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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原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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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一)
为什么咱们要住在村子的最外边,离雪森最近的地方?森林里来的雪狼又咬死了一只待产的母羊,妈妈。
过年村子里的孩子都会分到糖,为什么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可以穿上新衣服,妈妈?
他们又用石头砸我了,为什么我不可以还手?
——因为我犯了罪,而你是我的罪证。
什么罪?
——背叛族人的重罪,我没有杀死全族的仇敌。
是谁?
——是你的父亲。
月华古都高大又漂亮,为什么族人也不可以住进去?
为什么大家都要住在冰冷的雪原?
——因为大家都犯了罪。
什么罪?
——想要杀害月王的重罪。
是谁?
——是你的父亲。
大雪纷飞的雪原永远是纯白色的。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是一望无际的纯白色。
只有他居住的村落是肮脏的黑色。
这是谪罪之地。
这地方的人都有罪。
所有人中这对母子的罪最沉重。
那位母亲犯下双重的罪。
这双重的罪诞生了他。
他的生存即为罪证。
母亲的样子一如他的乳名都已被他遗忘。
因为他从不做梦,也不喜欢回忆。
但那女人的笑容大体应当是很温柔,就像他从没见过的春天一样美好温暖。
嗓音干净,像雪夜的月光。
静坐在雪地上垂着眼眸的样子,值得每一个男人为她去死。
只是,那大概似乎并不包括他的父亲。
在森林深处猎到一只成年雄鹿的时候,他拖着比他沉重四倍的猎物,一面艰难前行,一面又坚信他和母亲现在这种过分艰难的生活快要到了尽头。
他不再是一个羸弱的男孩,需要母亲花费精力照顾。
相反的,一个日渐衰弱的女人,可以被她强壮的儿子的呵护。
但他在返家的路程中遇到了一群饥饿的狼。
他击败了狼,然后迎来了暴风雪。
冰雪挂在他的睫毛上,阻隔他的视线。儿子拖着给母亲的礼物,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母亲也是。
但母亲找到了他。
他们已经把那头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雄鹿丢在了风雪之中,但前行还是太过艰难。
冷得快死了。
但母亲看上去显得更冷,她把唯一的皮毛披肩裹在了儿子的身上。她看上去像一片雪花一样,随时会随着风离开他。
寒风卷起她的袖子,她像仙女一样美。
他们坐在一片幽暗的地方躲避风雪。但身后的岩石比风雪更寒冷。
这里似乎离村子很远。
——是呢。
或许等风雪停了,我们就不回去。
——去哪儿呢?
去一块纯净的地方。没有罪,也没有罪人。……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啊。
母亲笑着说,我去过呢。
她说,那地方温暖,安全,干净。
儿子觉得困倦,就蜷缩起来,靠在母亲身上。
——那地方很大,但容不下太多的人。
他感觉母亲抚摸他额前的卷发。
——不过住进去的人,都会非常幸福,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幸福。
母亲的手柔软而温暖。
——我也……一直都觉得幸福。
是吗。
他没有问出来。温暖的黑暗包裹着他,他像是慢慢漂浮起来了。
——有一天,你也会到达那里。
母亲的声音听上去像风声一样飘渺,亲吻他额头的嘴唇温暖柔软。
——因为你是我幸福的证明。
黄泉正拼命地试图找回自己的感觉,并且努力把上下眼睑分开。
嗯…………
…………嗯。
……嗯……
睁……………………开!
从一条很细的缝里,他发现一个金灿灿的玩意正在他旁边晃悠。
很刺眼好么,暴发户!你知道你穿的很没品很low么?只有穷逼才会把全部家当穿在身上行不行?只有low货才戴着logo和黄金出门行不行?逆光都这么刺眼你要不要太嚣张啊,老子打劫你好么,老子很穷的需要社会的福利和爱啊!
暴发户一转身,又是一道金光射来。
擦!不要在我眼前晃!滚远点!
金块一面发出铠甲活动时的轻微响动,一面走到了旁边,似乎是去拿东西。下午黄金般的阳光立即毫无保留地对黄泉进行了全方位立体式的打击。火力范围之广,连他闭上眼睛强忍着伤痛拼了命地把脸转向床里都毫无效果。
…………滚回来!快滚回来!
等了半天,金屏风都没有挪回来。一个困倦的人往往会暴跳,当面朝床里的黄泉睁开眼睛准备暴跳的时候,他发现眼前是自己那玉面狐狸般英俊潇洒的面容:一面巨大的而且擦得光可鉴人的铜镜竖在床内。
我说怎么脸朝内都晒得要死啊擦!
至于枫岫主人在客房卧室的床内置鉴的目的,他在后半生的空闲中吐槽过很多次了。不过此刻的黄泉可没功夫关心这个:他现在铜镜里看到了金屏风暴发户邪魅俊俏还略带婴儿肥的侧脸。
……是……罗……喉……呢……
这种感觉比刺激更惊悚,比惊悚更销魂,足够让他在冷汗冒出来的一瞬间回想起自己躺在这破床上的前因后果。
镜子里的罗喉正一手拿着金创药端详,一手拿着放有棉布和药瓶的托盘。看他那一脸的呆样,大概正在思索药品的功效和使用顺序。被黄泉从镜子里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他似乎有所感应地抬眼望过来。
那个瞬间!
黄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闭上眼睛装睡。
罗喉大概是没发现他已经醒来,但或许是不以为意。他走过来,把托盘放在枕边,然后坐在了床边。
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脸冲着床里装昏迷的黄泉在内心的第一声哀嚎还没有结束,就感觉到罗喉掀开了他的被子。
啊啊!!!
罗喉解开了他的中衣的系带。
啊啊啊啊!!!
罗喉把他的中衣掀开。
变态啊啊啊啊啊啊!!!
他已经非常后悔装睡了。在这个身份已经暴露的时刻,对他来说,跳起来面对罗喉的脸都比装死被对方解开衣服都强。
……虽然之前的变态历程中,已经哪里都被看过了……
但罗喉当然地不存任何趁人之危的心思,在黄泉纠结着“朗朗乾坤之中被看穿了自己身份的敌人把身体看光光了啊啊啊啊啊”的时候,他解开包扎伤口的结,然后有条不紊地给黄泉清理伤口,并且换药。
他的动作轻巧灵活,手法熟练。黄泉从小到大受过那么多伤,包扎技术也还和爱染嫇娘的厨艺同样处于新手上路的水平,跟罗喉比简直就连渣都不剩了。
包扎过胸口的伤,罗喉给他盖上被子。黄泉在内心刚松了半口气,下半身的被子就刷一下被掀起来了。
凉飕飕的呢……没穿裤子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诶……□□也凉飕飕的呢……没穿……
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个杀手源自晚节不保的悲怆而引发的内心哀嚎,罗喉自然是听不到的。他淡定地给黄泉那条幼嫩细滑白皙有弹性皮肤好像会呼吸的长腿上巨大的伤口换着药。
而后他抬起黄泉的腿,让他的脚踏在自己的大腿上,以便他一圈一圈地往上包纱布。
大概是伤药一流,罗喉的包扎手法又相当轻,伤口并不太痛。黄泉踩着他的铠甲下摆,努力营造出一幅熟睡的特征,感觉罗喉的大腿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自己脚下轻微的起伏。
在夜色和灯光之下,在黑暗里,在天都的偏殿,在那个硕大的座位上,黄泉对罗喉的腿都充满着迷恋和疑惑——蕴含着一望即知的力量,却有着最完美的曲线。他了解上面每一道伤痕的位置。他触摸过,亲吻过,在上面跨坐过,用小腿摩擦过,也曾经枕着它入睡,做最深沉的黑甜梦。
那时候的罗喉大概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
却放任他在自己身侧睡得死沉。
罗喉包扎好他的伤口,放下他的腿,再盖上被子,把换下来的纱布扔进托盘。以杀手的毅力继续假装痛苦昏迷的黄泉感觉到罗喉停下了动作。
在沉寂的令人焦灼的等待中,一只手揉了揉他头顶的卷毛,又抚过他纠结的眉心。指腹像岩石般粗糙坚硬,但触摸却温暖柔软。
而后托盘被拿起,恼人的阳光被放下的床幔遮挡。接着是步伐和盔甲轻微摩擦的声音。最后是关上门的响动。
黄泉睁开眼睛。
久经沙场的战士缓缓拿起脑袋底下的青花瓷枕头,以胸口碎大石之姿把它盖在了脸上。要不是伤重体虚,这就是一场无人参观的铁头功表演赛。即便如此,黄泉依然感到了鼻梁的疼痛和眼冒金星的眩晕感。
他要是现在还有体力,他就在地上挖个洞,然后把脸放进去。
……这样他就可以用整个苦境来掩面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黄泉一面艰难地穿着衣服,一面吐槽枫岫主人的智商从不放在有用的地方:这货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厨房的排风口对准客房,难道是专门为了诱拐里面饥肠辘辘的傲娇无法忍受地走出来吗!
当然,这句话是不是正好真相了并不怎么重要。
在黄泉把银枪当拐杖杵着如年过古稀的中风后遗症患者般歪歪扭扭一走一停地踏出房门的时候,君曼睩模糊的轻笑正从饭厅的方向飘来来。虚蟜的大块头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清,弃剑师和鄙剑师正在搬椅子。他们在那边为了晚饭忙碌。
移动的金块正托着一摞碗。
他稳稳当当地把碗在圆桌上均匀摆好,然后一手拿着着蒸饭的大锅,一手举着饭勺绕着桌子给每一只碗里添饭。
黄泉一看他的动作就恨不得冲过去吐槽他。你是有多变态才会举着那么大的锅挨个碗添饭啊,你这还真是傲视群伦威仪不凡啊,你单手端着那个可以拿来洗澡的大锅的威武形象就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直接君临天下了行吗!
金块当然不会知道他内心的咆哮,他以老年人的稳当挨个碗添好了饭,单手持锅进入了后厨,披风飘扬,姿态威武雄壮。不一会儿再次走出来,拿着把筷子挨双横着架在碗上。他的动作沉稳淡定,不紧不慢,做惯了似的,以一种不可捉摸的仔细和耐心执着于微小的细节,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淡然把木筷一一摆放整齐。
这种催眠效果是实实在在的。当黄泉意识到他艰难地走出来不是为了看罗喉摆碗筷,而是为了在罗喉发现之前离开寒光一舍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君曼睩已经发现了他。
“黄泉。”
女子的嗓音温柔,但战士的内心却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