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瑶也

2、少年想

　　司命星君闭关百年，因为犯错被收了法力的渊洺不敢乱跑。她便每日坐在树下，翻看命簿打发时间。

　　世间苦命人之多，渊洺看完“阿三”的命簿，唏嘘而无奈。

　　这边又恰逢司命出关，渊洺还没来得及同她老人家叙叙旧，就被送到人间来了。被送下来前，司命嘱托她，找到那个叫“阿三”的孩子，护好他。

　　“但你选了一个短命鬼。”

　　一道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提醒某人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企图搬出司命打感情牌的某个“短命鬼”见墨泫不动如山，瞬间漏了气，垂下的脑袋了无生气。

　　墨泫不再理会，魁星笔被再度提起……

　　他已经在这儿听兔子精讲了半个小时，若换做往日，都够收三十个人的魂了。

　　兔子精倒是没动静，只是脑袋上却突然冒出来一对粉白的兔耳朵，耷拉在两边。

　　魁星笔再次被放下，大晚上出来加班的墨泫就差把“我要疯了”四个字写在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足够稳定。

　　“耳朵收回去，尸体会吓到那些凡人。”

　　“吓到就吓到吧……”
　　苏温听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司命是一个奖罚分明的人，如果完不成任务的话……她已经能想到自己被大卸八块，扔进锅里变成□□的画面了。

　　其实以前有过上仙强行延续宿体寿命的先例，只要同判官说好，十年八载不是问题。

　　墨泫记得司命曾提过，她新收的徒弟鼻子很是灵敏，竟能闻到游魂的味道。

　　正好最近他也忙不过来，尤其那些游荡人间数百年的魂魄更是难找。若是多一个帮手，也能轻松不少。

　　“想留下也不是不行……”

　　“嗯？”

　　一听有希望，苏温听立马抬头，连带那耳朵都立了起来。原本跪坐在床上的人又往前挪了一点，满脸期待地看着墨泫。

　　“帮我找鬼，一只鬼换一年寿命……”

　　“我答应！”

　　苏温听答应的速度之快，让话还没说完的墨泫噎了一下。

　　“——成交，三周的时间，找到第一只鬼。”

　　“三周太短了吧？”
　　苏温听面露难色。

　　“那两周？”

　　一听给的时间不增反减，苏温听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就三周，大人你等我的好消息！”

　　如此，墨泫才心满意足地点头，准备离开。

　　苏温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别忘了把耳朵收回去。”
　　墨泫突然回头，指着那耳朵。

　　其实这耳朵不太受苏温听的控制，每次一紧张或者过于兴奋的时候它就会自己冒出来。没有法力的三百年里，每次都是师兄帮她把耳朵收回去的。

　　“大人，我能再请您帮个小忙吗？”苏温听指着自己的耳朵，“那个，能帮我把耳朵收回去吗？我现在没有法力……”

　　墨泫只觉右眼皮一跳，突然有反悔的冲动。

　　-

　　在医生连声感叹奇迹发生的同时，苏温听终于出院了。

　　跟以前一样，苏温言等在车旁。

　　苏温言的个子窜得很快，才三年，已经比苏温听高出一个头了。

　　苏温听垫脚，却还是差了点。她对上苏温言的眼睛，故意板着脸用命令的语气:“弯腰。”

　　她的手揉上男生的头顶，神情是难得的温柔:“喊一声‘姐姐’吧，下次我可能就出不来了。”

　　苏温言没出声，望着地面的眼眶微微泛红，身侧是紧握的双手。

　　“不会的。”他说。

　　没有听到想听的，苏温听有些失望，一路上情绪都不高。

　　奇怪的沉默在车内蔓延。

　　等绿灯的时候，苏温听透过车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前几天刚见过的墨泫。

　　“前面靠边停车。”

　　见苏温听作势要下车，苏温言立马问道：“你要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坐在副驾驶的老吴也附和：“是啊，让阿言陪着吧！”

　　“不用，看见一个朋友，刚好找他有点事。”苏温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们先回去，结束了我会让于晨来接，不会出什么事的。”

　　说完又扭头看向苏温言：“还有你，明天就是奥数比赛了，可不准丢我的脸。”

　　这话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相较于年年垫底的自己，苏温言很聪明，三年的时间不仅追上了同龄人的步伐，还在学校名列前茅。

　　飞升以后，渊洺最惦记的就是人间的各种美食。这次成为家底殷实的苏温听，她恨不得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尝一遍。

　　当然最爱的还是胡萝卜。

　　苏温听左手草莓冰淇淋，右手巧克力冰淇淋，站在了墨泫面前。

　　“要吃吗？”

　　某人背靠藤椅，大概是在闭目养神。阳光斜射在他的脸上，长而直的睫毛投下阴影。唇角微扬，整个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悠悠地睁开一只眼。

　　看都没看苏温听一眼，视线直接落在冰淇淋上：“我要草莓味的。”

　　其实苏温听也想吃草莓味的，但是自己现在有求于这个人，只能忍痛割爱。

　　“走吧，正好你来了，带你提前熟悉一下。”

　　再睁开眼，苏温听人已经站在一栋即将拆迁的楼房前了，旁边是顶着一张严肃脸吃冰淇淋的墨泫。

　　墨泫见苏温听盯着自己发愣，好心提醒，“现在不吃……一会儿可能就吃不下去了。”

　　你现在的样子就让人很没有食欲了。
　　苏温听默默在心里吐槽。
　　但是吐槽归吐槽，她还是乖乖吃了起来。

　　“三点二十七。”墨泫看了眼手表，“时间到了。”

　　-

　　防盗门前是气喘吁吁，唇色发白的苏温听。

　　她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跳得厉害的心脏。

　　喉咙像是被黏住的人一边深呼吸一边扭头看向爬了十五层楼面不改色的墨泫，她不敢明目张胆的抱怨，偏又忍不住：“大人，您要是反悔了就直说，不用这样折磨我——”

　　“——这什么味道？”苏温听顿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刺鼻的农药味，还有……青草？”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刚破土而出的青草独有的稚嫩而青涩的气味。

　　破旧的木门一推便吱呀作响，农药混着青草的味道也顿时扑鼻而来。

　　苏温听掩住口鼻，跟在墨泫的身后进了门。

　　屋里比屋外还要阴冷，旧的木质家具零零散散几样。阳光从窗台斜射进来，照在垂在地面的那只手上。

　　暗处是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清瘦的脸上安逸而平静。

　　蹲在旁边的是少年的魂魄，此时他正抬手想要擦去沙发上自己嘴角的血迹，可怎么也碰不到。

　　少年不放弃，试了又试……

　　那双眼睛红得似要滴血，充满无措……

　　“作为一个魂魄，你现在碰不到任何实体。”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墨泫说出来的话像他的人一样冷冰冰。

　　身后默默探出头的苏温听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掏出纸巾，走过去想替少年把血擦掉，却被墨泫一把拉住了。

　　愈发浓重的青草味让苏温听生出一丝烦躁。

　　“干什么？”
　　她的态度不算好。

　　墨泫倒是没计较，解释道：“现场一丝一毫都不能动，那些凡人会发现不对劲。”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苏温听有些不忍。

　　“喝了孟婆汤，就都不记得了。”

　　说着，墨泫的魁星笔已经落在了生死薄那个泛着红光的名字上。

　　进入少年的人生倒带记忆时，苏温听最后对上的是少年投过来的企求的目光……

　　视线随着白雾的消散逐渐清晰，二人首先进入的是距离死亡时间最近的记忆。

　　苏温听一抬眼，就能看见网吧最角落的位置坐着戴耳机的少年，屏幕上是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游戏，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同样捏着一把汗的同学。

　　少年嘴角上扬，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只是随着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出现，包括少年，众人神色慌乱，四处逃窜。

　　原来是得到消息的教导主任过来了。

　　少年和另外两个男生没能跑掉，被男人揪着领子拖拽出了网吧。

　　少年甚至都没能看到屏幕上弹出的“胜利”，和一条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青训的未读消息。

　　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满脸痛心疾首，戒尺在桌上敲得啪啪作响。

　　少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入学以来一直都是年级第一，直到三个月前的一次模考掉到了十名开外。

　　“明天让你妈来学校一趟。”

　　少年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他想求求老师，却被那狠厉的眼神吓得把话收了回去。

　　少年一个人在操场坐了很久，然后走出学校，来到超市，买了一瓶农药。

　　他不敢告诉妈妈，那种皮开肉绽的感觉和过于冰冷的眼神是永远的噩梦。

　　第二天是周六，少年的妈妈依旧没有回来，少年也不问，他知道妈妈三个月前新认识了一个有钱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喜欢她，说要娶她。

　　但是那个男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周日，少年照旧把家里打扫一遍，衣服都洗干净晾干，老师布置的作业也认真完成，还把考了满分的数学试卷放在了最上面。

　　如果妈妈看到我考了一百分，应该会高兴吧！
　　少年想。

　　如果我死了，妈妈应该就不会再计较我打游戏的事了吧！
　　少年这样认为。

　　如果我死了，妈妈就能如愿嫁给那个男人了，妈妈肯定会开心的吧！
　　少年喝下了那瓶毒药。

　　为什么妈妈这么讨厌我呢？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少年依旧没想出一个答案。

　　视线一转，记忆又往前推了几年，二人见到的是稍小一点的少年。

　　跪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的男孩颤巍巍地举着双手，朝上的手心被打得通红，甚至丝丝渗血。

　　拿着晾衣架的女人骂的难听，右手桌子上是一张九十八分的试卷。

　　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浓重的鼻音加上哭腔，吐字都不清楚。

　　他说：“我不会再去跟他们玩……玩了，我下次一……一定会拿第一的。妈妈，你不要打了，我疼……”

　　男孩的求饶没有换来女人的手软，而是变本加厉的鞭打。

　　再睁眼，苏温听跟墨泫是在一家小诊所。

　　年轻的女人穿着红色波点裙，带着红色发箍，艳丽的妆容挡不住难看的脸色，原本黑亮的卷发也被抓得乱糟糟。

　　“医生，这孩子真的不能打掉吗？”

　　年近七十的老医生面对女人的第三次询问，依旧是摇头：“你这个体质做人流风险太大了。”

　　老医生知道这个年轻女人，之前就住在他家楼上。

　　听说女人出身不好，一心想嫁入豪门。半年前认识了一个富二代，女人以为机会来了，却没想不到一个月富二代就厌了，把女人甩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女人自然不愿，便各种纠缠。谁知道把那富二代惹急了，找了几个混混去威胁女人，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女人想把孩子打掉，可去医院一查，才知道自己有凝血障碍，不能人工流产。

　　大医院做不了，女人就找到了老医生开的私人诊所……

　　苏温听闭眼，轻轻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
　　“喝了孟婆汤真的就能都忘了吗？”

　　“嗯。”
　　墨泫答道。

　　十七岁的少年，本该是风头正盛的劲草，却被一场名叫“妈妈”的烈火烧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