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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尤相思 ...

  •   □□六百一十二年,景陵帝薨,太子子卿继位,称景睿帝。

      我站在朝堂上,深蓝色的朝服换成了紫色,看着子卿在朝堂上风光无限,万民景仰的样子,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的。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死了,曹国舅的一干党羽也尽遭歼灭,外派的外派,流放的流放,尽是拣些西域南蛮之类的边远,不毛之地,遣得远远地。

      我父亲裴行俭也因为和曹国舅关系过密而遭贬,只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没派边,降成了京城里的一个小官,尚书府依然是保留,改称裴府了,可他现在的年俸微薄,再加上身居卑位又没有油水可捞,养活不了一家大小那么多口人,遣走了不少婢女仆人和几房姨娘,不过经历了两朝的兴衰荣辱,想他也已经能看透了。上次回裴府的时候,他的神态变得亲切和蔼多了,还张罗着要亲手给我做据说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东坡肉,仆婢少了,家里也比以前清俭了许多,但我却觉得更有家味了。大娘和二娘亲自下厨帮我张罗了一桌算是丰盛的饭菜,在席间,老爹还絮絮叨叨得说二哥如何如何的不争气。说我大哥去了南方经商,很久没有回来了,不知道他回来看见家里这个样子心酸不。我对爹说大哥不是重名利的人,不会在意这么多,让他老也宽心下来。

      “裴相”我听到身旁一个恭谨的声音,是新任的兵部尚书文承恩。兵部尚书这个重职竟然一个月之内三度更换,这官场可真是瞬息万变。“裴相”看我半晌没吱声,文承恩又恭敬地向我行了一次礼。“文大人太客气了。”他的头压得低低地:“是裴相谦虚,这礼节是应该的。”我最不喜欢这类打官腔,客套虚伪的人,这个文承恩不是睿帝亲近的人,而是原来的六皇子,现在武王身边的红人,看了现在的朝廷中六皇子的势力之大,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更让我气愤不已的是那个该死的静王爷竟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然是兵权在握,掌控着朝中的一大股势力。连亲信都没有动,倒霉的只是那些以前在朝中跟曹国舅要好的官员。这样算来除了我做了丞相,睿帝在朝廷中的亲信仍然少得可怜,情势仍然是万般微妙,一触即发。

      我回到自己的相府,现在的相府不是别处,正是曹颖春的府邸改建的,不知道怎么就是想住在这里,其实说是改建,我并不想让任何人动这府里的任何东西,连丫鬟仆婢都是原先的,只是换了块门匾,将曹府改成了我的相府而已。当时睿帝要抄曹颖春家的时候,我对他说这宅第雅致就赏给我作相府吧,也算是可以行俭,睿帝虽然觉得这样说起来不是很好,但我想要,也就送了我。

      我住的仍然是颖春以前住的那间雅致的房间,看着那细致的流云雕鸾的窗菱,做工精巧的淡棕色流纹八仙桌,墙上挂着的魏晋山水,吴道子的人物画,挥洒的狂草,用手去抚摸年正当中摆着八扇齐帘的屏风上面绣着云衣华盖的仕女。各个仙子的在我眼中都化成了曹颖春的模样。那双巧笑倩兮却在滴泪的桃花眼。各个妩媚娇娆,神态各有不同,都在轻声细软地唤着我的名字,眨着梨花泪眼看着我。

      我这是怎么了,想他都想得出了幻觉了吗?头有些昏了,仿佛有无数张曹颖春的脸在我的面前晃动着,叫着我的名字,我忙在那张桃木书桌前面坐下,却见那桌旁有很多一团一团的纸卷成了团。打开看时,我的手都抖了,一张一张都是我的容貌,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半躺着的,有喜的,有怒的,画中人那双盈盈地秋水活灵活现,整个跃然欲出。我拔起书桌上放着画筒里的卷轴,打开来看,但见那一个个或舞或静,或颦或嗔的美人儿也都是我。

      在那画幅的旁边用娟丽的行书题着几个字:“冷儿吾爱”下面还有一行细小的行草,仔细去看但见写的是:“誓不移,梦尤相思,生死永相随。”在旁边还有一个下款“明月夜思冷儿颖春作。”看着,看着,我的眼前竟然模糊了。

      好一句“誓不移,梦尤相思,生死永相随。”

      我靠在书桌前,颤抖的手捧着那幅画。突然看见窗外有一个白影飘过,衣裾飘飘,依稀是熟悉的身形。

      我忙放下画卷出了房门。那影子飘得很快,我跟着他到了后院的水榭旁边,月光很明亮,像那个颖春穿着月白的衣服染血的那个夜晚一样如水一般地照着。那抹纤细高挑的影子在莹亮的月华里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我仿佛可以看见那双娇媚含笑琥珀色的眼睛,丰满性格的嘴唇,密密长长的如同蝶翼一样的睫毛,被月光照得半透明的白玉一样的脸蛋,颖春!他一定是颖春。

      “颖春”我喊了出来,可那白影一下子飘到水池边的一颗柳树上,蒙蒙的烟柳在月下随着夜风飘着,他的白衣却不随风而动。“梦尤相思,生死永相随。”难道真的是颖春的魂,我有些发寒,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颖春,你下来,不管你现在是人是鬼,我都还像以前那样喜欢你!”可那白影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继续往前飘。我用清儿那日教我的轻功运气跃上了那棵柳树,站在他的对面,是颖春,没错,是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但是却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冰冷的,苍白的,半透明的脸。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想要碰触他的脸,那个白影却飘走了,身形轻盈得像是完全没有重量一样。

      我跟着他飘到了房顶,对着他大声的喊:“你不是说誓不移,生死永相随吗?难道你忘了吗?”那个白影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声音冰冷得像是万年冰窟里的寒冰。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一点人气。颖春,你真的忘了我了吗?真的不记得你的冷儿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我突然有一种悲哀。原来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所喜欢的人明明站在你的面前却像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你都不记得了吗?全都忘了吗?”我好想去摇晃他的肩膀,让他醒过来。伸出去要抓他的手在抓住他的衣袖的时候却像是抓着的只是空气一样。那抹白影一下消失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深夜的冷风中,心像挖空一样的痛。

      。。。。。。。。。。。。。。。。。。。。。。。。。。。。。。。。。。。。。。。

      醒过来,仍然是那间熟悉的屋子。流云雕鸾的窗菱,淡棕色流纹八仙桌,墙上挂着挥洒的狂草,绣着云衣华盖的仕女八扇齐帘的屏风,淡金色的锦潇床被,我睁开了眼睛,看见清儿坐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露出一抹灿烂如花的笑容。“少爷总算是醒来了,吓死清儿了。”他纤细柔软的手扶上我的额头。“老被少爷这么吓着,清儿赶明儿心都跳出来啦。”“好啦,好了。没事啦。”我微笑着安慰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嘛。”清儿将头埋进我的怀里,转瞬又抬了起来。“说来昨天夜里也真奇怪。”

      哦?难不成清儿也看见了那抹白影?“到底昨完出了什么事?清儿你快说呀!”“昨晚我担心少爷,来房里看,发现房里是空空的。半夜三更您能去哪儿。我焦急地去找,发现少爷您一个人睡在相府墙外的街角。昏沉沉地,怎么叫,都叫不醒您,我就叫家丁帮忙把您抬着回来了。”

      清儿突然担忧地看着我,柔软滑腻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您不会是又走火入魔了吧?”说着说着那双眼睛又快要闪出泪花来了。“您上次走火入魔见人就砍,这么。。。不会也是?但是没有听人说过走火入魔的人会夜游呀。”“夜游?”“不错,有些人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随着牵引走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可怕的,少爷,您该不会也是?”听清儿这么说,我也有些发寒。

      “据说有一种妖术,施法的叫做幻魔,会变幻成被迷惑那人喜欢的模样,在夜里勾引人,被幻魔控制的人会变得神志不清,一切都听幻魔的掌控。中了这种幻魔妖术的人慢慢会形容憔悴,最后还会丧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越听越觉得寒。我将遇见根曹颖春长相一模一样的白衣人的事情向清儿说的一遍,清儿的小脸担心得都揪在一起了。

      “少爷,这可怎么办?如果真是碰到传说中的幻魔。”他哽咽着,泣不成声。我抱着他柔软的纤腰,抚摸着他黑亮顺滑的长发,安慰着他。可是心里仍然不安,寻思着,颖春真的已经死了吗?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当真只是迷惑人心神的幻魔吗?

      第二天夜里,我又遇到了那夜的那抹白色的影子,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再跑掉,不管他真的是曹颖春,还是只是幻魔,我都要跟他问个清楚。那个白色的影子越飘越快,跟着他飞檐走壁,过了好几条街巷,一瞬间那影子又不见了。我跃下了房檐,发现自己站在朱雀大街的一处雅致的酒楼前面,大红的灯笼,朱漆飞檐,好不精巧。酒楼的门匾上用狂草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醉仙居”好地方,好名字,我记住了。见那酒楼还没打烊,本来打算进去一探究竟,突然眼前一发黑,晕到在了酒楼门前的地上。

      醒来的时候,又是在自己的床上,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连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幻魔的传说了。那日以后我就病倒了,整日躺在床上说着胡话,清儿在我的床前没日没夜地伺候着。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又瘦了一圈。为我端汤端水,就连夜里也与我同寝而睡。其实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就是虚弱了点,也不用这样,偏偏清儿这样紧张。

      “少爷,陛下派了宫中的御医来给您诊病。。。。。”“宫里的御厨做的点心,差了宫女给您送来了。”“陛下差人送来的几个大内珍藏的长白山千年人参,每一个最少都有九两多,都是千年难遇的极品,”近日来我没有上朝,整日里就见睿帝派的人在皇宫和相府穿梭,他这样我哪里担待得起。朝中的大小官员敬我是丞相,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谁不把我当是皇上的幸臣看待。

      那日,右丞相栾呈鼎来我府上看我,他是三朝的元老,曾辅佐三代君主,又是学徒门人不少,桃李满天下。反而被我这个还未及加冠之礼的毛头小子作了左相,位在他之上,栾相自是不服,那是说是来看我,寒暄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看裴相倒是和曹国舅一样的人物。”我自然知道他是在贬我,却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说我和颖春像,这倒是第一次听人说。“我自己也觉得跟他像呢。栾相真是说到我心里了。”他本来是想激怒我,看我不怒反笑,像是看怪物似地瞪了我两眼,悻悻地走了。刚送走栾呈鼎,本想再睡会儿,就听见侍女来通报说是陛下来看我了。他来做什么?

      “冷儿,我来看你了。”子卿坐在床边抚摸我的脸颊:“你比以前瘦了许多。”他那双狭长的单凤眼担忧地看着我。我听出他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我知道他还是对我同以前一样,但毕竟是不同了,那个时候他是太子,我能说自己喜欢他,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个喜欢二字可就复杂了,包含了多少功利在里面,我不想真正像那些朝臣所想的那样做他的幸臣,就是他想,我也没有那个雅兴,而且这个时候,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见他。颖春刚刚死,本来要射我却又射死颖春的那三箭恐怕是脱不开他们皇家的阴谋,我是蠢到被人利用,但我还没有蠢到被人利用完想暗中除掉,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地步。都是些皇家的争权夺利,就是他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也少不了他的因素在里面。

      子卿端过丫鬟递过来的参汤想要喂我,却被我推掉了。他一脸受伤害的神情,那双琥珀色细长邪魅的眼睛里满是疑虑。“冷儿,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抢断了:“陛下这样,臣可担待不起。”“你怎么了?”那双眼睛只盯盯地看着我。“为什么会是这样,本以为你会冒着生命危险助我登上宝座,一定是像以前那么对我好。没想到现在你竟然是这样一副生疏疏远的样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冷儿你如此对我。”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他怎么知道是我冒死帮他登位?莫非这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中,全是他一手策划,从雨里被他所见,到帮他除去三花三尸三虫散,全都是他一直在装,而我这个傻人,烂好人被他玩弄在手心还蒙在鼓里,利用完了没有价值了,就一箭射死了事,不是一箭,是三箭,好歹毒呀,果然皇家的人是不能信的,不管他表面上多温文良善,不然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哪里做错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子卿的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冷儿说的是曹国舅的事吗?”“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他!”子卿一惊,诧异地看着我:“你不会以为是我指使人杀的曹国舅吧?”“不是你,还会是谁?”我冷冷地质问他。“好一句,不是你还会是谁,在你心中原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真的觉得我连你都会杀吗?”他的神情痛苦。“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冷儿,你等着,我一定会将真正的凶手送到你的面前听凭你处置。”子卿说完起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怅然,谁又知道他不是在贼喊捉贼,我也不希望是他呀。不想有一天我们之间会搞到兵戎相见,刀枪相对的地步。

      那天有些烦闷,我一个人在街上走着,不知道怎么,就像是脚自己会找到路一样,走着走着竟然到了那日追那白影,晕倒之前到的那家“醉仙居”,看见酒楼里一派热闹的景象,走了进去,上了二楼,在主栏旁边的一处青玉案前坐下。见楼下有歌舞表演,转头去看时,不禁愣住了。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临座抚琴,那么多的人影,那么多的灯火可偏偏就显着他了,那般的出尘脱俗,神仙般的人物,多少人在注视着他,可他仿佛丝毫不为所动,偏偏那样孤高独立的气质,让人只敢远看,不敢靠近,就像池中的一支亭亭玉立的白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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