“但我劝你别急着见死神。”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耸耸肩:“开个玩笑,我知道这没什么可行性……”
      “那我们现在是要在这里干等到午夜十二点吗?”克鲁米缓缓举起手,道。
      艾米丽把柴火抱出去晒的动作滞了一瞬,沉痛点头。
      “要不要向警方报告那名女士的死讯?”我看向凯勒曼。
      “你觉得告诉条子之后,我们还能继续呆在这儿?”他的语气变本加厉的呛人,我悻悻一缩脖子,自知理亏:“那现在就先准备仪式的前置条件吧。”
      法阵并不难画,材料也早已有前辈帮我们备好,因此大部分时间最终还是花在了干巴巴坐等手表指针一格一格走到相应位置。这个过程枯燥且并不好受——那就像死囚倒数着行刑的天数,一边恐惧于死亡的威慑一边又暗暗抱怨为什么不更早些来好让自己解脱。
      尽管教队友熟读咒文有一定放松效果,但夜幕降临,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下时,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房屋的摇晃与怪物呼啸而出的动静,它看来确实畏光,直到现在才再一次外出“觅食”。这让所有人都心神不宁,包括凯勒曼。
      当然,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在担心诸如是否会有新的受害者或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一类的事,而是在担心那东西跑太远了法术不知道能不能生效。
      距离十二点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我们却已经全都围着法阵中央点燃的火堆坐成一个圈,克鲁米手里捏着装仪式粉末的盒子,时刻准备在正确的时机把它们撒出去,至于伊本-加齐之粉,我斟酌再三后把它交给了凯勒曼。
      “我希望你来担当那个守卫仪式不受外来邪灵干扰的角色。”我正色道。他瞥我一眼,接过盒子:“明智的选择。”
      克鲁米的五官因为羡慕嫉妒和紧张拧在一起:“我还以为我能当一次呢……好不容易要来了老约克的□□!”
      “你还带了枪?”艾米丽惊讶地去翻他的包,果然在侧边发现了一把被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入手分量沉重,隔着纸包都能感受到那冰凉的金属质感。
      当然,这把老式□□在克鲁米的哀嚎中被凯勒曼不客气的征用了,没人反对。谨慎起见,艾米丽在反复拍打除尘那些黑袍好一会儿之后让我们穿上它,“既然它们被放在这儿,那肯定有用。”她斩钉截铁道。
      终于,指针滑入下一格,时间来到午夜十二点整。
      ……
      我站在冷风呼啸的荒原之上,抬头是巨岩与嶙峋崖壁,俯首是深渊与绵延骨海。
      这确实是一个梦,但和任何通俗意义上的梦都有所不同。
      我感觉到自己在“生长”,我的根系在无土的黑石中竭力恣张,我的藤蔓在狂风中盘蜷如墙,只差一点,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养分——
      我将绽放。
      不行,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干脆就让我的尸骨变成这最后的营养吧,至少目前,我还需要活在现实,活在当下。
      我从梦中醒来,在身侧伴侣额前落下一吻,轻诉早安。
      生活美好得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是梦,不过终归都是要醒的。
      ……
      前二十分钟里,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我们在五芒星中央点燃了那些褐色粉末。
      随后,那头怪物便回来了,我们再次听见狂风呜咽似的声音灌入阁楼,并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刮擦声。
      我尽可能调动背诵记忆进行吟唱,以免发生意外导致纸张掉落或损毁而中断仪式。艾米丽在不自觉地抬高声音,克鲁米很努力地想用听起来中气十足的勇猛音调吟唱,可惜声线一直在发抖。
      咒文顿挫间隙,我听见一旁枪栓拉开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安全感。可能这就是那些武器爱好者同事所说的“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我略一走神的功夫,整座房子就在怪物突如其来的可怕咆哮中震颤摇晃,嘎吱作响,此前流浪汉口中令人作呕的恶臭也滚滚而来。
      我下意识抬头,在棕绿火光的映照下发现天花板的色泽逐渐深邃。起初我还有点怀疑我的眼睛,但怪物仿佛刻意逢迎我的猜测,第一记“啪嗒”在我脚边欢快响起,伴生烙铁触肉般的咝咝声。
      一小滩白烟蒸腾的墨绿黏液在木质地板上飞速汽化消失,与之相对的则是扩散开来的焦黑蚀痕。就算一时半会认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物质,它的腐蚀性已经毋庸置疑。
      此刻,天花板上正一点点渗下这些可怕的玩意儿。显而易见,是怪物的某种能力之一,也顺带帮我们弄明白了为什么箱子里有抗腐蚀布料缝制的黑袍。
      好在,酸液破坏法阵的情况并未发生,因为我们特意把法阵画在通往阁楼的小顶门下,而顶门上有符文,酸液无法下渗。小心行事果然是对付未知怪物的首要原则……我感觉背后有冷汗淌下。整个天花板都在被渗透,很快就有酸液滴在我们身上,把黑袍都烧得皱缩,我们不得不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以避开到处乱滴的黏液。
      令人松了口气的是,“酸雨”并未持续太久,可能察觉到这并未能阻止仪式,怪物反常地安静下来,周遭顿时只剩下我们发颤的吟唱声。如果它继续闹腾,制造震动与噪音,或许我们还姑且可以稍作放心——因为它的行动可被观测并做出应对,但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反而让我们不知所措,心生惧意。
      万籁俱寂之中,我捕捉到一丝突兀的杂音。
      那听起来像是从屋外传入的属于人类的呼救,我不自觉地看向呼救源头——一扇窗户——并在火焰偶然猛蹿时闪耀的光芒下看清了窗外。
      一张布满死亡那腐朽气息的人脸在我视线中一闪而过,对同类尸体最原始的恐惧刹那间攥住我的心脏——
      是那具女尸的脸。
      寒彻骨髓的凉意沿脊背逆流而上,我察觉我的嘴在徒劳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好几秒后我才恢复与声带的连接,这时,其余人很显然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凯勒曼将手电直直照向窗户,强光将尸体那腐白发灰的皮肤与胸口黑红结块的缺口映得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挂在肋骨上残留的肺叶与胃袋。她从草丛里歪斜着站起身,满嘴是血,高举双臂,咣一声扑撞在窗户上,尸体面部干涸的血流和她逐渐狰狞的表情一并扭曲,眼球凸得要掉出来,像一具劣质发臭的剥制标本。
      还好我先一步发现那具死而复生的活尸,因此先一步恢复了语言能力,否则当克鲁米和艾米丽回头的时候,仪式会不可逆转地被打断。
      活尸在第一下撞击后只稍一停滞,便开始疯了般用头锤击玻璃,想要破窗而入。好在凯勒曼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将窗户从内踹开,差点飞脱窗页的窗板直接给了活尸当头一击,将其重重砸倒在地。我看见凯勒曼将□□对准了窗外。
      枪声震耳欲聋。
      只是,在耳鸣过后,我依然能听见重物在地上爬行的窸窣响动,子弹似乎对活尸这种本就缺乏生命的东西不起作用……不过凯勒曼看上去倒是没有太惊讶于枪械未能杀死它的事实,只是调头回到桌子旁,用拿板砖的姿势抄起那块刻着符文的,沉重且厚实的木板……
      我看见他走到窗边,俯身拽起活尸那几乎被□□打烂的,眼珠吊在眼眶外面的脑袋,摁在窗框上,木板猛然下挥——
      我条件反射地闭眼,然而那仿佛砸扁烂西瓜的一声“噗叽”依然直钻大脑。随后我听见重物滑坠在地,窗户被用力关上。
      我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回到手中纸张上才慢慢睁眼,用余光瞥见凯勒曼回到壁炉旁的椅子上,毫不在意地把沾满血迹、脑浆与眼球碎片的木板搁在手边,看都没看一眼。
      这刷新了他在我心中的凶残评价,趁他还没发现我在偷窥,我赶紧收回目光。
      可能怪物也没料到居然有人类能狠厉至此,它在活尸被轻而易举地毁灭后安分了足有半个小时。但它很显然不甘心于坐以待毙,随着窗外风声忽盛,我们都意识到它开始了新一次的尝试。
      克鲁米四处张望的频率不断升高,直到几乎不能把目光集中在纸上,艾米丽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爆栗才让他恢复正常。但这种如芒在背而不得不分出本就捉襟见肘的注意力去警惕危险的状况让我们都不好受。
      而当克鲁米看向我身后的目光忽然惊恐时,我明白怪物最终还是找到了穿过符文对我们造成威胁的方法。
      谁都不知道这些致命的小东西是什么时候钻进屋子里的,当我回头时,它们已经成群结队地游入后室,立起头颈,向我们炫耀那森森獠牙。
      没人敢赌一条不认识的蛇是否有毒,更何况足足十几条。
      凯勒曼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在这时发挥了大作用,先是反手抄起椅子砸入蛇群,稍微阻滞它们进攻的同时把我从蛇群面前撞开——我直接摔进了一旁的杂物堆里撞得眼冒金星,一爬起来就赶紧先去衔接队友念诵到的咒文片段——随后他第二次举起那把□□。
      用子弹对付蛇类活尸比对付人类活尸要有效得多,毕竟一发霰弹可以让好几条蛇变成糊状,而一坨碎肉看上去也不太能指望它做些什么。但还有几条幸运儿没被笼罩在枪弹范围内,它们迅捷地散开,各挑一个目标直扑而去。
      人类对蛇的恐惧追根溯源是对死亡的恐惧,尽管被蛇咬伤在很多情况下并不致命,但人们就是惧怕概率与万一。我不例外,不过我与一般人不同的是,我至少懂怎么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杀死一条蟒或蚺以外的蛇类。
      感谢凯勒曼没把我撞到其他地方,壁炉就在杂物堆旁边,我顺手抽出一条最长的柴火,对着蛇头劈头盖脸地乱砸一通,燃着的那一头在地板上敲得火星四溅,当然,蛇也被砸得遍体焦黑,几乎没啥动静了。出于刚刚那具人类活尸头都烂掉还能动弹的前车之鉴,我用柴火把蛇细细碾作焦泥状才敢松手,刚抬头想去关心队友的情况,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艾米丽举着那把木锯警惕打量地上已经变成三段的蛇;克鲁米绿着脸把手在袍子上擦了又擦,脚边躺着那块沾满尸体组织的木板;凯勒曼更干脆,□□装弹慢就直接扔一边后拔出了他自己的手枪……
      看来是我多虑了,除开一个早就知道是狠茬的凯勒曼,咱们几个都是秘密追随者老成员,单打独斗对付人类吃亏,对付条蛇还是绰绰有余的……
      得亏几个人打蛇时还不忘瞟手里记咒文的纸,仪式算是磕磕巴巴地继续了下去。阁楼内的怪物大概也已经黔驴技穷,除开时不时制造一点摔东西的噪音再无动作,我们得以平稳推进仪式进度。
      可能因为有三个人同时吟唱咒文,不过一个多小时,仪式将尽的许多特征就已经开始显现:法阵的线条在微微发光,而火焰正在无人添柴的情况下越窜越高。
      持续大声念诵了一个多小时咒文让我们口干舌燥且疲惫,但成功在望带给我们的动力压倒了生理上的困难。
      仪式逼近最后五分钟,就在此时,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小束沸腾的油腻烟雾自火焰正上方的天花板——同时也是阁楼的门——垂落,盘旋着落入五芒星中。我似乎隐约从烟雾中看见了熟悉的人的相貌……
      是梅利韦瑟教授……他站在那儿,正看着我,脸上带着他一贯的富有神秘气息的和蔼微笑……他好像在说话?教授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事吗?……
      我的本能还在让我念着那些咒文,但我已经越来越难以感觉到我的身体了,我现在只想走过去,同教授在温暖的炉火旁坐下,再谈论一次关于神秘或民俗的有趣解释,或者诉说对社会发展现状的思考……
      不对!
      我豁然惊醒,一切幻觉都灰飞烟灭,出现我的眼前的只有一个……怪物。
      我简直不能分清那一团绞缠在一起的形体的头尾,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那种躯块的分别,它长着利爪,爪子同时又是它的颚部,那些丑陋的尖刺绕着赘生的肢体(如果可以弯折的肉条也能叫肢体的话)挥舞着,舒展着。滑腻表皮如肠子般蠕动,淌满从它身上的“嘴”里流出来的深色浆液……
      这幅尊容差点让我吐出来,还好此前它从窗外飞过时我曾有幸“惊鸿一瞥”,姑且算有点心理准备,还能强忍恶心逼迫自己张开嘴用音量驱散恐惧,但我的同伴却尚处于幻觉之中。
      克鲁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直愣愣盯着怪物,方才的大声念诵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嘀嘀咕咕;艾米丽盯着同一个地方,神情恍惚,紧咬下唇,甚至双腿不受控制地想要上前。
      我吓得差点直接去拉她,但凯勒曼再一次快我一步——他掏出伊本-加齐之粉,卸掉盖子丢向法阵中央,途中划出一道星河般的尘光。银光发亮的闪烁粉尘笼罩住怪物,强迫它在本不能看破其伪装的人类面前显出丑恶原身。
      克鲁米和艾米丽浑身一颤,表情如同大梦初醒,接着便是看清怪物后不约而同的干呕。
      眼见自己最后的把戏也被戳穿,即将面临再次被放逐的命运,怪物发出不甘而愤恨的尖锐嘶吼,在五芒星内可怕地膨胀翻滚着,却无论如何无法撼动法术的束缚。
      我这时投入了十二万分专注在维持最后几分钟的吟唱上,免得紧要关头功亏一篑。怪物在朝我吼叫,张牙舞爪,发出近似人声的粗恶咒骂,但这些声音立马戛然而止了一小会儿,因为凯勒曼在它被现身的短短几秒之中就站到了五芒星边缘并举起□□,几乎是抵着它扣动了扳机。
      子弹居然对这玩意儿起了一些作用,我看见怪物的表皮在冲击下凹陷,撕裂,迸溅出恶心的胶液,它发出比枪声更凄厉的嚎叫,淤积赘生的肢体狞恶甩动着,张开巨颚对这间房屋内每一个人喷出极尽恶毒亵渎之能事的诅咒。
      但它的这些垂死挣扎都不过是败犬的狺狺狂吠,随着咒文最后一个字落下,它发出最后一声哀号,身躯被无形力量可怖地折叠了,只眨眼功夫便从这个世界轻烟般消散,只留原地一滩诡异污秽继续散发恶臭。
      ……
      “是的,他们最终还是做到了,但查克差点死在那儿,埃琳娜也不幸破相,他们毕竟支付了冒失的代价。”
      我打算给故事结个尾了,虽然写出来的东西真是毫无小说的戏剧性——这玩意儿能不能称一句小说都是个问题,硬要说的话它应该算纪实文学——但我还是决定再写一段时间后把它们集结出版。
      “真够狡猾,”凯勒曼评价了一句,“写成这样谁都收不了你版权费。”
      “我很高兴你的法律意识上升了那么几个千分点,”我反唇相讥,“如果你能外化于行而不是用枪顶着调查对象的脑袋询问信息就更好了。”
      “省时省力。”凯勒曼一如既往的不以为然。
      省的是你的时间你的力气,锻炼的是我的抗压能力。我白他一眼,转回身去整理稿纸:“最近布兰登局长没找你解决些怪事?”
      “他暂时学会擦自己屁股了。”
      “然而你还没学会,还要我去帮你安抚受惊群众免得报警电话打爆纽约警局。”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则 黑暗边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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