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的世界》喜葵

7、第7章

　　周末结束了，纪迦也开始了焦头烂额的上班生涯。

　　几天后，贺萧惟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得意“你后天有没有时间，我们再去一趟清水市，我有办法接近宋佳仲了。”

　　“我们不是已经接近他了吗？”贺萧惟语气平淡。

　　“不是，是光明正大的采访他。”

　　约定的时间到了，两人再次在火车站碰面，贺萧惟问纪迦也“你用什么理由采访他？”

　　“生活财经板块的内容，采访临市松江花市的繁荣火爆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主编已经批下来了，到时候你负责拍照，我负责记录。”

　　“我拍照？”贺萧惟不可思议地问。

　　“对啊，我没带摄影部的同事，要不然怎么解释你跟着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应该感谢能遇到我，要不然你怎么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去和宋佳仲见面呢。”纪迦也扬扬得意地说着。

　　“也对，那你会在干什么呢，估计还在找徐家明的同性恋人吧，把和他有过联系的男性当成他的出轨对象。”贺萧惟一字一句说出来，可是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嘲讽。

　　纪迦也感到羞愧，不再说话，她不愿意回忆那件糗事，可以说是她职业生涯的污点了。

　　两人再次来到远佳宾馆，看到宋佳仲在，舒了一口气。纪迦也出示了采访证件，然后说明了此行的来意“宋先生，上次不好意思。听说您是松江花市的第一批商家，我们报社想做个关于松江花市的选题，让更多人知道过去那段历史。对于花市过去到如今的变化历程，想采访您一下，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宋佳仲想了想，便答应了，这让贺萧惟两人都感到一些意外。

　　纪迦也继续说“最好是能提供一些影像资料，照片之类的。”

　　宋佳仲说“那就去我家吧，我让我侄子过来替换我。”

　　两人随着宋佳仲来到了他的家，一户带院子的平房。打开大门，院子里像个小型的花园，栽种了很多种花，其中很多都不认识，只认得仙人掌和仙人球，还有月季。

　　“宋先生的花园侍弄的可真好。”贺萧惟夸赞道。

　　宋佳仲笑了笑“哎，年纪大了，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

　　房间的门打开了，走进客厅，地上铺的是浅绿色的老式方砖地板。房子的陈设有些老旧，但是依然干净明亮，尤其是窗外的植物透过阳光照进来，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温馨感。

　　宋佳仲让他俩坐着，然后去沏茶。

　　环顾四周，一套木质家具靠墙放着，橱窗里摆放着很多照片。纪迦也和贺萧惟对视，然后起身走向了橱窗，照片里多是两个人的合影。

　　纪迦也说“宋先生，我们采访是想通过亲历者自身的故事回顾过去的岁月，这样才更真实，所以还请您说一些关于自身的故事。”

　　“最左边第三排那张合照，我旁边的穿格纹短袖的人叫徐远乔，店是我俩一起开的，那是我们刚开店不久，和其他店主一起照的合影。因为是最早的一批，当时创业的过程确实很累很辛苦，什么都得从头自己做，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宋佳仲边倒茶边说。

　　“看照片，二位合作应该有些念头了，这位徐先生应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吧。”贺萧惟说。

　　“他是我爱人，我俩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

　　纪迦也有一点震惊，没想到宋佳仲很坦率地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宋佳仲继续说“他三年前胃癌去世了，其实我接受采访，主要是想替他讲，他真的很喜欢养花开花店，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乐意和你们讲他那段光辉岁月。”

　　“那二位既然喜欢开花店，后来怎么开宾馆了呢，是花市生意不好吗？”纪迦也问道。

　　“老徐很勤快的，他也愿意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我们生意一直很好，但是花店开到第四年，他去银行存钱，遇见了打劫的贼匪，把他腿打折了。他坐轮椅，干起活来也不方便，我俩就把花店关了，在这边开起了宾馆。”

　　“那方不方便讲讲二位是在何种机缘下相识，然后花店对二位意味着什么？”

　　客厅窗台的纱窗开着，有不知名的花香飘进室内，阳光合照，翠色入眼，风轻轻托起花瓣，已经中年发福的宋佳仲开始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就那样吧。”那声音轻快而随意，似满不自乎的口吻，让人觉得说话者是个并不沉稳的人。

　　那年宋佳仲三十一岁，没有固定的工作，到处做闲工，三月的一天，帮人在花圃里搬花盆。从车上搬到花圃的花架上，一趟一趟往返，与周围的人擦身而过。

　　如果像平常的日子那样，他会和徐远乔擦身而过。因为一盆金鱼草，命运玩笑般地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金鱼草的粉色花瓣看起来就像是金鱼的尾巴，宋佳仲怀抱着那盆开得繁丽的金鱼草走动，就像无数条粉色的金鱼在他怀里游动。他感到喜悦，这是这趟车里最漂亮的一盆花。

　　他把花放到了地上和其他花盆排成一排，但是他停住了，他想把最漂亮的这盆花放到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是花架最高处的一个空位上。他伸手要去调换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了。

　　“就那样吧。”

　　他回过头，一个身材笔直的男人双手插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随着当时最流行的中分头，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衬衫，衬衫最上边的两颗扣子没有系，领子随意地支棱着。

　　宋佳仲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以为徐远乔是这家的主人，随口说道“这盆好看，我寻思把它放到最显眼的地方。”

　　徐远乔笑着走了过来“这盆金鱼草是挺好看啊，所以既然都这么漂亮了，放到哪里都是能被看到的。还不如把好位置给不那么好看的花，给它们留下点人们的注意力。”

　　宋佳仲心里嘀咕“这人真奇怪，向来做生意都是把最漂亮最好看的摆在醒目的位置，他却说这么奇怪的话。”为表礼貌他回了一句“是啊，卖花和卖其他的东西肯定会有些不一样。”

　　徐远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打趣地说“幸亏我不做生意，要不然肯定亏钱了。”

　　宋佳仲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人真有些奇怪。”

　　“哈哈，我是他家的朋友，周末放假来这里看看他，我是生物老师，在安明市教书。”

　　宋佳仲点点头，表示才搞清楚状况。

　　宋佳仲一直以来都是个谨小慎微沉默寡言的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从小的性格就很像女孩子，性格温顺，也不像弟弟那么调皮。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温顺的性格在外界的压力下，似乎愈演愈烈，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所以当他二十几岁还没有对象的时候，家人也只以为是他太过腼腆，不懂和女生交往的缘故。而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其实在更早的以前，高中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对身边的男同学更感兴趣。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自己的烦恼，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他靠着去图书馆翻书，像个哲学家一样不断地剖析自己以定位自己，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以为自己是中彩票的机率般不幸，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另类，在未名湖的公园里，有一群和他一样的人。未名湖的公园成为了他们的秘密地点，在阳光西落之后，属于他们的世界才缓缓拉开帷幕。

　　他们是属于未名湖的，因为这里有他们共同的气息。

　　搬花结束第二天的晚上，宋佳仲觉得，那是他一生中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他在湖边遇见了徐远乔，他们都认出了对方，在眼神中一丝诧异和尴尬消散之后，宋佳仲从兜里掏出烟，伴着夕阳的余晖走向了徐远乔，因为他隐约觉得，如果不走过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走过去了。

　　他装作镇定，说“可以借个火吗？”

　　他发出了信号，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徐远乔由衷地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一个善意地笑。他掏出打火机，慢慢靠近宋佳仲嘴里的烟，点火的刹那，夕阳燃尽了自己，微微的火光在夜空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