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南录

7、定罪

　　百官也很惊讶，皆看向皇上，以前皇上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顶撞而责罚，即使犯错也只会轻罚，如今孟载只是说了几句便降职，看来皇上对容妃一案已有定论。

　　皇上继续道：“叶容一意孤行犯下大错，其他人并不知情，也有所悔改。容妃处以烹煮之刑，叶氏一族流放，永不录用，重华宫人逐出皇宫，祺穆迁居残珏院，二十岁行冠礼前不得参政上朝，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英明！”百官齐声回道。

　　大家听到容妃处以烹煮之刑心中便是剧烈一颤，有种莫名的犯呕，这种刑罚在历朝历代都是少有，如今皇上对容妃处以重刑，就是为了保全其他人的性命吗？还是为了昭告天下，他信了，他对容妃所犯深信不疑！

　　下朝后皇上又独自闭目良久，这几日皇上似乎苍老了许多，精气神也被抽走了一半，缓缓对李公公道：“让那个婢女一道去残珏院照顾祺穆吧。”

　　“是，皇上。”李公公回道。

　　皇后和悫贵妃知道此案的结果时，都觉着皇上对叶氏一族的处罚未免轻了些，不过也算永绝后患了，叶氏一族不能入朝，祺穆就不会再有靠山，十四年不得参政，朝堂每一天都是风潮云涌，十四年巨变，个个势力已深，到时他再做什么都晚了。

　　容妃在牢里接到圣旨也是骇然，她想过会被处以重刑，但未曾料到皇上用刑之极令她难以想象。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她被处以极刑，那皇上必然是答应了其他的事情，其他人后半生定然会很凄苦，但也总算保住了性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出了宫也能安稳度日。

　　她也算给祺穆留下了一个可信之人，小麂虽然胆小，但性情确是极好，她不会让祺穆一直沉默下去，有她陪伴也不至于会让祺穆因为自己的惨死和叶氏一族的一朝倾覆，一时偏激走了歪路。

　　卫昂倒是挺欣赏容妃，不免惋惜道：“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大的案子，皇上居然只杀你一个，你是如何做到的？”卫昂从未见过如此大案，还以为会血流成河。

　　“很简单，皇上仁慈！”容妃道。

　　“你这只是体面话，你不想说就算了。”卫昂听到答案便一直皱着眉头，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觉着容妃并未明说。

　　“不过你如此聪明的人，在这宫里尚且活不下去，可见这宫里的水是有多深啊！”卫昂感叹道。

　　“在这宫里只是聪明还远远不够，若是没有势力只有聪明，那便只能惹人注意，遭人嫉妒，却无力反抗，最后只能为俎上鱼肉！”

　　卫昂听完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当初要是也攀附一下皇后或者悫贵妃，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事儿了，估计你也是要面子，不肯低头。”

　　“能在宫里长盛不衰的必定都是聪明人，谁有几斤几两早被人摸透了，”容妃说完长叹一声，“即便真有人来笼络只怕也会是请君入瓮，不会善终，倒不如自己安安稳稳的度日，安稳一日是一日。”

　　“你可以装傻啊，别处处冒头，别让他们知道你会是威胁不就行了，等到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来个出其不意。”卫昂倒是与容妃越聊越上瘾。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已经晚了，锋芒已露，你若是威胁，再低到尘埃里旁人也觉着硌脚。”

　　“你是说六殿下吗？我们也听说六殿下很聪明，太傅对他大加赞赏！长大后定然不可小觑！”卫昂犹豫了一下又为难的道，“不过，他还那么小你就顶上谋逆之罪，估计也很难东山再起了！”

　　容妃笑了起来，连一个狱卒都知道太傅对祺穆的赞赏，可见宫里的风吹草动都时刻被大家关注着：“是啊！只希望他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安稳度日！不要因为我的惨死而耿耿于怀陷入仇恨！我更希望他以后不要再进入任何人的视线了。”

　　卫昂道：“遭此大难，六皇子靠山已失，往后十四年不得上朝参政，不会再有任何人注意他了！”

　　容妃有些伤感：“但愿如此吧！他的聪慧已经对任何人都形不成威胁了，皇上对他的宠爱也没有了，希望世人也都忘了他吧！”

　　卫昂思忖须臾：“我觉着这事儿明摆着有人栽赃，怎么可能会有人蠢到火烧慈宁宫？即便成了也没有任何好处！”卫昂是个粗人，可在宫中这么些年，总能看明白些事情。

　　容妃忍俊不禁笑出声，满是无奈，是啊，这么明摆着的事儿，却总有人愿意当真。

　　卫昂体格强壮，腰间挂着刀，靠着牢房的木栏杆，懒懒散散：“你怎么也不喊冤，也不申辩呢？即便不能脱罪也能多拖些日子，多活几日。”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多活十年又有什么用？何况我还想在临死前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呢！我可不想让他觉着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赖之徒。”

　　“好印象？”卫昂摸摸下巴上的青茬，也笑了起来，“纵火焚宫的罪名都在你头上了，你死的再光鲜，皇上还能对你有什么好印象？”

　　“那就当是我给穆儿的最后一课吧，倘若结局已定，倘若死得其所，那便体体面面的接受。有朝一日他听闻我的死法，必然会悲痛万分，但若是有人告诉他我自愿用自己的死，换取他人的生，我面不改色面对极刑，坦然赴死，或许也能减轻他的些许悲愤，让浩然之气牢牢的扎在他的心底。”

　　卫昂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你的胸襟和气魄远超常人，若为男子必定是将相之材。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死的再漂亮也是死了，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即便在牢里度了几日，蓬头垢面，素衣微污，可依然掩盖不住容妃姣好面容下的淡然与从容：“有的时候死比活着有更大的价值！”死亡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儿。

　　卫昂收起适才吊儿郎当的站姿，不由的站直身体：“像你这样看淡生死，还能坦然赴死的，我还真没见过，我是真心佩服，倘若你是男子，恐怕这世上只有你不想要的，没有你得不到的！”

　　在容妃看到祺穆聪慧的那一日，早料到会有今日，所以举止有着寻常人没有的从容：“死有何惧？幸好这场祸事没有殃及重华宫和我叶氏一族人的性命。”

　　卫昂道：“你要受的可不是一般的刑法，是烹煮之刑，行刑的人为了向主子示好，定会让你受尽折磨，让人真的体会到什么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不过是换了一种死法而已，能救下其他人的性命也算值了！”容妃淡然的飘出了一句，她知道，倘若想救下其她人，她就必定不得善终。

　　况且，她现在死法越惨，日后利益越大。

　　容妃虽然表面风轻云淡，但是那样的死亡过程对谁来说不是巨大的折磨呢？谁不想好好活着？谁不想善终？现在这种结果也是时事所逼罢了，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就用这条命换成利益。

　　“我卫昂这辈子还没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女子，倘若你是男子，我一定跟着你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卫昂两眼放光，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志向和可以追随一生的人。

　　容妃似笑非笑：“我都输的一败涂地了，你居然还想跟着我？”

　　“越王勾践也曾一败涂地。”卫昂知道的典故不多，英雄人物倒是知道几个。

　　容妃一笑：“你不是没读过书吗？”

　　卫昂傻傻一笑：“我只是读的不多，而且不喜读书，但是我喜欢的还是记在心里了。”

　　“勾践你只读前半段，后半段别去翻。”容妃随口说着，“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是如今我连卧薪尝胆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昂遗憾的叹：“这就是可惜之处！我卫昂也不是没有志向的人，我就想着有一天能做马上英雄，谁喜欢在这地狱门口看门？还不是生活所迫。”说着卫昂眼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容妃说话很是随意，都不知该不该当真：“那你便勤加习武，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卫昂从想象中回到现实，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好，我听你的！”

　　卫昂又道：“能跟着你做事儿，一定非常痛快！”

　　容妃话音一向轻柔，带着处变不惊的感觉：“那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卫昂先是一愣：“你说，即便是给皇上递状子我也去。”他越说越慷慨激昂。

　　容妃笑了：“如今这个处置我已经很满意了，不会再递什么了。”

　　容妃从腰间取出一支珠钗：“我想让你将这个珠钗转交给我的贴身婢女小麂。”

　　卫昂满头疑惑：“婢女？重华宫的人都已经逐出宫了，我怎么找？”

　　容妃道：“不，她没有出宫，去六殿下身边找，皇上会留下她的！”

　　容妃的说话的语气并无特别，却能让卫昂深信不疑，小麂一定就留在六殿下身边。

　　卫昂道：“不过现在六殿下也被禁足，即便她未出宫只怕我也很难见到她。”

　　容妃道：“现在他们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宜再有任何差池。等他出宫立府之后再去，多等些年也无妨，不过切记，定要亲手交给小麂或者祺穆，告诉他们可以钗为墓。”

　　“以钗为墓？”

　　“嗯，我也算给他们留个念想，为自己挣点香火。”

　　“行，没问题，这事儿我办的了！”

　　“多谢！你冒死帮我递了锦帛和送钗之事，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不敢，只希望你来世为一男子，我定当生死追随！”

　　容妃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以求来世便罢了，你正值壮年怎么也求来世？此生你或可以寻一明君良将追随，一展雄心抱负。”

　　“今生？”卫昂垂首思忖须臾，又抬头望向容妃：“六皇子如何？”

　　“你忘了？就在前几日我让你送信之时你还一直推脱说只挣安稳钱，现在穆儿六岁被幽禁，母妃将死，族人将弃，你要跟着他寻死吗？”容妃哈哈一笑，“恐怕你要另觅他人了！”

　　卫昂挠头嘿嘿一笑后将手伸向容妃，长袖挡住四周视线，容妃发觉后悄悄伸手接过卫昂手中之物，是一个小瓷瓶，她藏在袖下，卫昂轻声道：“我是真心敬佩你，也不想你死的太凄惨，喝了这个不会痛苦的，表面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定不会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