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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洛安仙子出嫁(下) ...

  •   从洛安到北方的祁风城,一般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像我们这种负重累赘的队伍,便是再多走上一个月也不稀奇。可我们却真的只花了二十天就到了,可以想象一路上赶得有多急。为了赶速度,吹吹打打的鼓乐队伍出了洛安一百里地就解散了,余人都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我的十六抬大轿也改成了豪华马车。可是马车再豪华,在车上颠簸了足足二十天以后,我对马车的舒适性也不禁要大大抱怨了。
      想到那日西门笑很郑重地来找我商量要求兼程前行。英气而阳光的脸上也掩了一层轻愁。“丁丁,到了现在我也不瞒你了,纳雪的情况不太好,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祁风。”
      这是意料中事,我也不惊讶。更何况总不能让我还没有见到老公就先成了寡妇吧?我当即答应舍弃一切繁华,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行军式前进。
      西门笑再三地对我表示感激之意,我不耐烦地扔出句话给他:“妻子救丈夫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西门笑张口结舌,瞪圆了眼,仿佛我真的是个怪物。他眼神中的古怪我至今想来都会笑得快内伤。西门笑这种活得天真的人不会了解我层峦叠嶂的心思。即使我再恨西门纳雪,我也不能让他先死。一个冲喜的新娘,虽然是天底下最贵的冲喜新娘,如果没有丈夫的支持,也是没有办法掌握权势的。而权势却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利器。
      而无名的刺客也如他如要的无名地死去了,在西门风手里,我不相信有人能真的挺得下去。不过据张之栋的暗地探听,西门风也非常郁闷。因为那人虽然受刑不过,交待了自己的所有家世,就连祖宗八代的丑事也没有瞒,却始终不肯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最后那人竟在一次刑讯中血管爆裂而死,而西门风一直自诩只要他不想让人死,那人就怎么也死不了。张之栋描述西门风当时的表情之精彩,可以万花筒来形容。
      我为这事作了总结:“那人本就是来寻死的,你没听他说‘反正他就快要死了’。西门风手段再毒,也抵不上一个必死之人的死意。”
      “你说得不错,我看此人就是抱着能成最好,不能成就一死以全友人之志。”
      “世上痴人不多,偏偏我总是撞见。“我轻叹口气,有些寂廖地说:“这样也好,让西门风也郁卒下。”
      以后的日子除了赶路还是赶路。在一路的风尘中,祁风这座城市终于向我拉开了大门。
      即使到了祁风城——西门家族的大本营,西门家族依然没有以应有的礼仪来迎接我。沿路都是身着绣有西门家徽的统一制服的武士,车马以旋风般的速度穿过无人的街道,直奔内城的堡垒。
      大门洞开,百年的城堡巍峨地展现着它的高贵气派、历史沧桑。堡内有宽阔的街道,一座座绵延不绝的房屋。我甚至还看到了护城墙,广袤得不知道边际,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城市。
      但是人却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人,除了一个个黑衣武士以外。
      我还来不及分清东南西北,就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大房间,一群丫环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剥了我的衣裳,我没来得及抗议一句,就已经被扔进了一池温泉中。如潮的暖意层层涌上,我呻吟着,全身叫嚣的骨头都在这池温泉中得到了抚慰。几个丫环一言不发,为我擦身按摩,香熏的软巾,柔滑的小手,轻重缓急,拿捏得当。简直是皇后般的待遇,我舒服得不想起来,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闭上眼就想找周公下棋。
      朦朦胧胧的,已经被人画好了妆,穿好了衣,直到一顶沉重无比的凤冠戴上我的头,我才被那突然而来的份量压得清醒过来。
      我茫然四顾,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了。直到手摸到重重的璎坠,才惊醒到自己的身份。有一个娇美的丫环拿着面大铜镜举在我面前,众人齐声拜倒:“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镜中的我粉腮玉面,被巧手的丫环画得娇美,化妆术的神奇在古代再一次得到体现。大红的喜服飞针走线,精细地绣着百鸟朝凤,针法细密,巧夺天工,百鸟似欲振翅飞出。这样的绣品肯定是出自全国最好的锦绣坊,这一件嫁衣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
      我心底冷笑,从今起,我就是夫人了,小姐——,那真的是一个遥远的回忆了。
      “走吧!”我撑一下九凤冠,黄金打造的凤凰、累累的璎饰,这个冠可以让我的脖子折断了。如果以后有人得罪我,我一定让他戴着这个冠端坐三天。
      有着大红喜衣的喜娘为我盖上红绸巾,递给我长长的红缎,众人一拥而上,簇拥着我走向喜轿。
      鼓乐齐鸣,十六抬大轿重现,我再一次一步步地看着自己的精缎红绣鞋。鞋挪一寸,我的心便晃动一分。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了,双手纠紧了红缎,十指刹那间没了血色。
      西门家族的人几乎全聚集在了啸天厅,虽然是厅,但这个厅我走了足足一炷香了还没有走到底,两边是各色的鞋,密密麻麻地。头上的凤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我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也许这样的姿势对西门家族来说是合格的,新娘子看起来温婉可人。我甚至怀疑他们给我戴上这样一顶能压折了脖子的凤冠并不仅仅是因为太有钱,也许正是想让我被迫得变得温婉,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温婉的。
      西门笑代替西门纳雪三拜天地,长长的赞诗般的声音终于说“送入洞——房!”我长吁了口气。
      西门笑在我耳边调皮地笑:“从认识你起,今天的你最像女人。”
      我狠狠瞪他,虽然他看不见。刚想驳他几句,喜娘已经扶着我一路说着吉祥话往前去了,而另一群喜娘则领着他走在离我十步远的前面。一条红绫联系了这十步的距离,看起来傻傻的。
      不晓得走了多久,几乎在我已经撑不住要抓狂的时候,我看到西门笑停下来了。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进去吧,前面就是你的喜房。”伸手把红陵折了下,递到我手里。我木然接过,脑子中只想着一件事,快坐下,把这压死人的凤冠拿掉。
      喜娘们调笑着:“十少爷做新郎做出味道了,舍不得呢,赶明儿快让夫人做个媒,也娶个进来。”
      西门笑尴尬地举手,讨饶地说:“各位大姐大娘,好日子里就饶了我。快送新娘子进洞房了。”
      喜娘们咭咭咕咕地嬉笑着送我进去。我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极轻声地说:“要幸福!”我脚步不停,似乎没听见一般直直往前走,但即使我已经渐渐麻木的神经也依然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长长久久地凝注着我,似是要刻在我脊骨上一般。
      下意识地,我加快了脚步,几步之后,一个转身……
      ※※※
      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世界。
      事实上,整个祈风堡给我的感觉就是无边无际的大,大得让人捉摸不住。也许西门家族的秘密太多,也许是每个人的安全感太低,只有在广寂得无边的天地中才能觉得自己渺小到安全。
      但是这座院落的设计却与众不同,它被隔断成一间间类似于当代建筑设计的房间,每间房虽然仍然挺大,但不会让人觉得大到孤零零地无处可站。这边的家俱虽然用料讲究,但并不是那种庄严肃穆、富贵到能砸死人的。随处可见来自异域的稀奇玩意,正是我最喜欢的那些洋玩意。摆设都经过匠心独具的设计,奢华中见温馨,华丽中见童真。在满屋可见的红色喜潮中,紧崩的情绪不由得放松。
      穿过几道厅堂,我便被引入了喜房。龙凤花烛高燃,在夜明珠的璨璨光华中绽出喜气的笑容。桌上已经摆满了应景的点心和一壶酒。
      我无心浏览这些,天底下哪一家的婚礼上没有这些?便是皇后也不外乎如是。我只关心一个人,一个一手搅乱了我的命运的人,一个和我今后的人生息息相关的人。
      流苏起,有一少年斜斜卧于软榻上。
      “你来啦——”如金属丝线的声音在空中悠悠滑过,一分分透过欲待抓住合拢的指缝流走,直如一声轻叹般叫人怅惘。
      我也不由叹息:“我来了。”可不是来了吗?隔了千山万水,跨了天上人间,终于还是来了。
      婀娜地走过去,我坐下,抬手扯下覆面的红巾,扯下那千斤重的凤冠,一手抖开了扎得头皮发紧的发髻,揉揉酸痛的脖子,惬意的长舒口气。结婚,真不是人干的活!
      少年有趣的望着我,我睁大眼问:“你不介意吧?”似乎这时才想起掀红巾那是新郎应得的权利。
      他略摇下头:“不介意,你请便。”
      少年的面颊苍白若雪,大红的喜衣也不能为他沾上一丝血气。长发如瀑披散,流在如血的锦缎上,黑与红的冲击竟让我不由得脑中浮现出“性感”这个词。
      少年微微一笑,便如深夜的白雾、黎明的初雪,干净澄澈却又诱惑着人想要一探究底。
      这就是西门纳雪,我的丈夫。
      “肚子饿了吗?”他挺温柔地问我。
      “饿。”我被催眠般地点头。
      “去拿些东西吃吧。每样都同样拿一份给我。”西门纳雪轻抬手,指指我身后的桌子。
      我抬头找喜娘,按仪礼现在她们应该拿着子孙窝窝、百合莲子汤之类的一样样进上来,唱着诸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吉祥话。但我四处望了下也没有见到第三个人影。我这才想起,似乎在进入这间房间前,她们都止步不前,并没有跟着我进来。
      “你在找丫环们吗?她们散了,我的房间不得命令她们是不能进来的。”纳雪淡淡地说,一眼看穿了我偷懒的心思。
      “什么破个性!”非请勿入,搞这么多花样,我心里嘀咕。
      “会端东西吗?”少爷依然淡淡地问,语气中并无任何质疑无礼之处,只是纯然地问而已。
      我下意识地答:“当然会。”猛然醒过来,我为啥要回答他?他问得不知其所以然 ,我答得更是莫名其妙。我略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愤愤地问:“你一份,我一份,各人拿各人的,各人吃各人的。”
      他拍拍自己的腿,双腿发出闷闷的声音,又拍拍软榻:“我也很想站起来,不过站不起来。”
      我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揉揉眼。“你的意思是……”
      “你理解得没错。”他略有些讥嘲地笑起来:“我双腿俱废,寸步难移。”
      我怪叫一声:“为什么从没有人和我提起过?”
      “有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这可是我的知情权。但一转念想到西门家族平素的行事风格,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没分别。”
      “那就是了。我双腿俱全你是要嫁我,我双腿俱废,你依然注定了要嫁我。”他唇角微动,似是在笑,我确实在看不出他的笑意。“这便是命。”
      我无言,立即低下头去理出一份属于他的饮食,端过去递给他。
      他抬头冷冷地看着我,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乖乖地拾箸挟一块点心递到他唇边。
      他极斯文地一口口咀嚼。然后又指示我去倒酒,我突然觉得愤怒,似乎自进入这儿以来我就有些神智昏乱,不由自主。正要站起,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便如冰雪一般凉透了我的心。在那双初雪般澄澈眼眸底下,我竟似是没有秘密般,空白得可怕。
      “你……”我倒抽口气,难怪西门家族的人不怕我的报复,在他面前人心似是透澈的,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没有秘密便已经足以让人发狂,更何谈计划和报复呢?
      他笑笑说:“看样子你对我很没有好感啊!”
      震惊笼罩了我,我还不能从这个发现中恢复。我呐呐地说:“第一天认识,谈不上好感不好感。”
      他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挥挥手,似是乏了,也不想再多说话。“恨也罢爱也罢,我俩这辈子便是注定在一起了,你死了心罢!”
      说着倚着软枕躺倒,一下子就昏睡过去。花烛一跳,荡起珠辉一片,在他皓如白雪的容颜上投下温柔的阴影。他睡着时便如天使般纯洁,甚至可以说是可爱的。
      看到他衣服未脱就直接睡死过去的样子,我叹口气,犹豫下,终于还是走过去,替他脱下鞋,盖上薄丝被。我这时才看到,他的双腿比之常人的要幼细很多,肌腱无力,应该是久不能行走了。
      这样一个人好奇怪。我的新婚夜,残疾的丈夫精神倦怠地死死睡去,环视下房间,难道我便要像个电视剧中的可怜怨妇一样呆呆地坐到天亮?
      我心烦意乱,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原有的计划全部不成立,实在是想不到西门纳雪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空荡的房内并无多余的人,看样子西门纳雪的话不错,他这人不喜有人接近,是以下人们不得召唤是不能进入房内的。我信步推开房门,低头回思白日里走过的路线,依着好记性,竟也一步步走出了这重门叠户的大院落。
      出门一抬头,才发现前面厅中灯火通明,老熟人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端坐,就连张之栋也在场。她朝他瞅去,打个眼色问他出了什么事,张之栋挤挤眉朝西门岑一努嘴,意思是叫我去问西门岑。
      我疑惑地转向西门岑,却见他神色严肃,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大不相同。他见了我劈头就问:“纳雪怎么样?”
      我摸不着头脑,西门纳雪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儿睡觉吗?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如临大敌,好似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似的。
      “纳雪公子,哦,是纳雪觉得累了,歇下了。”虽然搞不明白原因,我仍然如实答了。
      “他有没有吐血?”西门岚焦急地问。
      “没有啊,好端端的。”我更觉得这些人有点神经质了,怕纳雪吐血,早就该做好准备了,现在来问什么啊!
      一个青衫书生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过来。西门岑霍地立起,急迎上前问:“如何?”余人也纷纷立起,神色关切。
      那青衫书生正是我一月前那夜在别庄见到的那人,也就是排行第五的天绝妙医西门泠。他微微一摇头,低声说:“无妨。”
      众人喜形于色,西门笑轻叫:“难道纳雪没有开天眼?”
      西门泠又摇了下头。西门嘉惊叫:“他开天眼了?”
      西门泠点点头。西门嘉脸上又惊又喜,一把纠住西门岑,手指都些微地有些颤了。“岑哥,你听到五哥的话了吧?”
      西门崔岑安慰地拍拍她,挣脱了她的手臂,转身细细问西门泠:“纳雪这次没有吐血,是不是就是说我们找对人了?”
      西门泠这次终于开了金口,也许久不开口说话的关系,语声听来颇艰涩含混。“可以这么说!”
      西门嘉一声尖叫,喜悦之情不可抑止。西门笑双手合十念佛,西门岑和西门岚对视一眼,也不由得缓下神情。即使是一向阴深的影子般存在的西门风也隐隐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西门嘉亲热地搂住我,欢喜地说:“妹妹果然是福泽深厚,一来就给我们纳雪带来了好运气。”
      我淡淡地说:“这不就是你们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抢我来的原由吗?”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的天眼是怎么一回事,但猜想和刚刚那让人全体毛孔竖立的空白感有关。心底略一琢磨便明白那个西门纳雪每次一开天眼便会元气大伤、吐血不止,甚至会影响到他的寿数,所以西门家族的人才那么着紧。
      西门岑又恢复了那一脸让我极其看不惯的雍容之色,说:“纳雪的身体不太好,丁丁你要多操心了。”
      我绽开笑颜,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二哥不必担忧,照顾丈夫是做妻子的责任。”
      西门岑满意地一点头,说:“那就好,有劳丁丁了。”一挥手带着一潮人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临走前,西门嘉回首对我嫣然一笑,神情显得极满意。
      西门笑似欲对我说些什么,我冷冷地望着他,他最终跺跺足叹口气飞也似的跑了。
      亭中只留下了一袭青衫的西门泠。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灯笼,动作一丝不苟。我和张之栋也不说话,静静看他理灯笼。
      他提起灯笼,冷冰冰地说:“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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