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7、无限情(三) ...

  •   文珩出身淳国岐山文氏,淳国世家众多,岐山文氏和崇郡文氏,一个族中多文士,一个族中多武将,像是双生花似的。

      岐山文氏尚贤,对于族中之人的考核以儒家六艺为标准,据说文珩在小辈之间的每一次切磋中都拔得头筹,也早就在科考之中获得了探花的成绩,现在随着自己的叔父和爷爷一同在淳国的礼官堂中担任职务,这样三世为同僚的事情也是非常少见的了。

      大船从兕之上最西边的梼楣国行驶到淳国萤石湖终点,已经过去了几多时光,原来这位礼官大人召见他们,竟然是为了举办接风宴,为了他们洗尘。

      如此,见一见各国的使臣也是好的,毕竟,根据春舆全图接下来的指示,最后的春日碎片将会在春日大祭的时候出现。

      舱室内昏暗无比,二人走出舱门的时候,点着灯笼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快要走到船肚中的时候,垂到眼前的珍珠帘又开始不断地摇晃,嵌在几颗珍珠之间的莲花上流动着暗色的光华,陈洗砚伸手将帘子拂开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了很重的风。

      像是有什么人将手朝他的肩膀上重重击落一样。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用手卷住了珠帘,轻轻侧身,那只朝着他的肩头击落的手被珠帘缠上,手的主人站立不稳,一下子超前摔去,整个人都摔到了珠帘之中,哗啦啦一声响,那人被珠帘缠住了摔到舱中。

      大概是知道自己失态,他很快就从地上起身,朝着站在厅中的一位年轻人鞠了一躬,道:“文大人,见笑了。”

      文珩点了点头,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声道:“诸位来自不同的国家,各国风俗和生活习惯各不相同,今日珩只是为各位备了清茶和点心,饭食还是按照各位所在国家的制式准备好了,接下来会陆续送到各位的住处。”

      幼青当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抬起头来扫了几眼要推陈洗砚的人——对方在这样的寒冬之中也露着臂膀,双手的手肘处都系着金属制物,身上穿的衣物与几千年前的土俑有相似之处,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光泽。

      是铭骨国的人,先前让两人差点折戟的骑鲸楼中养着的怪物-——黄金礼,就出自于这个国家。

      铭骨国的人崇尚武力,以充满力量的身体为美,若是身上没有几两肉,甚至会被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嘲笑。国中践行氏族制度,姓氏排位高的女领主甚至可以迎娶男子,甚至发生过多位领主强抢男子导致对方积郁成疾,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

      因为身材高大,又住在偏北方的地方,其他国家的人们对于他们的到来并不是特别喜闻乐见,在街上看到对方,往往也会指指点点,也算是国家的一大特色了。

      铭骨国的使者名为丹心,大约是先前知道陈洗砚是来自虹霓国的使者,盯上了他,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才想要从背后偷袭,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在舱中出了丑。

      经过这么一点小波折,十几位使者还是很快就坐到了小几前,宴饮谈笑,道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文珩跪坐在蒲团上,抬袖举起面前的茶盏,面向四方来客轻轻一揖,道:“诸位请了。”

      他很快便将自己手上的青花高足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璀然有光,人的精气神都变了。

      虹霓国国力弱小,作为使臣出现的幼青和陈洗砚自然坐在离主位较远的地方。这时候之间站在文珩身边的一个小厮看见他将青花高足杯中的酒饮尽的时候,立刻变得非常不高兴,不动声色地将杯子从他的手中夺走。

      或许是碍于舱中还有着许多人,小厮并没有说什么,幼青心中一动,凑到陈洗砚的身边,轻声道:“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还有,那个小厮,是不是女孩子打扮的?”

      幼青主动过来了,方才在船上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快,现在她这样子贴过来,陈洗砚心中有些高兴,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轻声道:“哦?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人握着青花高足杯,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杯中装着什么,天气严寒,船舱四周的厚毛毡全部都被侍女解开了垂在下面,整个屋子都是闷闷的,那股酒味还在舱中散不去。

      虽然现在还没有恢复法力,但是神仙的五感很明显要高于常人,幼青已经闻到了一丝酒味,像是梨花酒的味道。酒味之中还搀着鹅梨帐中香的味道,正是从文珩身边的小厮身上散出来的。

      鹅梨帐中香,传说中是江南李主帐中香法,以鹅梨蒸沉香用之,刚好和文珩手中的梨花酒配料相似,站在他身旁的小厮肩细腰窄,的确像是女扮男装的人,戴着头巾轻嗔薄怒,更有三分颜色。

      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想让文珩喝酒。

      毕竟,喝酒误事。

      两个人虽然离主座较远,但是此时是在谈论人家私事的时候,毕竟也不敢太大声,幼青坐在陈洗砚的左手边,与他说话的时候也只敢用手捂着嘴、将身子侧过去一点,她可能不觉得有什么,旁人看起来这些动作却亲密无比。

      她头上别出心裁扎的两个猫耳朵一蹭一蹭的,转头时不断地碰在陈洗砚的脖子上,就像是真的有一只猫在用自己的头顶不停地蹭着他的下巴一样,那种酥麻的感觉直直地通道心底。

      他正想用自己的手将她的头拨开一点的时候,坐在长桌旁的众人都开始举起自己手中的青白釉茶盏品茶,二人自然也不能乱了礼数。

      将口中清茗饮尽,便有唇齿生香的感觉,陈洗砚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正瞧见长桌上有两个黑影,一高一低正交错在一起。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面前穿着金彩缩缅的女子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放到一个木盘中,木盘被高举过头顶,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眯着自己的眼睛,将盘中的杯子拿在了手中,微微品了一口。

      在这个过程中,女子仍然将木盘高举过头顶,一动也没有动。

      端的是稳如泰山之势。

      等到男子品完了青白釉杯子中的香茗之后,女子才将自己举过头顶的盘子拿了下来,放在了长桌上,随后捧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文珩一双桃花眼中闪着光,并不掩饰自己的醉态,斜倚在榻上轻声道:“两位觉得这茶如何,早就听说过坱郁国的息壤是天下至宝,但是见到了贵国的贵族,也顿时让人觉得精神气爽。”

      坐在陈洗砚与幼青斜对面的正是坱郁国的使臣,此国向来只有贵族才能成为去往淳国的使臣。在成为使臣这一件事情上,普通人是一点希望也无的,几百年来唯有一个普通人破坏了一直以来的规矩,独自前来淳国。

      坱郁国人坚信“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沙罗双树花失色,盛者必衰如沧桑”的道理,认为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不长久的,并认为美好的春天甚至不能占到全年的四分之一是正常的,是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的。

      国主一般会在两大家族中各挑选一对兄妹,让他们代表本国,帮助淳国礼官一同举办春日大祭。兄妹之中的妹妹低下头去的时候,就能看见包裹着她的金彩缩缅滑下去一截,那天鹅一样美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那件衣服脖颈下面一侧的领子,裁成了半月的形状,随着她的动作月升月落,美不胜收,在场的仆人就是女子也不停地看她的脖子,似乎就是为了让人这么去看她,这件衣服才做成这样子的。

      她的脊背上似乎还有红色的痕迹,但是随着她抬头很快就消失了,众人一时间都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坐在她身旁的大约是哥哥,手中拿着一支青色梅花,梅花上绑着一封信,他似乎完全不去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妹妹,转而开始拆自己手上的信。

      幼青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梼楣国使者,对方打量着桌子上放着的杯子,似乎有些难以抉择的样子,用手在杯子旁边画着圈。

      她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使臣在写的东西——似乎是某种古老的祷告符文。

      等到那些符文最终画成的时候,使臣像是忍耐了很久一般,砰得一下子从桌子前面站起身来,朝着坐在主位上的文珩作揖道:“大人,请允许我使用自己的器具,实在是抱歉了,我大概是不能忍受别处的东西吧。”

      文珩正要回答他的时候,站在主位旁的小厮一下子托着放茶壶的盘子上前,轻声道:“对不住,我们文大人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件事情。”

      梼楣国使臣大约是想要文珩亲自为自己添茶,但是看到走近的小厮之后,虽然脸上有厌恶之情但还是很快将自己手中的茶杯递了上去,道:“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接受了大人的小厮倒的茶吧。”

      那女扮男装的小厮完全没有因为他的挖苦而动怒,上前一步举起茶壶很快地将水倒进了他的杯子中,微笑道:“大人请,这都是文大人应做的。”

      她的声音脆脆甜甜,就像是五月的青杏一样。

      文珩看着她的身影微笑了一下,对着坱郁国使臣罗英道:“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小厮,是淳国朝堂上的正五品礼官,只不过为了方便才穿着小厮的衣服走动。您见过哪个小厮的举动是这般有理的?”

      看起来似乎有怪罪人的一丝,罗英用自己的杯子接了茶水之后,很快就饮尽了,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众位使臣之间似乎都非常安静,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大红官服的人走进来,走到了坐在主位的文珩身旁,恰恰便是方才扮作他小厮的那个姑娘。她腰上还系着一个银色的鱼袋,那鱼袋晃晃悠悠的就像是一条银鱼在夕阳映照下的海面上跳跃。

      文珩桃花眼中风情无限,对着她笑了笑,两人眼神交汇后少女一下子就别开了自己的眼睛。

      随着少女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对穿着藕粉色侍女装的女子,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镂空的镶嵌着玉石的盒子,袅袅婷婷站到了众人的身后,将托盘上之物递给他们。

      大概是不知道手中的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人将手中的托盘递给幼青和陈洗砚的时候是从他们二人之间递过来的,两人都想去接那个托盘,但是却刚好撞在了一起,自从方才摔在一处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们贴在一起的场景更是数不胜数,多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小,陈洗砚本来是害怕木盘的尖角碰到幼青的脑袋,才想为她挡一下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还好。

      幼青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再方才的小插曲上了,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是在不停地回味罢了。

      等到侍女们都将小盒子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文珩微笑着说道:“诸位,这是淳国国主赠与诸位的见面礼,里面放着的是东阁藏春香。诸位现在可以打开盒子了,东阁藏春香按东方青气属木,主春季,宜华筵焚之,有百花气味。”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道包罗春天万向的香料,是由淳国顶尖的制香师历时三年零三个月零三天才做出来的。”

      在座的众位使臣都将自己面前的镂空盒子打开了,文珩的面前也放着一个小盒子,他身周有淡淡的酒气,正要探出身子子去够面前的镂空香盒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影子比他更快,将香盒踹到了自己的怀中,一边还瞪着他。

      文珩有些无奈地笑道:“表妹,家主知道你处事认真严苛,害怕我好酒坏事,可是我确实一天都离不开自己杯子里的酒啊。今天要面见使臣,我一口酒都没有喝,现在好不容易才到口了,怎么你还是这么生气。”

      他确实有点醉了,文祺轻轻想着,舱中有些热,官帽箍在她的头上就像是不断缩紧的紧箍咒一样,让人害怕。

      她好不容易才轻声说道:“你就是有瘾子了,竟然连一天都忍不了,难道你在上殿试的时候,也是这样喝着酒上考场的么?”

      本来是无心之间的随口一问,但是文珩竟然接上了她的话头说道:“当然是喝酒上考场的,那天喝的酒似乎是我一辈子喝的最多的东西了。小文祺实在是太古板了,在淳国朝堂上指责我也就算了,怎么连我的老底都要揭穿呢?”

      文祺说不出话了,一张脸涨得很红,站到了他的身后不再说话。

      文珩打开了自己面前那镂空盒子,从身边仆人的手中接过了香篆盒子,将盒子中的东阁藏春香放到香篆盒子中,推平了盒子后,静静地朝着盒子之中看过去。

      传说中的东阁藏春香包含着春天的几个节气的味道,闻到这个香味的人可以感知春天的诸多变化。

      立春,万物复苏,香料燃烧后让人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像是被浸到温水中一样;雨水,湿润无比,炉中生香有雾气拂面之感;惊蛰,雷雨遍地,出现倒春寒,凉意过后便觉充实,大概是这个节气春耕已经开始,一年的收成都系在此处,忙碌之中带着快乐;春风,那东阁藏春香之中出现百花的香气,便如百花仙子隐在茫茫人海之中,折枝赠君。

      清明,春和景明,身上暖意骤增,鼻中花香也盛,暖阳下置身山花烂漫之所在,大概如此;谷雨,已是暮春,百花凋零,濯枝神使敲结春印的时候到了,香气消失,就像是梦中人离开一样,给人以无限的惆怅。

      文珩手中的东阁藏春香点完之后,众人脸上亦有恋恋不舍的表情。

      只有铭骨国的使者丹心脸上有不满之意,一直在不停地揉自己的鼻子,大概是忍了很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他很快就打了一个喷嚏。

      舱室小,声音集中,这声喷嚏声响亮无比,在座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丹心打完喷嚏后大声说道:“你们南国人就是喜欢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干脆趁濯枝神使下界敲结春印的当口在春神祠堂外等候就好了。敲不了结春印,春天也不会消失,这样不就好了。俺最讨厌搞什么追忆的事情,就像那种家里的小妾七八十,把老婆气死了还要写一手悼亡词来纪念自己妻子的。简直虚伪至极!”

      什么?丹心说的话简直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在座的使臣有十几人,出了方才那些十分出格的,还有不少安安静静完全没有什么动作的,来自坱郁国的本来有两对兄妹,另一对就十分安静,自愿坐在角落中,完全没有挑剔的意思。

      铭骨国的另一个使臣也知道丹心说错了话,朝着坐在主位的人作揖道:“文大人,丹心平日里一直埋头机关术的研究,对于人情世故实在是一窍不通。况且,他先前还对虹霓国的几位来使有意见,出来的时候就和我说想要教训对方一顿。”

      他说着便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到了幼青和陈洗砚所在的地方。

      丹心先前说错了话,但是各个国家的使臣都会绮疏天窗带来的秋气有些意见,这个时候听到铭骨国的使臣提起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

      果然能够成为来到淳国的使臣,心中大约是有些沟壑在的。

      随着陈洗砚和幼青一起来的虹霓国使臣,还有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参加过大大小小二十几次的春日大祭,算得上是一个老人,但是......

      在老人对面的坱郁国兄妹之中的哥哥这个时候开口,道:“看来虹霓国确实也是没有什么人了,只能将出现过无数次的老人拉过来充门面,可真是好笑,让人伤脑筋。”

      虽然这些人都是前来淳国,一同为了接下来的春日大祭做准备的,但是内地里的勾心斗角可真不少。

      幼青最然是局外人,但是也为这些人感到担忧了,若是春日大祭不能按时举行的话,也不知道春日碎片能不能收集到,这才是现在最令人着急的事情。

      文珩闲坐在主位上,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下面的争论似的,轻声说道:“各位皆是为了接下来的春日大祭出力的,往年的时候诸位都是在高堂上因为组织春日大祭的理念出现变化才开始各抒己见、高谈阔论,因为自己对于春日大祭事务的想法和他人有出入的时候,才偶有争吵。”

      “现在你们竟然只是在碰面的时候就闹得如此不愉快,简直罔顾五国之间互通的律法之中写的‘尽善尽美、诸国走水路,共赴春日大祭盛事’一条,莫非也是让珩在国主面前禀报今日船上发生的争吵吗?”

      淳国毕竟是五国之中实力最强盛,国力最雄厚的一个国家,现在文珩将淳国抬出来,连先前还有些愤愤的丹心都不说话了。

      舱室温暖,文珩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递给文祺,受到对方一个眼刀之后完全无动于衷,看着坐在长桌边上的其余几人,微笑着说道:“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守在春神祠堂外,将前来敲结春印的濯枝神使五花大绑,是因为五个国家分散之后任何一个国家连南海的罗刹海国都难以抵挡,又怎么能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呢?”

      陈洗砚低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幼青,忍不住就要笑起来。

      那些凡人可不知道他们要五花大绑的濯枝神使竟然在此处,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丹心一下子捕捉到了陈洗砚面伤表情的变化,将手抬起来,指着他说道:“你又在这里笑什么,难道是笑我们在不自量力吗?”

      陈洗砚也不恼,看着身旁幼青的头顶上扎起来的头发像是猫耳朵一样晃着,心中愉快,便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据说虹映天的神仙甚至能在地图上准确地找出说自己坏话的人在何处,敛春台虽然比不上虹映天,但是你说要将濯枝神使绑起来,说不定对方也是能听到的呢。”

      说着他便又朝幼青看了几眼。

      幼青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凡间给敛春台十二仙以外的人编写歌谣的时候,只有春神的风评是好的。

      因为濯枝神使的到来预示着春天的结束,所以他们也被珍视春天的人们称为青色魇,在故事中常常被编排成使用各种巧计将春天夺走的人。

      她下界敲结春印的时候,虽然眼睛看出去是黑白的一片事物,但是常常会听到有关自己的各种传说,甚至有人将故事中的她说成是采花大盗,春天是穿着绿裙的闺阁少女,采花大盗将闺阁少女掳去了,这一年的春天就算是结束了。

      对于这种事情,她总是一笑了之。

      但是神仙和“魇”扯上关系,却总是不太好,对于这点她比较介意。

      另外的那些污言秽语,倒也不必再提,这些话语是被最后的春风卷着吹到她的耳朵中的,那就随着最后的春风被吹走吧。

      本来她对于丹心提出来的“将濯枝神使五花大绑”这条内容也是熟视无睹的,但是陈洗砚居然会帮她说话,实在是令人意外。

      她不禁转头朝着他看了一眼,目光中有些感激的意思。

      丹心很明显是一根筋的性子,朝着他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看得到神仙。哦,我倒是忘记了,你是虹霓国的使臣。你们的国家将魔气传到其他地方的事情尚且不提,可别忘了,这一次,虹霓国的使臣是来得最多的,但是能不能在春日大祭中出相等的力量,倒是令人深思呢。”

      幼青本不欲与他答话,但是想到了在床上起不来身的郑都雅脸色苍白,却依然在不停地为这件事情耗尽心力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来,大声道:“虹霓国的事情本就是天灾......”

      另一个铭骨国的使臣捂住了丹心的嘴,打断了幼青的话,大声道:“不是的,我们国家那天本来正在研制名为‘孔雀明王’的机关鸟,但是却因为魔气卡在了最后的一步上。丹心老弟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现在发泄出来也是正常的。”

      先前他贸然打断自己的话,毫不尊重他人,幼青干脆直接中长桌旁站起来,冷冷地道:“众人对于春天消失的怨愤系于濯枝神使一人身上,本来就是十分不公平的做法。天地律令,四季的长度都由仙人制定,一笔一划之间定死生,起灾厄;在春日大祭的时候,费心费力只为讨好神,却完全不提出自己的诉求。这并不是难以出口的事情,神仙知道了其他三个季节的困厄也要落泪。”

      “濯枝神使只不过是一个被抬出来接受世人怨愤和唾骂的靶子而已,攻击濯枝神使并不会带来任何有益的成果,莫非你们是忘了罗刹海国的例子了?”

      文珩在主位上微笑着看着她,等到她说完后,轻声道:“姑娘这么为了濯枝神使说话,不害怕成为众矢之的,莫非是跟那位神仙有什么联系?”

      他的桃花眼这个时候眯得紧紧的,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陈洗砚知道幼青的窘迫,从位子上站起身来,轻声道:“她是地地道道的虹霓国人,又和濯枝神使有什么关系了。诸位的言行,还是要放尊重一些,虹霓国虽小,但是每年所用的机关马、药材、香料可不少,还是与各国的交易有不少联系的。”

      文珩轻笑一声,又将自己的眼神在他们的身上扫了几下,才说道:“今年的春日大祭比往年更加特殊,或许应该说,这次的大祭不能按照之前那样的形式举办了,至少也不能完全按照先前那样。”

      坐在幼青身边的梼楣国人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表情大变,而是非常虔诚的摸着自己手上的那串琉璃珠子,将珠子举到自己的胸口,轻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念一段咒语似的。

      幼青似乎能听到他在说“天人五衰”“新旧更迭”“早有预兆”这样的词眼,只觉得奇怪。

      坐在她对面的那坱郁国兄妹看起来似乎也是早有预料,女子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比,她的兴趣似乎只集中在面前的那一款东阁藏春香上,似乎只在这些很微小的东西上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幼青听别的濯枝神使谈起过,坱郁国的人大概是觉得只有今天、今天过着的那些时光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剩下的那些变化,倾覆了山、干涸了海、坠落了日月,都是无甚关系的,只要看顾了眼前的那些东西就够了。

      那盒东阁藏春香最终被妹妹握在手中,大约是真的很喜欢这味香了。但是,按理说他们也是坱郁国的贵族,也是见过好事物的吧,怎么会如此流连在这味香上呢。

      坐在女子旁边的哥哥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什么,大约是本国的文字,幼青虽然看着两个人,但是认不出来什么,他写得很快,仿佛是信笔拈来,但是坐在他身旁的妹妹脸色却一下子变白了,将手中的香料交给了他。

      这又是什么道理了,幼青着实有些不懂。

      末了,坐在主位上的文珩像是为了解决众人困惑似的说道:“淳国并没有欺瞒各位的意思,在最近的祭春官开春坛与敛春台众仙通灵的时候,才得知了旧春神句芒已经去世、新春神春寅君上任的消息。”

      只有淳国的敛春台才可以在春日大祭之前就接到敛春台的消息,明面上是这样的,好像只有淳国才有资格去做一些高于其他几个国家的事情。

      但是恐怕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是心甘情愿居于人后的,连兕之上的铭骨、梼楣、虹霓、坱郁也不能例外。

      虽然没有倾举国之力去建造巨大的春坛,但是各国国中毕竟也不缺少能人异士,国主逼着那些人折了自己的寿元,也要将天机窥探个干净,不愿意落在他人之后。

      国力比不过淳国,就费尽心思去培养本国在其他地方所拥有的长处,一旦知道对方通过开春坛的消息并不是独有的之后,就会获得大概是片刻的欢愉?

      这种心理或许就像是东施知道自己花好月圆的时候比不过西施,弱柳捧心的时候亦比不过她,但是有一根阵线绣得比她好,书画上的篆刻或是一点笔墨比她灵动的时候,立刻就会满心欢喜,简直要以为自己就是西施了。

      同时填补了自己心中想要胜过别人却又胜不了的空虚,浇灭自己心中对一直被她压着的怨气。

      人的心理,大概也不外乎这两处。

      文珩从小就了解各国的风物习俗,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看到他们并没有偶然得知春神换代消息的惊讶之情,也将这当做是寻常了。

      船舱像是一个蒸笼一样,众人都这样闷闷地不说话可真不好,他扫视了在座的众人一会儿,目光逐渐停留到了先前为濯枝神使说话的那个少女身上。

      听到这个消息,陈洗砚将自己的手从桌上移下来,放在自己手中的玉带上,紧紧掐住了玉带上扣在一处的双鱼,手指一直焦躁不安地在那双鱼的眼睛上抚摸,他的面前出现了三径城中滚滚的、铁浆一般浓烈的河水中,不停翻动的鱼肚皮,苍白的、无力的,就这样出现在他的前面。

      他用余光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幼青,几乎要将玉带捏断了。

      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盒东阁藏春香,陈洗砚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就是这种未知才让人恐惧.

      春神的死讯,他之前已经有些预料了,但是却没想到新一任春神竟然是春寅君。幼青小的时候就经常受到春寅君的欺辱,现在虽然她已经是敛春台上数一数二的濯枝神使了,但若是春寅君借着春神的身份,想要对她动手的话,那也不是易如反掌。

      一瞬间,他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想到对方成了春神之后事务必定繁忙,一定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闲之处去找幼青的麻烦,又放下心来。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再忙碌,一年之中还是会有不少空出来的时候,想要磋磨她还是容易的。

      他脑子中闪过了无数种想要带她走的想法,又有些憎恨自己先前在敛春台上赢了十二仙的时候,为什么不向春神申请一个实际的职务,几年之后说不定也会有登上虹映天的能力和成为春神人选的资格。

      到底是为什么?

      文珩端着自己的青花高足杯走到了虹霓国使臣的身后,抬手解开了船舱边的毛毡,寒风呼啸,裹挟着白雪吹到了船舱之中,幼青的头发上都沾了不少的雪。

      陈洗砚一见这样的情景,很快就想将自己身上的鹤纹大氅解下来披到她的身上,但是从那窗子之中吹进来的风雪似乎要将两个人全部都淹没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前似乎根本没有保护幼青的能力,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是喜欢她呢?

      这份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

      喉咙中像是哽了一根不存在的鱼刺似的,他也曾经年少风流,认为自己胜过了传闻中最强的敛春台十二仙就能拥有一切,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吗?

      收集完碎片之后将春舆全图交给敛春台,要是她同意的话,自己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去虹映天众神的地图上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他们毕竟是神仙,神仙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兕之上这片大陆边缘的天堑和广大无垠的南海对于他们来说,跨越它们、穿过它们,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等等......离开了敛春台,他们似乎也不能再拥有法力了,难道说要像凡人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从高空中看起来四四方方的大陆吗?不说幼青,就是他,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幼青,幼青,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若是时间能倒退的话,真想在她先前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问这个问题,若是不舍弃神仙身份的话,说不定到了天涯海角,春寅君也会通过生长在敛春台边缘的那棵柳树将他们二人都找回来。

      陈洗砚很想闭上眼睛就这么先去小小睡一会儿,但是觉得自己一遇到事情就想这样逃避终究是不对的,自己也是也只要结果却不对“结果”之后的事情负责的人,将自己苦苦修炼那一段时光的精力凝成了雨露,用来滋养胜了十二仙之后那个要把白云揉碎的浪荡儿。

      赢了十二仙,紧紧是为了“赢”这个结果罢了,根本没有考虑到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是说,赢这件事情只不过是过程上的一朵野花罢了,根本算不上结果,越想越迷茫,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文珩平淡的声音:“姑娘,你是在流眼泪吗?”

      幼青哭了吗?陈洗砚骤然惊觉,转头之时就看到了她脸上已经干枯了的泪痕,那眼睛外边微有一圈微红,双目之中秋水荡漾,虽然止住了但是似乎随时都再会流出来似的,望过去就像是落英满地,绕着池水,池水中有雨丝,搅乱池水。

      一只手从二人中间的空气中穿过来,握着一块帕子递给幼青,那和风一样温润的声音缓缓说道:“生死有命,按我说,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姑娘不必如此伤心。”

      “这一任的春神本来就是久旱大地上出现的甘霖,雨要是不停的话那些稻谷也会烂在田中,这就像是季节的更替,没有什么好说的,安然接受就行了。”文珩侧身,幼青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

      众人这个时候看见了窗外的场景,从这么小小的一方窗子中看出去,萤石湖上的渔民们自发地在船上挂上红灯笼,船首船尾相连,围着白玉神像,灯笼亮堂堂的,就像是秋夜中的柿子灯一样,圆圆胖胖,一直延伸到湖边去。

      这都是渔民们自发做的事情,看来在这个落寞的风雪夜里,春神迭代这件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淳国了。

      远处,那些灯笼还在不断地亮起来,都像是手拉着手似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