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28、混战

　　越云天感到凌江镜握紧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明显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随后高大身体倾倒下来，带的越云天跟着踉跄一步。

　　越云天当机立断，一道传唤符咒从袖中划出，但同时他感到凌江镜在他手腕上重重一握，将那呼唤附近同门的符咒牢牢压住了。

　　越云天愕然抬头。

　　凌江镜的眼睛中此时已经是一片漆黑，与记事卷轴上几名弟子自戕前的状貌相符，越云天心神巨震，竭尽全力挣扎起来，其实刚才凌江镜对战蛛人之前，越云天就尝试过召唤附近的同门，但是凌江镜飞身至蛛人身前的最后一瞬，越云天忽然听到识海内传来凌江镜的声音，他说的是：“先别叫人。”

　　越云天声音颤抖，问：“镜哥？！”

　　凌江镜眼睛中的黑气时隐时现，却是紧紧握着越云天的手，令他无法取出符咒，凌江镜目光牢牢地盯着蛛人，就维持着这个状态，不再更进一步，也没有恢复完全的清醒。

　　而凌江镜的咒文却仍有效力，蛛人此刻被悬吊在半空中，怒而向凌江镜和越云天身后的那黑衣人道：“陶管华，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杀了凌江镜，放我下来？”

　　越云天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怔住了。

　　黑衣人闻言，放下兜帽，表情阴鸷，半张脸上蛛网密布，但是仍旧能辨别出原本的形貌，越云天静静凝视着他的脸，从这蛛网印记的存在猜到了应当是他用魔族秘法复生了蛛人。

　　“许久不见了，两位故人。”
　　陶管华手持一只长号，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此人正是当年跟随卫康宏在枫山寻衅越云天和凌江镜，引发冲突之后被明月楼师卿芳逐出门派的弟子，名为陶管华。

　　十几年前在枫山一面之缘，越云天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但是他后来拜入顾裴之门下之后，曾经调查过当年那些弟子的后续情况，因为陶管华是受惩罚最严重的弟子，越云天便记下了这个名字。

　　联系到卫康宏的死，一切都对上了。

　　越云天直视陶管华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竟会是你。你自甘堕落，坠入魔道，是方天涯指示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自甘堕落？”
　　陶管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与恨意。

　　陶管华面容狰狞，狠狠地看着越云天和凌江镜：“正是拜两位所赐，我被师卿芳毫不留情地逐出明月楼，前程尽毁。如今从你口中，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变成了我自甘堕落？”

　　“当年我跪在弦乐殿前苦苦哀求，师卿芳和那一帮长老们是怎么说的？以我当年的修为，足以在同辈弟子中拔个头筹，师卿芳又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仗着出身，对我早就存有嫉恨之意！挑事的是卫康宏，与我何干？而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要来断绝我的后路！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来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了。”

　　越云天听到这番狂妄自负至极的强词夺理，气笑了：“且不说你这番话属实与否，还是仅仅只是你自己以为，即便是，难道这就能成为你杀戮无辜的理由？你堕入魔道之中，沦为方天涯的走狗，犯下滔天罪孽，这些年来，除了襄城魔患，你还做过些什么？”

　　陶管华露出一个阴邪的笑容，脸上的蛛网印记被牵动，仿佛有生命一样的在他脸上横亘游弋：“那些弟子都违规犯禁，按你们的逻辑看来，岂不都是理所应当？我这些年来做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凌江镜和你的狗命，便是我赠与魔尊的拜帖。”

　　越云天用力扶住凌江镜，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蛛人怒道：“蠢材！要杀人要做恶，就痛痛快快地杀，你与他叙什么旧？还不趁此机会，杀了这两人！”

　　陶管华听到蛛人称他“蠢材”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头，只是冷冷道：“不必着急，其他人早已经被困在蛊圣的万蛊阵中了。蛛人，请你记得，是我对你有复生的恩情。”

　　蛛人闻言，声音顿时尖利起来：“你怎么敢！那是蛊圣复生的最后机会……你！”

　　越云天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哎，你们还黑吃黑啊。”

　　陶管华冷笑道：“蛛人，你太自作主张了，我并没有复生蛊圣的意思，昊天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你要明白，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

　　蛛人疯狂挣扎，带动的身畔咒文在空中激烈晃荡，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令人不敢直视，而一边陶管华已经将那长号拿到唇边，开始吹奏。

　　随着这凄厉号声响起来的还有从远处传来的、破土而出的声音，他顺着那声音向远处望去，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提长刀，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来。

　　越云天凝目望去，心中震惊。

　　这人身上穿着一身从头包到脚的玄铁衣，头戴重盔，将面目挡得严严实实，他的身体动作很不协调，但是移动移速飞快，而手上那一把长刀在地面上拖行，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碰撞声。

　　越云天能感觉到这人身上自带的威压，那是修炼至极高境界的修道者显露出的杀意，周遭的一切也随之变得肃杀起来。

　　黯淡孤月为黑云遮挡，凄冷号声如同鬼魅哀哭，蛛人咒骂不休，手脚挣动不止，而越云天扶着一动不动的凌江镜，屏息凝神地看着那高大身影向他们快速走来。

　　这情景真是难以形容的奇诡与恐怖。

　　霜华随越云天心念而动，剑身浮现出流动的莹白光芒，横档在凌江镜和越云天身前，而他还得勉力分出一丝心神，注意着背后的陶管华，防范他发动偷袭。

　　这很不对劲，越云天心想，陶管华为什么能以这号声驱动这名修士？
　　而这又是什么怪诞的魔族秘法？
　　陶管华究竟还布下了多少后招？
　　其他人身陷万蛊阵，现在境况如何？

　　来不及思考，那修士走到近前，越走越快，重重的脚步落在地面，引得整个地面都在震颤，他最后几步助跑，双手握住那把重刀，腾高跃起，带着如同山一般的压迫之力，向凌江镜和越云天斩了下来！

　　越云天咬牙御使霜华，只听“当”的一声重响，刹那间刀剑相交，灵流相撞，激起怒卷的光浪与气浪，而那修士第一刀竖，第二刀横，毫无停滞，再次劈下！

　　一声凄然的痛苦惨嚎声随之响起。

　　光浪与气浪逐渐消散，越云天和凌江镜已经远在垓心之外，那修士的第一刀为绛云所挡，第二刀被送到刀下的，却是始终被禁锢的蛛人。

　　“精彩，”凌江镜站在半空，俯视着地面上被一刀斩断一手一腿的蛛人、身上喷溅了大量蛛人之血、正在嗤嗤灼烧的蒙面铁人，以及目瞪口呆、随后转为满眼癫狂怨毒的陶管华，笑了笑，说：“实在是精彩。”

　　越云天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凌江镜笑得可比陶管华既邪气又有威慑力的多了。

　　凌江镜接着说：“我早已经在你们魔族的鬼蜮伎俩上吃过一次亏，不会在同样的地方上摔倒两次了。陶管华，你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手？都使出来吧。”

　　凌江镜如何破解玄蛊冰丝之毒，越云天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凌江镜说的吃亏指的是殷利泽的烈火焚心之毒，又忍不住有点心疼。

　　凌江镜刚才只是假装被蛛人所控制，按兵不动。在越云天再次尝试召唤同门的时候，越云天听到他的声音又一次从自己的识海中传来，说的是：“放心，诱敌之计，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越云天此时对凌江镜已经由衷佩服，这是麻痹敌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几乎没费什么力量，就已经让敌人狼狈不堪。

　　陶管华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开始再次吹奏他手中那奇异的号角，憎恶地看着凌江镜与越云天。

　　地面上的铁人闻声而动，缓缓起身。

　　凌江镜淡淡一笑，召来绛云，神情轻松。

　　越云天知道他胸有成竹，于是小声说：“镜哥，我们速战速决，去看看同门情况如何。”

　　凌江镜答道：“我知……”

　　“道”还没说出口，他的瞳孔骤然间放大，现出惊讶至极的神情。

　　越云天还从见过他这种神情，当下心中剧烈一跳，马上望向他看着的方向。

　　那铁衣人身上大片被蛛人的毒血灼伤，暴露出死灰色的皮肤，而即便皮肤被灼伤，也没有鲜血，而是像经年腐朽的木材，随着身体的动作，落下灰黑色的块状物体。

　　这已经是死人了。

　　但越云天知道这绝不会是让凌江镜如此惊讶的理由，铁衣人半边面具被灼烧掉，露出半张灰黑色的脸。

　　越云天心中突得一跳。

　　而就在凌江镜心神巨震的这一瞬间，已经许久未发出声响的蛛人大吼一声，从凌江镜的禁锢咒文中挣脱出来，却是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向吹奏号角的陶管华扑了过去！

　　陶管华大惊之下，马上退后，但是他的速度远远不及逃开蛛人这拼死一击，蛛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以三条手臂紧紧抱住了他，它那受伤的那一臂上流出的血落到陶管华身上，陶管华顿时长声惨呼起来。

　　而失去号声管控的铁衣人，抬头看着凌江镜，不再动了。

　　越云天来不及去感受凌江镜和这黑衣人之间的异常，陶管华叫得太惨了，仿佛是在忍受扒皮抽筋的极刑一般，他下意识的甚至想去帮忙。

　　而一切都太快了，蛛人牢牢抓住陶管华，嘴唇对着他的脸，不断地吸食，陶管华脸上身上黑气逸散，七窍中更是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一股的粘稠黑色，随着这个过程，蛛人身上的五只人手人脚不断延展伸长，化作一只巨型蜘蛛的腿。

　　陶管华痛苦嘶吼，说不出话，剧烈挣扎，却毫无作用，短短数息的功夫，他就被吸食成了一具干尸。

　　蛛人仅剩的一只人手和蛛腿用力一绞，陶管华的尸体就碎成了粉末。

　　这是真正的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蛛人转过脸来，眼神如刀般看了凌江镜一眼，额角的发丝还有不明的黑色黏稠物体，凌乱的粘在它脸上，它冷笑了一声，飞速地向着远处爬走了。

　　短短一刹，也不过几个眨眼间发生的事情，越云天处在巨大的震撼中，心脏怦怦狂跳。

　　他反应过来，马上抓住凌江镜，道：“镜哥，追啊！”

　　凌江镜这才像是从那种震惊中回过神来，飞身下去，拾起刚才陶管华吹过的号角，拉住追过来的越云天，说：“走！先追蛛人！”

　　言毕召唤绛云，带着越云天就走，越云天站在绛云上回头，远远再看了一眼铁衣人一动不动的背影。

　　那背影在周围幢幢黑影中，渐渐融于夜色，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