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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迟故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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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碎得干净,没有一台机器还能正常运行。
他们面前的杨震与楼下的人一模一样,背着手站在实验室门口,像是提早便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只等着他们过来了。
可是同一个空间里出现两个杨震又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在楼下和女生对线,另一个站在这里。
除非……
其中有一个,是其它空间里的杨震。
兴许系统也说不上来这个世界究竟要拯救谁的缘故,就是因为杨震。
一方面,他等着女生的到来。
另一方面,他要解决掉程故渊和迟域这两个反复阻挠他的人。
“我等你们很久了,”杨震说。
迟域嗤之以鼻:“能让你等,也算是我们不幸。”
杨震转头看了一眼,眼中是满屏碎掉的机器。他回过头来,问:“这里已经毁了,你们想来的目的,看来是完不成了。”
“不一定,”迟域目光淡淡的,扫了实验室一眼,说:“处于这个时空的人和其它时空的人不能共处,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吧?所以——”他拉长声音道,“你和1楼那个,不论谁真谁假,都得死一个。”
杨震笑道:“你杀不掉我的。”
确实杀不掉。
不论是失去记忆的程故渊,还是迟域都清楚,因为杨震身上的主角光环,他们便不可能真的对杨震做出什么。
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想要去到杨杉的世界里,将她被夺走的身份还回来。
现在这里被毁得干净,他们无处可去,亦无所能做。
很可笑,迟域发现不论是他想要做什么,归根源头,都需要杨震的“配合”。
他纠扯着自己的某些想法,即便是曾经系统再三和他强调过危险性,他都觉得没关系。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不舍。
因为……
身边这人安安静静的,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大概,又要忘记迟域一次了。
记忆总是这样来回捉弄,程故渊强行拽住关于迟域的一点痕迹,执拗地让自己记得他。
他却并不知道,命运有时候,会不讲理得过分。
这栋大楼从中间一层开始坍塌,轰隆的声响和呛人的烟尘弥散开来。
迟域忽然没来由地低声说了一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故渊心脏发紧。
他说:“程故渊,别难过。”
程故渊几乎是在那瞬间拉住了迟域的手,却在下一秒,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手心触碰着的温热还没散去,他就找不到迟域了。
……
在迟域这一批进入的第三个任务世界里,迟域便和系统做了交易——
不论之后他的任务有没有关于杨震的,他都要找个机会去到杨震的世界,破除他的主角光环。
当时系统是这样回答他的:“非系统设定任务,玩家不受保护。”
迟域倒是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说:“那我现在和你交换点东西吧。”
系统问:“你想要什么?”
“给我便利,让我想去哪个空间都可以随意去。”
系统:“……这不可能。”
迟域退了一步:“那就杨震的空间,让我可以随意去他的空间。”
系统没有回答。
“我要做的,不也是你想的么,”迟域问,“第一个世界,你把我们送进去,是为了拯救支可可,可实际上,不正代表了你对杨震的不满么。”
停顿几秒,他说:“给我这样的权利,你想要什么交换都可以。”
过了很久,系统说:“杨震并非普通人,做这一切的后果,可能会导致你当时所处的世界完全混乱坍塌,命运舛变,你能坦然接受这样的后果吗?”
当时的迟域想要说“能接受”的,在这之前,他说:“如果、如果我没有从坍塌的世界里出来,与我有关的人会记得我么?”
“会。”
迟域垂下大半个眼皮,颀长的个子陷入半明半暗的环境中,说:“别让他记得,让他忘了我。”
系统并不懂他们之间的情与爱,它只是在那瞬间觉得,这些人,真的很奇怪。
他们深情又薄情。
要记得,要忘掉,又或者此生再难相见,便求一个来生圆满。
……
深情对的是所念之人,薄情对的是自己。
所以系统那时候并没有要迟域来用什么作为交换,凭空掉落一个金属纽扣,仔细看去,上面还雕刻着一圈细小的花纹。
“必要间,指腹顺时针绕花纹旋转一周,你便能去到杨震的世界。同时你需要注意的是,我并没有权利去做这件事,划动金属纽扣时,你所接触它的一切肌肤,都将溃烂。”
……
当迟域满手鲜血,离开身边那人时,去到了杨震试图以杨杉为代价、换取自己主角光环的一刻。
那面大屏一片漆黑,只有中间极细的一道,正在显示进度:87%。
迟域的到来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杨震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着笑。
大屏悬空而起,看不到丝毫连接。迟域环顾一周,将视线锁定在杨震身上。
既然找不到传输,他就从源头断开。
当他手里的短刀横在杨震脖间时,杨震根本没机会躲开。
“杨震,”迟域问,“你真的不怕死吗?”
面前的杨震默不作声,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像个假人。
迟域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刹那间,杨震自己朝前扑去,锋利的刀刃瞬间嵌进他的脖颈。
大屏上的进度瞬间暂停,几阵急促的嘀声后,进度条迅速回降。
看起来像是没能让杨震得逞,实际上,面前的这个“杨震”软绵绵地倒地,疲软的每一个动作,都彰显出——
他是假的。
与此同时,迟域所处的环境极速皱缩,空旷的漫黑中,迟域强压着自己同时进入两个世界带来的撕扯疼痛,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他所见到的三个杨震,都不是真的。
这三个甚至不是从别的空间里拽过去替他应付这档子事的,而是被创造出来的,完完全全的假人。
最真的一个,便是在一楼迎接他们的那个。
这个虚无的世界可进,不可出。
锋钝的撕扯感蔓延全身,不知何处而来裹挟着利刃的风落在他身上,衣服之下、脖颈、手腕、所有位置泛起细密的伤口,汩汩往外冒着血。
那种感觉是极为痛苦的,迟域颓然跪地,满身的肃杀。那时候他还能分神去想——
在此时此刻,外面那人一定还是记得他的。
有着这样的念头,他缓慢地摸出那枚金属纽扣。上面斑驳的血迹看不出丝毫花纹,他将没一处好皮肉的手指贴上去,麻木地感受花纹的纹理。
顺时针会来到这里,那么逆时针……
剧痛蔓延着全身,他凭着意念想要去见的那人在他轻轻划动指腹时忽然出现。
大概是因为太疼了,所以他有些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那人含混在风沙破落中的嗓音:“迟域,这枚纽扣很没意思,一个人的血,它只认一次。”
意思便是——
如若只有迟域来了这里,他会联想到逆时针绕着花纹转,可偏偏那纽扣只会因为他的血生效一次。
他会被彻底留在这里。
“你丢下我一次了,”那个声音响在他耳边,“以后再和你算账。”
当程故渊拿过那枚纽扣时,他们所处的空间猛地剧烈一颤,程故渊这个“外人”的进来更加剧了空间的自毁。
数不尽的尖锐石块分崩炸裂,溅在他们身上,那枚纽扣刁钻地掉落进堆积起来的石缝里,程故渊探手去够,被猝然坠落的一块石头砸在了手面。
他闷哼一声,迟域将他护在怀里,挡住从天降落的所有撞击。
那时候他手动不得,迟域护他极紧,身体也用不上力。
迟域伤口蔓延开来的血散落在他身上,他动了下手腕,腕心蹭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兴许爱一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忽视所有痛觉,他没轻没重,只为了自己的血能盖过迟域的血滴在那枚纽扣上,伤口划得很重。
可偏偏鲜血洒了一地,却没滴在纽扣上。
程故渊蹙着眉心,在迟域怀里挣扎着动了动。
稍微脱离迟域的禁锢后,巨大的石块砸在他膝盖上,他浑然不觉,拧动着手腕一点点凑近纽扣,血液低落上去的同时,伤口撕裂得更为狰狞。
某一刻他全部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埋在迟域肩上阖了下眼,再睁开时看到了熟悉满壁的白。
他们离开了那个空间。
顾不上自己的伤,程故渊扯过迟域,充满疲惫和红血丝的眼睛将他看了又看,确定现在的他身上没有那些伤。
他回想过迟域消失后,杨震让自己看的迟域的处境,依旧觉得后怕。
当迟域不顾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将他抱在怀里后,被紧抱的一切情愫破开他混沌的意识,他方才后知后觉。
于是闷在迟域怀里的声音哑得厉害,他说:“迟域,我有点疼。”
……
不论系统怎么强调它无法干预杨震的世界,它还是悄悄给迟域加了一道程序。
只要迟域能回来,所有威胁他生命的伤将留在那个空间里。
但是程故渊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玩家,对他,系统什么都做不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在一楼的杨震面带讥讽,嘲笑着他们的异想天开。
“你们再也不可能走出这里了,”杨震说,“你们所看到的所有‘我’,都是假的,真实的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可笑。你们觉得自己很聪明么,简直是无知到透顶。你们要做的一切,我都早早就知道,所以今天这场见面,不是你们来找我,而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你们现在所处的空间,也一样是假的。现在的你们犹如草芥,我挥挥手,这个空间不复存在,你们也永远消失。”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栋大楼炸声频起,他们慌忙跑向楼外面,在地壳崩裂中艰难前行。
唯独邢深深没有动。
迟域折返回去找她,跑在最后面的闫一阳踩空,掉进分裂的地缝中。
闫一阳的身体猛然失重,以为必死无疑的他丧失了生的信念,小臂却突然被人拉住。
在漫天混散的砂砾中,他抬头,看见一身血的程故渊。
那时候的闫一阳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只是那瞬间的视觉记忆带给他的冲击过大——
眼前救他的这个人手腕的伤口因为重力撕扯得更严重,鲜血扑簌而下,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很快又有别人来搭手将他拉了上来,闫一阳下意识看着程故渊手腕的伤口,问:“你还好吗?”
程故渊眯着眼睛看向离他十几米远的迟域,没有答话。
变故总是来得突然,迟域护着邢深深站在大楼里面,目光亦是远远凝望过来。
隔绝在他们之间的并非那数十米,还有系统的自毁。
一直沉寂的系统突然发出响彻天际的警报声,一处一处崩塌离散,带来令人绝望的毁灭感。
粗石飞溅,地壳崩离,空气稀薄,窒息般的乌云笼罩住目光所及的天空,轰隆的雷鸣朝他们压了过来。
相视的目光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彼此消失于视线中的一瞬间,程故渊朝前走了一步。
脚下的地面崎岖不平,他随着晃了一下,再抬眼时,虚无的记忆被彻底吞没。
那一瞬间记忆的恍惚就像他刚刚没站稳的步子一样,倏然间散开,随着分崩离析的世界无踪无影。
那个人的影子还停留在瞳孔里,有个声音透过毁灭的世界和空白的记忆,隔了好远好远,响在他耳边——
“程故渊,我爱你,别记得我。”
凭着不知何处而起的本能,他走过破碎的世界,一步步走向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总是在这样做着挣扎,反复忘记,又反复抓着虚无的一点去重新爱上迟域。
这几步走得漫长,他站在迟域面前时,想要抬手碰他一下,却是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了。
迟域将邢深深所要承受的一切都引到了自己身上,系统瓦解的同时,他的意识也在逐渐流失。
大概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所以他强撑着站直,视线已然全部模糊,却依旧能听到那人的话。
那人再次违背记忆,凭着爱迟域的本能,说:“我会记得你……一直、一直。”
迟域眨去眼里的雾气,却依旧看不清这人。
四周塌陷,他们隔着消失记忆和无可计量的生死距离,相视无声。
一个不记得,却执拗地看着这人。
另一个记得一切,却要让这人忘了自己。
可能只是短短一瞬,却又是年深月久。
程故渊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句话,将他仅剩余的一点心彻底穿空,自此永不愈合。
迟域说——
“不难过,你会忘了我。”
彻底昏迷的那刻,迟域有些庆幸这突然而来的分离。
它没有任何征兆,轻到只是那人捕捉不到的记忆。这样,那人的难过也能轻一点。
而对于程故渊来说,那个他拼命要记得的人倏然不见,他带着手腕的伤和除了玩家之外的人站在现实世界里。
巧的是这里也正降临着一场大雪,雪花纷扬不息,血色滴落下去,晕开一片艳红。
他这次没有想起那个带了些美好期许的说法。兴许是他曾经悄悄两次许下心愿,最终都没有实现的缘故。
闫一阳诧异地看着程故渊,目光在看向他手腕的时候陡然僵住,像是有什么记忆一般。
他着急地要去扶程故渊,这人却安静地站在原地,雪花缭在他的眼睫上,一动不动。
“哥,我好害怕,怎么觉得刚刚像是做了噩梦啊,大白天的,我不会被什么缠上了吧?”
闫一阳躲开他弟弟的手,说:“你没事,你怕什么,你那点记性,会忘了的。”
闻声,程故渊终于抬了下眼。
雪花被眨落,他蜷了下手指,在怔然中说:“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