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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开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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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郡主的乔迁府宴无疑是近日京畿城中的一桩大喜事。天子虽然没有亲临,却派了管事太监送来了赏赐。那些赏赐都是宫中的珍品,让府宴的宾客们瞧了,无一不惊叹天子的恩宠。
众人猜测,照目前的势头,想必是这位少年天子有心拉拢楚王,好将矛头一致对向前几日流言中心的韩绍公。京畿之外闹成什么模样,那是韩绍公的心腹们应该担心的事,只要事不关己,便可高高挂起。部分京畿官员自以为猜中了天子的心思,便对崔泠越发殷勤起来。这是崔泠结识京畿官员的好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是以在入宴之前,她便邀了几位大人小饮了一盏茶,随口聊了些京畿的趣事。
当然,今日这场宴席的重点并不在拉拢官员,而是化解萧灼的怒意。
崔泠一边应酬,一边注意着庭外小厮们的通传声,当听见三舅金玉堂的名字后,她便起身先行离开了偏厅,亲自迎上了三舅一家。
“三舅。”崔泠脸色铁青,不等金玉堂开口寒暄,便示意随她入内详谈。
金玉堂多年未见这位小侄女,本以为可以话话家常,没想到还没张口就被引至内院,心底不免有些忐忑。
“三舅母请留步。”崔泠在入门之前,回身将三舅母劝下,视线落在了旁边的表妹金沅身上,“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不妨先去瞧瞧。”说着,她朝候在边上的杨猛递了个眼色。
杨猛上前恭请两位先去旁边的房间。
三舅母与金沅面面相觑,总觉得不安。
金玉堂见状,知道崔泠是想与他说点私话,便示意妻女依话行事。两人点头,跟着杨猛去了旁边的房间。
这间房里只有金玉堂与崔泠,这是她早就安排妥当的。他们是一家人,先行入内叙旧也在情理之中,可叙旧也不可叙得太久,免得招来有心人的猜忌。所以崔泠长话短说,直接切中了要害:“为何要动手?”
金玉堂一时怔愣:“动手?”
“刺杀大长公主。”崔泠提醒金玉堂。
金玉堂惊愕无比:“此事你怎会知道?”
“昨日我检查了尸首,其中一人的这里,有常年珠算的茧子。”崔泠指了指自己的拇指,“此事我能发现,燕王定然也能发现。”
金玉堂倒抽一口凉气,静默片刻后,他恢复了镇静,安抚道:“本来想着派个心腹去,胜算能大些,竟是漏算了这一处。不过,弦清你别慌,此人确实是商行的账房先生,可他先前在户部帮忙审算过。户部尚书可是韩州那边的人,燕王顺藤摸瓜,决计摸不到咱们身上。加上你昨日不是救了大长公主……”
“为何?”崔泠不想听他这些解释。
金玉堂只知这位小侄女体弱,一旦严肃起来,竟是这般气势逼人。他正色道:“我是你舅舅,不会害你的。”
“你只须回答我,为何?”崔泠死盯着这点不放。
金玉堂轻叹一声,答道:“她盯我盯得甚紧,在京畿若是没有眼线,那可是举步维艰。我若不能与你长期联络,你这郡主府便是京畿的一处孤岛,只会越来越被动。所以,若是可以让她分心,少盯我一阵子,我便可以帮你牵通消息,你也不至于在京畿处处受她牵制。”说着,金玉堂恳切地望着崔泠瘦弱的面容,“你是九妹唯一的女儿,也是九妹的命根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舅舅都会保你平安无恙。这点,你必须信我。”
“同样的话,请舅舅晚上再说一回。”崔泠也恳切地望着他,“您是我的舅舅,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你们有事。燕王素来睚眦必报,大长公主是她珍之重之的阿娘。昨日我看得明白,若是大长公主不幸殒命,只怕燕王会把这京畿城翻过来狠狠踩踏,但凡被她怀疑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金玉堂自然知道这位燕王的狠毒之处,本来他也是有些担心的,经过崔泠这一提醒,金玉堂不免紧张了起来。
“可事已至此……”
“尚有补救的法子。”
崔泠认真叮嘱:“三舅,今晚您听我的来,我们有五成的把握过关。”
“只有五成?”金玉堂背脊生寒。
“五成,还是往多了算的。”崔泠知道这是一出豪赌,也是她的背水一战。
金玉堂现下悔不当初:“都怪我。”
“往后行事之前,烦请舅舅差人告之。”崔泠平静地说着,“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舅舅往来郡主府,想必燕王也不会拦着了。”
“你……你想的是什么法子?”金玉堂忍不住问道。
崔泠指着自己的心口:“诚意。”
“万一她不信呢?”
“那……我与舅舅同死。”
崔泠最后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可笑意寒凉,激得金玉堂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今夜我请了京畿最好的伶人班子来唱戏。”崔泠匆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舅舅等戏唱到中途,便借机来此等我。仔细些,莫要让人盯上了。”
“好。”
“快开宴了,走吧。”
虽然今日是值得庆贺的府宴,可崔泠还是一如既往地穿得素雅。轻裘的白狐毛齐着腮围了一圈,衬得她的脸色颇是苍白。轻裘之下,她难得地穿了一身红裳,红裳上的雪梅星星点点,随着她的走动偶尔乍现轻裘之下,算是她身上最生机勃勃的色泽。
日暮西斜,中庭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宾客们陆续入座后,忍不住往崔泠身侧的空位瞧了瞧。聪明的人只须想想,便知那位置是留给燕王的。入席的宾客越来越多,那空空如也的位置便显得越发地突兀。
崔泠坐在主座之上,手中抱着一个暖壶,望着宾客进来的地方,等着今日真正的客人参宴。如今万事俱备,只差萧灼一人。
若是她不来……
崔泠想到这最坏的结果,指腹紧张地摩挲着暖壶上的麒麟雕纹。萧灼不来,便意味着她不会原谅,也不给崔泠机会和解。她便得快些想出另外的法子,先保住三舅一家的命。心绪的紧张牵动了她的呼吸,她只觉喉咙微痒,难以自抑地轻咳了两声。
银翠紧张地凑近道:“奴婢再去拿个暖壶来。”
“不必。”崔泠微笑看她,“吩咐主簿,带人把灯烛点亮,开宴吧。”
“诺。”银翠领命退下。
崔泠望着这满座宾客,心底的凉意可不是多一个暖壶便可驱散的。
“燕王到——”
灯烛点亮的同时,萧灼来了。
崔泠缓缓起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入席处——那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劲装,衣袖与衣角上还溅着鲜血,高束的马尾长长地坠在背上,随着她风风火火的身姿,就这样闯入了崔泠的视线。
“今日入山行猎,一时忘了时辰,想必泠妹妹应当不会与孤计较吧。”萧灼大笑着走到崔泠身侧,不等她邀请,便坐在了空座之上,对着随着她进来的一队府卫扬声道,“把猎得的野猪扛进厨房,给孤开膛破肚,好好烧一顿全猪宴!”
“诺。”府卫全然不当此处是昭宁郡主府,扛着野猪就往厨房去了。
崔泠没有拦阻,她嗅到了萧灼身上的浓烈血腥味,温声道:“来人,给燕王端盏热茶,再打盆热水来。”
萧灼意味深长地杵着腮看她:“泠妹妹可是嫌弃孤身上的血腥味?”
“行猎一日,洗洗总是舒服些的。”崔泠莞尔答话。
萧灼冷哼一声,冷眼望着郡主府的丫鬟们奉上热茶与热水,突然道:“泠妹妹,孤若是要你奉茶……”
“乐意至极。”崔泠起身放下暖壶,双手将热茶奉上。
萧灼却不急着接。
崔泠是识趣的,拧干了水盆中的帕子,温柔地牵过萧灼的手来,仔细地将上面的血污一一擦拭干净。
萧灼眸光沉暗,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崔泠。
两人本就在最显眼的主座上,这般“反客为主”的举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想到燕王就是这样的性子,想来是想给这位昭宁郡主一个下马威吧。可是,燕王素来对昭宁郡主上心,这座郡主府的修葺皆是燕王督办的,她明明与昭宁郡主姐妹情深,为何今日要来这一出呢?
除了金玉堂外,满座宾客没有一人懂得这其中玄机。
他捏着酒盏,紧张地张望着崔泠擦拭萧灼手上的血污,心跳得极为狂乱。果然如同崔泠所言,这位燕王只怕已经知道昨日的刺杀是何人所为。
都是他的错,连累弦清至此。
旁边的妻女觉察了金玉堂的异样,女儿金沅低声问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额上怎么都是汗啊?”
妻子秦氏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她不好直言劝慰,只能握住他的手,将酒盏平稳地放在几案上,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金玉堂忧心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若是今日安抚不了萧灼,今日崔泠擦下的兽血便是明日他们的血。
“多谢泠妹妹。”这边萧灼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看向噤若寒蝉的众位宾客,扬起声来,“今日是泠妹妹的乔迁府宴,诸位怎么热闹怎么来,不要冷场才是。”说完,她似是嗅到了什么,提起几案上的酒壶凑近闻了闻,挑眉含笑瞧向崔泠。
“醉神仙,泠妹妹也喝得?”